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遇到知识分子也无可奈何”或“地球真是太危险了”
2008-08-07
我小时候有种怪病,姑且称为“宇宙恐惧症”。一般入夜便发,很有些欧阳锋华山顶上苦思“我是谁我生从何来死往何去”的腔调。类似于《三国演义》里秦宓刁难张温:“天既轻清,轻清外又有何物?”着了此道,每念及生死大事,不免悲从中来,越悲越胡思乱想。求诸于书,夫子们也不愿给我答案。孔圣道:“未知生,焉知死。”不聊死后怪力乱神。伊壁鸠鲁说对死无知,何必怕它。但他老人家这开导治标不治本,至少医不了我这死脑筋。相比而言,反倒是《读者》之类温情杂志,偶尔有些笔墨谆谆善诱,但说得大多抒情过头。读去仿佛吃酪,甜倒很甜,细品时一点干货没有。
症状减轻,大概是初中时看了些科普读物。没什么启人心胸的甜言蜜语,只是一个个讲道理。科学家们言之凿凿,让人看得放心。后来我想,看这些所以让人平静,一是免了我自己伪科学的胡思乱想,免得自己去推导天圆地方幽灵冥泉;二是觉得“原来也有人在琢磨这些问题,而且说得坦坦荡荡有据可查哩”,虚拟的孤单感一去,自然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总结一下便是,我们所惧怕的事情,许多时候是因其神秘而可怕。真的一五一十放桌面上聊开了,便西门豹扔巫婆似的,一清二明。我以前有个朋友,青春期时苦于没什么禁书启蒙,于是闷想,眼看形销骨立得有贾瑞模样,快走上犯罪道路了。偏好那时某社出了本大江健三郎的小说,我让他看其中一篇。大概那里面说得又直白又干净,不容想象涉足,他看后大彻大悟,此后动辄悲天悯人状看着谈恋爱的同学,教诲到:这勾当不过如此,科学上来说只是如何如何……当然他不算是个健康的范例。我的意思无非是,任何勾当,独自斜睨容易走火入魔;端上桌来正视,也许反倒没事。
比如这本书,简直有些行为艺术。按字母顺序把人各种死法描绘一个遍。既没有恐怖片特意造的血淋淋情景,又没有披麻戴孝哭丧的家属。死者的例子端正写来,俨然福尔马林里泡着的标本。过于严谨,于是反而富有喜感,猛一看很让人想起《XX的N种死法》之类恶搞。比恶搞更恶搞的是,这些死法还都是真的,有图可查,有证可考。不免让人怀疑作者真得无聊成什么样。
以前我见识粗浅,以为死法若非人老后器官衰竭,便是江湖某大侠一招伤了某人的某器官,循环系统出问题以至于心脏停跳大脑缺氧如此魂归离恨天。但看了这书里平均每年多少人打嗝死、养猫寄生虫感染死、摔死、胖死、电梯里卡死、被伞戳死
,我只好废然感叹,心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梁启超先生以前教导学生说,人体结构如此精巧,真乃造物主之功;我现在想说,结构精巧的东西容易坏容易感染江湖传说的亚健康,也是实情。造物主造完了人,又顺带造了这危机四伏的世界。我们活得时常千篇一律,死倒是花样百出。如果你刚看完夏多布里昂某些对死亡大加忽悠的煽情浪漫主义小说,再随手翻这本书,会觉得文艺青年及其抑郁,最大的死敌就是知识分子。
如前所述,由于这本书作者既有知识分子的严谨作风,又喜感十足的在一个怪异的领域——死——应用着统计学,随便翻几页就很容易消除你对死的固有印象。这本书很适合作为一本消除抑郁症的读物——虽然我也觉得,看到某些怪异的事例后不低眉哀悼而是摆出囧脸是非常不厚道的事。反正,在把这本书当知识性读物读个20分钟后,我产生了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死亡既如此毫无神秘感,地球又是这等危险,我们又没能力蹦到对流层,那就只好念叨着质能守恒定律不生不灭,然后傻乐呵一下,开开心心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