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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3

《纽约三部曲》令我对保罗•奥斯特没好感。媚雅、做作、故弄玄虚、空洞薄弱、迎合全民后现代的雕虫小技，用量贩式的大师造型企图掩饰没有讲一个好故事、或讲好一个故事的能力，也没有不讲故事的底气。想到王家卫、王小帅都得过戛纳奖，关于奥斯特曾获美第奇奖一事也并不费解。
《布鲁克林的荒唐事》被誉为“热情、有生气、普通人光荣而神秘生活的赞歌”。主人公有前妻、有女儿、有亲戚、有邻居，不再独来独往，也不再沉溺于没完没了又自恋的内心絮叨之中，从一个惹人生厌的、冒充探员的文艺青年变成了个冒充文艺爱好者、加了点愤怒和玩世不恭的文艺青年。主人公的普通人化并未令他更有生气，而只是更鲁钝了一点，身材更臃肿了一点，形象无法令人幻想，可还是不实在，说实话我讨厌这个暗自矫情的老头，他对自己可能表现出的温情、豁达、机智如此沾沾自喜、洋洋自得——这也是作者给我的感觉：他们走在路上会始终侧着脑袋盯着橱窗中映出的自己，甚至大部分的路都是为了照镜子而走。全书中这老头的前妻最棒，因为她出场最少，在他给她打的唯一一通电话中出现，直截了当地给他碰了个钉子。
如果一个小说里忽然来了笔钱，正好从某种程度上帮人解决了问题，这就是该小说不上流的最显著标志，比如《简•爱》。在小说开头第二段，作者就迫不及待地给了主人公四十万美元铺路：他不用挣、只需花，同一款项链可以买上两条，可以随意绕远路，并耽搁在某处吃龙虾。末了，作者再次用一笔巨款（来自某人的猝死）解决了情节内的问题、情节外的苦恼，甚至连作为避世之伊甸园的“生存饭店”都几乎等于有了着落。
人们需要感觉舒适，需要提供孤独、痛苦、困顿、迷失等模拟体验的小药丸（但绝不欢迎真正的孤独、痛苦、困顿、迷失），因此奥斯特们大行其道，为寄生性强的女人们提供“独立自强”的条幅披挂，为琐屑生活中的囚徒提供忧郁思索型巡警的映像，为麻木短视的人提供“我在关怀”——政治/信仰/性错乱的组合课程，这样做着的保罗•奥斯特与书中的书画商、赝品贩子哈里合而为一，他踌躇满志、夸夸其谈：“我慷慨、我仁慈、我忠诚，天生爱干恶作剧”，他渴望参与将西方文明化作幻影的恶作剧，他自己做出评判：“崇高姿态”、“炫耀之炫耀”，最后出于心虚，设计了他的突然死亡，提前逃出了这个令他自己也觉得扯淡、靠不住的故事。

对没解决温饱问题的国家来说，举办重大国际赛事，没什么好处

2010-08-07

主办世界杯有什么好处？一种传统的信念是：主办一项重大的体育赛事将使一个地方走向富裕——将有成千上万购物狂来此观光，全世界的电视播出主办城市的免费广告，所有的道路和体育馆将使当地人民长期获益，“建立体育馆将首先为建筑工人创造就业，之后又能够为在其中工作的人创造就业。球迷们从四面八方涌入，他们会在这里花钱。新的商业将陆续兴起，为这些消费者服务。随着体育馆周边地区人口的增加，越来越多的人会愿意来此居住，更多的工商业（和就业机会）就会兴起”……
        但《足球经济学：为什么英格兰足球总是输》一书的作者却说：主办国际体育赛事根本无法让哪个国家走向富裕。体育馆中的公共投资无法为纳税人带来很好的回报，“建设新体育馆需要的建筑工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们难道不是本来就有工作？”“如果一个城市必须平衡预算，那么在体育馆上的更多花费必然意味着医院和学校方面的支出减少。这些流失的就业机会必然会抵消掉体育馆带来的裨益。如果该城市不去平衡预算，难道它不正是在为纳税人的未来堆积负担，他们才是有朝一日第一个为之付出代价的人，不是吗？”在比赛过去之后，体育馆大都被空置，偶尔开个几小时，四周也仍是被荒置的地带。并不是前来观看赛事的每一个游客都会为当地经济注入额外的花费，带来用体育馆的座位数乘以票价、就餐、旅馆、交通等之和得出的巨大数字。以德国世界杯游人样本为例，只有五分之一的外国游人是特地为观看世界杯而来的；一半以上的所谓“游人”其实是德国人，如果没有世界杯，他们会在德国的其它地方把钱花在其它娱乐方式上；另一些外国游人，他们本来就打算去德国一趟，不如就赶在世界杯期间好了；何况还有一部分德国人为了躲避世界杯的疯狂和喧闹，在此期间出国度假。“几乎所有研究都指向同一个结论，那就是主办国际体育赛事并不能增加旅游者的人数或者全职就业机会，更不要提经济的总体增长”，那些耗资巨大的基础设施的建设，“大概永远收不回成本”。“对于南非来说，最好的结果是世界杯不会降低它的经济涨势。即使500000左右预期可能前来观战的游人也不是什么富矿源。2007年，平均每个月前往南非的外国游人为750000人。”
        支持举办重大赛事的人们又会说：“不过最大的经济裨益往往是无形资产，世界杯将提升南非的国际品牌”。不过，《足球经济学》说，“如果在世界杯开始后的第三天就有一位英国球迷被劫持，后来一位美国女赞助商本来想来约翰内斯堡看比赛、聊闲天儿，却被人强奸了呢？这条新闻想必会在CNN上连续播放一个月。……我们知道，主办一届国际体育赛事可能会严重损害你的品牌。1972年的慕尼黑、1976年的蒙特利尔和1996年的亚特兰大都曾因为主办奥运后而声名狼藉。2010年世界杯可能会让人们觉得南非并不是一个到处充满贫困、腐败、瘟疫、犯罪的国家；不过也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它很可能让人们亲眼看到，南非就是那样一个国家。”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几乎每个国家似乎都想主办那些赛事呢？《足球经济学》给出的答案是：主办国际体育赛事能够让那个国家的人们更加快乐——不过这只对人均收入11000欧元以上的国家有效。调查显示，只有在人均收入不足11000欧元的国家，财富增加才有可能带来快乐，而人富裕到一定程度，财富的增加就越来越不能带来更多的快乐了，罗伯特·肯尼迪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在他遇刺的3个月之前，他在公开演讲中指出，国民生产总值“能够衡量一切，除了那些让生命更有价值的东西”。“富裕国家，如荷兰和法国的居民如果不是因为主办这些赛事，大约需要收入增加几百欧元才能经历类似的快乐程度的攀升”，“根据以往的数据，因为主办国际赛事而提升的快乐大概相当于每个雇员的收入升高1575英镑，或者全民总收入突然增加210亿英镑。从奥运会中可能获得的快乐差不多相当于政治家们节俭开支，给人们分发面包，让他们观看马戏团的演出。”
        “但是一个像南非这样的国家，估计不大可能从主办世界杯中获得快乐所带来的金钱价值。这个国家的人均收入仍然大大低于11000英镑，将更多的钱放入人们的口袋能让他们更加快乐。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南非人口每天用于生计的花费不足2美元。”比起雄伟的体育场馆，他们更需要住房、电力、医院、假期。书中称，南非世界杯的体育馆费用高达90亿兰特，这些钱能为穷人建造一个有100万处住房的住宅区，比南非政府任何一年建筑的住宅都要多。
        和《足球经济学》的两名作者一样，《FIFA黑幕：国际足联的贿赂、选票操纵和球票丑闻》的作者也是一个英国人，这本书里的许多内容为为什么那么多国家都要争相申办重大体育赛事的原因作了补充的解释。《足球经济学》告诉我们，一个贫富分化大、还有许多人温饱问题没解决的国家举办大赛对这个国家没什么好处，《FIFA黑幕》则告诉我们，举办大赛对某些官员们自己有大好处：他们从电视转播和销售合同里捞取巨额回扣，各种“附加权利款项”，场馆都是他们的朋友建造的，运动员接待中心都是他们的亲戚经营的，他们倒腾球票，他们捞国际足联的钱、地方政府的钱、球迷的钱、球员的钱。足球运动员本是足球这项运动的核心，其次便是球迷，足球应该是围绕这两者进行的，然而现在完全本末倒置，在这些贪得无厌、良心泯灭的足球官员眼中，球员和球迷根本微不足道、不值一哂，大可随意压榨践踏。比如说，参加德国世界杯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队的球员们发现，几乎361000英镑赞助被冠冕堂皇的借口抽走，来自赞助商、门票销售以及电视转播的各项收入高达百万，而队员每人的酬劳是494英镑……他们的恶行举不胜举、罄竹难书，国际足联墨擦乌黑、厚颜无耻。看看这本书，会感到惊悚和愤怒于足球运动落在怎样的并不爱它、只知买卖、勾当和中饱私囊的人的掌控中，对那样的人来说，球员的血汗、万千球迷的爱与赤忱，又算什么呢？这本书的第一主人公——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在世界各地的球场上出现时，已得到了几十万球迷刺耳的嘘声，我想听听约翰内斯堡会用多大的嘘声迎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