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律动的身体感应
2016-02-14
自然律动的身体感应
○ 戈多
这是一个谜一样的女子。1927年9月14日在法国尼斯,伊莎多拉•邓肯与朋友聚会后,因为发动的汽车,自己脖颈上的红色围巾被卷进汽车的轮胎里,当场不幸身亡。时年49岁。据说她围着的那条红围巾就是与诗人叶赛宁初见在莫斯科舞台上演出的那条。邓肯与叶赛宁的爱情曾让人唏嘘不已。而邓肯与其他男人的感情生活也曾一度居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不可否认,这是一个早就注定其悲剧宿命的人物,通过邓肯的自传,我们就可以清晰地得知。那个处于舆论风口上的邓肯早已走进历史深处,化为一粒尘埃,而作为艺术家的邓肯形象却愈加清晰:这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舞蹈艺术的伟大革新者,现代舞蹈艺术的先驱。
邓肯,舞蹈历史上现代自由舞的伟大开创者,把舞蹈从僵化的学院派教育中彻底解放出来,回归到人身体放松的自然状态,以及听命于心灵与灵魂的律动本能。“最自由的身体蕴藏最高的智慧”,这是邓肯的艺术目标和准则。她从小就反对传统的芭蕾舞,认为芭蕾舞不是真正的舞蹈,“那样很丑,是违反自然之美的”。在现代舞蹈教学中,她进一步阐释说:“芭蕾舞蹈学校教给学生们运动的中心源泉是在背上的脊椎下面;芭蕾舞大师们说,以脊椎为轴,胳膊、腿和身体就能自由地动。这会给人的感觉只能是形同一个人造的木偶,通过这种方式产生的动作只能是人机械的运动,这是和灵魂不相称的。”正因为如此,邓肯对于古希腊艺术才推崇备至,并且用舞蹈的形式复兴伟大的古希腊艺术,才显得那么顺理成章。基于邓肯的艺术主旨,艺术必须是听从于自然性的,相反地,背离自然性就是非艺术化的。而舞蹈者的身体就是自然的感应器,是酒神精神放纵形态下自由的节奏与自然状态下的形体语言,“我学会了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到一个中心,我发现当我倾听音乐时,音乐的光束和律动会如溪流般贯穿到我身体中这一光点。在那里,它们会把自己展现在心灵的视觉中,那不是大脑的影像,而是灵魂的影像。这种视觉可以让我用舞蹈表达出来……”邓肯曾经说,戏剧诞生于舞蹈,第一位戏剧演员就是第一位舞者,他舞着唱着,那就是悲剧的起源。回归到了古希腊艺术的源头,舞蹈是一种伟大又原始的艺术,也是一种会重新唤醒其他艺术种类的艺术,“我寻求的是表达心灵世界的源头,它可以遍及全身的每根血管,让它们充满了灵动之光,离心力所能反映心灵世界”。
她的舞蹈理论深受柏拉图、尼采、卢梭和惠特曼等哲人的美学思想影响,她开创的现代舞具有与传统芭蕾完全不同的豪放风格,这种风格更属于美国,符合美国人的精神气质。所以,邓肯才敢于说自己是惠特曼精神上的女儿,“在太平洋边,在内华达山脉摇动的松林里。我见过落基山顶上年轻的美国舞蹈的理想身影。我们国家伟大的诗人是惠特曼,我已经发现了与惠特曼的诗歌匹配的舞蹈。实际上,我是惠特曼精神上的女儿。作为一个美国孩子,我要创造出能够表达美国的全新舞蹈。”年轻的邓肯曾经这样信誓旦旦。如果说惠特曼给予了邓肯自由具有开拓性的原始生命张力的启迪,而基于此身体的自然律动,与外部的大自然构成一种相互呼应,因此构成一种和谐平衡状态,也就是古希腊酒神的迷醉状态。邓肯强调了自然先天的伟大道德力量,而舞蹈不过是这种大自然伟大道德力量下的一种自由律动的感应器,而在这种基础上的所有舞蹈动作都是自发的,发自于生命内心与灵魂的本能,而非出自于一种人为化的审美筛选过程,也就是雕琢化,那样带来的后果只能是娇柔做作。我想这是邓肯始终排斥芭蕾舞的真正原因吧。幼年的邓肯出生于海边,“我的第一个舞蹈动作就源于波浪起伏的节奏”。成熟的邓肯其舞蹈理念必然深受大自然的启迪,“在阿尔巴利亚的那所别墅里,我的房间的窗前有一棵棕榈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在温带生长的棕榈树,我常常注视着它的叶子在清晨的微风中抖动的样子,就是从这叶子的颤抖中,我得到了一种舞蹈动作:手臂、手、手指的轻轻摆动。可这个动作被后来模仿我的人给玷污了。因为他们忘记了去追索动作的本源,去细致地观察一下棕榈树的律动,先在内心中吸收了这种律动,然后再外显出来”。
正是基于这种舞蹈理念,邓肯给予现代艺术一种最为本质的启迪。对于当代艺术家和每一个爱好现代艺术的人都可以重新获得深思:什么是现代艺术?现代艺术的源头在哪里?以及现代艺术的作用是什么?“用灵魂来倾听音乐。现在,你在倾听,你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深处的自我觉醒么?——就是凭借这种力量,你的胳膊才能抬升起来,你是在慢慢朝着光的方向走吗?”——她认为,这种觉醒是舞蹈的第一步。关于这点,每个当代人都可以受用终生,不断洗涤自己的灵魂,重新审视那个本我和原我。事实上,每个现代人都拥有心智上的力量和优雅的气质,都能坦然面对这个变幻莫则的世界,以及所有的悲伤、灾难,只有被物质世界文明所俘获的时候,我们才会失去这样的灵感以及向上的力量,而变得孤独无助。
这本《采摘幻想的女孩:邓肯自传》是了解其精神与心路历程的一把钥匙,帮助我们厘清许多迷雾,还原出来一个更加真实的伊莎多拉•邓肯的形象。她生动地记录下了与罗丹、邓南遮、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等艺术家相互交往、碰撞,以及在书籍中受到的康德、尼采、惠特曼、卢梭等人的影响,对于她完善现代舞蹈体系都是不可或缺的。正因为如此,《邓肯自传》始终深邃、纯粹、自在,像一面洞悉其精神、心理的“魔镜”,那些磨难,那些努力,那些激荡的爱情,以及失去三个孩子后的痛苦与感悟,全都凝聚在邓肯澄澈、炙热、真挚的文字之中,而其敏锐、执着而超凡的才华跃然纸上,连同她所引用的那些美好的古典诗歌,一同静静流淌着,携带着她细腻、忧伤的心灵的温度,始终充盈与激荡着生命的活力与激情,以及理性与感性交织所焕发出来的迷人魅力……这股溪流所经历过山坡、平原、山川、树林,或旖旎,或激荡,全都融进邓肯那种炙热、从容、痛苦而不断变化的文字笔触之中。邓肯说:“我从事的艺术只是一种努力,努力用肢体动作去表现我存在的真实性。找寻到一个能表现真实性的动作都会消耗我多年的时间,而文字应该更有着不同的意义。在拥挤着观看我演出的观众面前,我从未犹豫过,我将自己灵魂中最秘密的冲动献给他们。在最初我只是舞着我的生命,孩提时舞着对生生不息的万物而萌发出的快乐,少年时我的舞蹈由这种快乐转向了体悟,体悟对于生命中悲伤的暗流的初识,体悟生活中粗暴残忍的无情及突如其来的变化。”不可否认,文字中的邓肯一如感情中的邓肯那样迷人,也如同那个舞蹈家的邓肯有着神秘而永恒的魔力。邓肯认为,爱情和艺术构成了她的人生的动力。也正是这两个因素,将她推向天堂,送至地狱,以至于亡身,莫不如此。对于邓肯,永远说不尽,而她的舞蹈以及艺术理念则抵达永恒,而她的心理与精神历程始终在她的文字中弥漫着时间的芳香……
2015年1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