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就是荒木,轮不着他人多嘴
2015-03-11
朋友寄给我一本书,《其实我啊 相信写真》,说这本书是个摄影家写的!我一边怀着想要一览珠峰九寨绝色的憧憬,一边拆了封去了皮翻开书页。黑白的书皮,黑白的插图,黑白的天空和微笑,一种强烈的怀旧情愫让我立刻醒悟之前的想法多么荒谬滑稽。
荒木经惟。在接触这本书前我对他并不了解,于是开始查阅各种资料。封面上这个,就是荒木吗?对。年轻时候的荒木留着很愣的发型,戴着大框眼镜,微皱眉头佝着肩,手插裤袋贴墙站着,像有重重心事的样子。而百科上的荒木却是一个有趣小老头儿的形象,外八字小飞发型,黑色小圆镜片,除了那两撇小胡子外,很难找到当年的影子。我想大概岁月在改变他容颜时,也顺势改变了他的心境吧。
1940年出生于东京台东区的三之轮的荒木经惟生长于不同一般的环境。三之轮是一个平民阶层聚居的下町地区,附近就是传统的红灯区吉原,临着的净闲寺早在1855 年大地震时,就草草收纳了一批遇难的妓女,后来就成为那些无依无靠的妓女老死安葬之地。“作为一个孩子,就与坟墓和妓女相伴,这个环境的特点影响了我的一生。”荒木说,“在我很年轻的时候,生命和死亡对我来说都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他自认所有和他摄影相关的东西,都能从童年找到源头。“即使我不住在那里了,我的根也在那里。我浸染在传统木屋的环境下。‘同情’和‘多愁善感’渗透了我。”这种多愁善感的性格,从其文字中也能得窥一二。
荒木的文字完全是一种私小说式的自白,不厌其烦地详细记录每个无关紧要的名称,仔仔细细记录每回拍照的机身镜头,絮絮叨叨地讲述母亲的遗照和妻子的病,毫不掩饰内心的欲念和悲欢,以独有的荒木式幽默,让人哭笑不得又不失感动。也许正是这种坦率和直白才有足够分量打动人心吧。
“是阳子把我变成了摄影家”。1997年上映的《东京日和》让很多文艺青年感动落泪,电影中夫妻之间的争吵也好,琐碎也罢,都让那不离不弃的深爱显得更加璀璨,而这正是荒木经惟与爱妻阳子的爱情生活纪实。《东京日和》一书最初于1989年连载于日本《思想科学》杂志,按惯例由随笔散文作家阳子撰文,天才摄影家荒木配图,但刊载三期后阳子因患子宫癌入院,荒木始终伴其左右,共度阳子生命的最后时光。1990年1月,阳子离开了人世。整整一年,荒木沉浸在巨大的丧妻之痛中无法自拔,最终决定独自完成《东京日和》。于是书的后半部都透着忧郁和感伤,荒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妻子永远的思念。“阳子,你应该明白的。我想说的或许不是思念。”
正是这样一位拥有真挚爱情的荒木,也用真性情来诠释摄影。传记纪录片《迷色》中荒木经惟站在子夜的日本街头,搂着女优对着镜头说:“这就是日本。”你可以说他反叛任性,可以说他放肆妄为,然而这就是真实的荒木。他的作品充斥着淫欲,内心涌动着性念,却不妨碍对爱情的忠贞。双子座两种截然不同的品性和谐统一,成就了这个颇具争议的怪老头儿。
初见荒木经惟的摄影作品,有点不敢直视,大师真敢拍啊,果真色情啊!及至读完这本《其实我啊 相信写真》方才感悟,这样的荒木,摄这样的影实在是情理之中。
我必须得说荒木先生个性独特,无需刻意彰显便令人印象深刻。他充满审美情趣(“终于,太阳升起来了,连富士山都现出了身姿。清晨的太阳给泪眼干枯了的镜头充着血放着光。那是‘摄影第二代’的黎明。”),又极度自恋(“我死后,平凡社大概会为我出版大型豪华摄影集吧,这张遗像应该也会出现在其中。嗯,拍得真是不错。”);说话坦直(“现在我最信任的就是针灸。脑门儿上一针下去,痔疮立刻治好了。从那以后我就对针灸深信不疑,每到喝多了或是太累了,就去扎针。”),又充满调侃性的恶趣味(“真是受不了了——不是受不了我那拉稀一样没完没了的中耳炎,而是偶然碰上了新潮摄影的泛滥。”);既幽默(“杂耍场的团长很喜欢我,要出发去巡演的前一晚,还给了我两本照片相当色情的小册子——《空蝉调》和《星野夫人会怎样》。我很想简单介绍一下,但写出来估计会给打满□□□□的马赛克,还是算了吧”),又絮叨(“黄昏从热闹的商店街来到六区,我情不自禁地吟起啄木的和歌:‘浅草夜尽欢,掩我心寂然。’我混到保龄球场的年轻人中,跟他们打了一局,得了一百零九分。之后去浅草日本馆看了《妻子们的性幻想,在丈夫面前……》和《被侵犯的新娘》。”)意识流的笔触经摄影家身份的涤荡后,仿佛也有了一种特别的观赏性。
荒木经惟对摄影有自己的感受和定义。“所谓摄影,就是认清自身的过程”,“摄影的第一件事是面对面。面对面是正面较量,是眼和眼的比拼。不拍人不行,人是街上的面孔,是真实的存在,是对方和自己的关系,是所谓的现实。”他对摄影作品的欣赏也非同一般:“布列松演绎着中产阶级的风流,卡帕则代表着彻头彻尾的刚毅,照片像是绷紧身体拍出来的。他的构图和色调毫不做作,像是一捕捉到画面就毫不犹豫地按下快门。生命的珍贵,死亡的悲伤,连同一切多余的景物全被装进了照片。”“欣赏私摄影一开始就是放松的,或者说是准备好一份温柔的情绪,轻松地等着欣赏。就像欣赏亨利·卢梭、马克·夏加尔、莫迪利亚尼等人的画一样,像是难得早起的一天,打开广播,奥斯卡·皮特森的钢琴曲悠扬飘出,阳光透过蕾丝窗帘射入房间,你在光线拂照中享用过红茶,拿起夏加尔的画集或是拉蒂格的影集,随手翻阅(绝不是一页一页地仔细看)。”可以说,他以玩世不恭的享乐心态对待生活,而又以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对待摄影,“单反对现实的截取太过精确,透过它的取景器,现实太像照片,太像风景,叫人生厌,叫人空虚。单反的取景器就像一口棺材,而我不希望鲜活的现实变成死景,或是有我把它变为死景。”阳子、女人、旅行与性仿佛是作为摄影家的荒木不可或缺的摄影元素,互相交织,互相渗透,变成他取景器后面的瞳孔。
唯其认真,才能在这不缺天才的摄影世界崭露头角,唯其用心,才能在炽烈的争议中屹然挺立。“摄影本就是个人行为,尤其是像拉蒂格这样记录生活琐事的摄影,轮不着他人多嘴。生机勃勃的日常,拉蒂格本人的轻快步伐——让人惊讶和羡慕。而我们毕竟只是旁观者,无法亲身体验他拍照时的喜悦,那是他的私有财产。”同样,作为特立独行的摄影家,无论其作品是否符合主流观念,那都是他的私人物品、情感投射,透过作品,我们能关注的似乎可以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