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晋永权的《江河移民》没有太多感觉,《出三峡记》却非常令人感动。和大量的移民图像放在一起的是几个生活在库区范围的人的故事,这些人的面目那么平常,故事却十分细致,婉转曲折地流露出来。
晋永权在书里提到,出发前他怀有人类学家做田野调查般的期望,但是又认识到“记者也好,宣传员也好,都不可能是人类学家的身份”。但他的讲述已经脱离了记者的身份,人的故事并不围绕移民本身展开,主题丝毫没有限制他对人的感知。一个具体的人的故事远远大于他应该被贴上的标签,移民只是认识他们的机会,而不是他们的全部故事。
但是在书的一开始,他就问“名字重要吗”,他随手记下这些人的名字,最后又忘记了,只剩下移民的共同身份。但在这个没有名字的主人公的故事里,他的家族和记忆在那天的天色、声音和风中被书写了。记者才在意名字,记者才努力证明自己在场,记者才急于像读者炫耀故事里的任何离奇,努力的铺陈之后自以为是地抛出下一个转折。晋永权的写作很好,让人觉得温柔而舒适,对于环境和心境的描写一视同仁,结构轻而精巧,没有过分雕琢的感觉。
“我写过一些在别人看来还算顺畅圆满的文章,在那里我努力遣词造句,模仿着市面上的流行话语,把陈词滥调信手拈来当标签,在自己设定的逻辑里打转,自圆。但,现在我不想这么刻意造作了,那与生活的真实实在没有什么关系。”
“你说自己很想去看看,但又心存畏惧,那距离你的生活,想象太遥远,去一趟住几天简直不可想象,并且移民的生活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我劝你呆在自己的圈子里永远也不要去三峡,更不要去库区。如果一定要去,邀上惺惺相惜的几个同道,靠在豪华游艇的船舷上,伴着几句古诗想象一下,或者干脆找本旅游杂志看看得了”
他怀着“做一点人类学家的田野调查”的期待去,带回来一叠叠的底片和文字,他努力去接近库区的生活,在一个个故事里描摹了村镇的人群和生活。但他又质疑了这些记录,“被书写出来的文字,哪怕是原话照录的文字,一旦脱离开言说者这一母体,她瞬间成了语言的孤儿”。他更是明白图像和摄影的局限性,图像遮蔽了原本的情感,“的确,图像可以赋予观者更多想象,但那些想象几乎就是一种粗糙不堪的情感啊!”
除了表现形式,还有更多怀疑,是对于这样讲述本身的。“在追求时尚而又现代的生活方式成为主流话语时,谁还去阅读,倾听那些远离这一状况群体生存状态的语音呢?阅读了,倾听了,能够感知到、体悟到他们的情感吗?”
“谁在书写文字,谁又在拍摄图像,谁握有话语权呢?”
我羡慕那些对于自己的工作或者想法充满笃定的人,但更喜欢晋永权这样,在不断反思、犹豫和焦虑中完成自己的计划,质疑自己的工作的根本基础,始终审慎的面对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看了老师和未婚妻的故事,以及妓女小米的故事以后,接下来的一系列移民图像突然有了不同的意义。这些原本面目模糊的人,我不再去猜测他们的家庭和故事,而是想象小米和老师也在这样的移民队伍里,带着自己的秘密和感情,乘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