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的时候很惊恐地知道,噢,我也是这样(有剧透!)
2017-04-14
一
花了大概两天的时间迅速地、焦虑地读完《新名字的故事》,甚至是打出“新名字的故事”这几个字的这一刻,才匆匆想到原来“新名字”的意思是莉拉结婚之后被称作“卡拉奇太太”。
读到埃莱娜带莉拉去参加加利亚尼老师家的聚会那一场的时候,我的心被拧住了。埃莱娜因为读书而拥抱了新的世界,说话方式和话题,而这一切莉拉都失去了。我感觉到了莉拉的恐慌、失落和侮辱,这个场面冲击性地对比和展现了埃莱娜和莉拉之间位置的变化:青春期时的莉拉依靠她天生的魔力和美丽能吸引聚会上的每一个男性,而到了青年,结婚、不再读书的莉拉在知识分子聚会中显得毫无光彩,没人在意。
我马上从教室出来,和朋友打电话,她还没有开始读第二部,我只能怀着激动,用不完整的句子形容这部分的情节,告诉她,因为读了这一段,自己一定要读研究生的愿望突然变得很强烈。读大学之后发生的一些谈话从记忆里浮现出来,在进行一些特定谈话的时候,比如讨论社会事件,对法律、社会、人的看法,那种脱离两个人日常关系,直接进入严肃、真实的立场维护与反驳。它们一开始发生的时候,我会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很享受,享受自己说出的话被人赞美。然后,身体里的一部分突然抽离,那一部分会想:这是我吗?我是不是更自信,更符合自己以前心目中的高级了?我没有觉得非常高兴,而是一阵迷茫;或许真的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我还没有准备好去接受这些变化。
然后我意识到,这种谈话只在大学里面发生过。我觉得我该继续上学,读和写一些真实的东西,做好准备,而不是因为迷茫就着急地做出工作的决定,一个因为需要做出决定而做出的决定。
二
朋友跟我说:她读到第一本的时候就想到,两个人最后肯定会因为一个读书,一个结婚而产生不可调和的东西。
出于对这句话很一元的引申的不满,我反驳她:但那是莉拉,她不是普通人,她不会被婚姻影响到改变自己的本质,她从不屈服。
朋友同意这一点,然后纠正:我想说的可能是,当这两个人的生活趋向不同的但都饱满的种类时,影响的面可能会萎缩,这两个人可能会把“自己”的这种生活过得更独立,真实的生活里,人们发生了像她们这样的事,接下来常常就是这么发生的。
是的,所以费兰特写得太真实了。这不是“七月与安生”式的女性关系,从第二部开始就能清楚地意识到,埃莱娜和莉拉不是一个人的两面——她们是两个人。她超越了女性关系,而是在写女性本身:读书的埃莱娜,早早结婚的莉拉,上一辈因为爱上楼上已婚男人而让全家陷入困境的疯女人梅丽娜,在丈夫的权威下无能为力的农齐亚,丈夫在狱中死去后自杀的朱塞平娜,忍受着不断出轨的丈夫的莉迪亚,还有埃莱娜粗鲁的、一瘸一拐、平凡爱她的母亲。同一个城区的女人相似的、不同的命运,通过两个主人公独立于所有那不勒斯女人命运的故事,相互补充和印证。
同时外部世界也从来没有中断,帕斯卡莱父亲的刺杀出现引出城区的过去,城区有钱人通过黑市、高利贷发家,二战后的意大利,法西斯和共产党。他们谈论政治,对国家和社会保持关切(即使比较自卑的埃莱娜会觉得自己不懂装懂和虚荣)。虽然这些话题相对陌生,但我读大学之后和朋友对政治、我们的家乡城市和自己命运能达到的极限产生了很多讨论。有一些突然被激发出来的,一直以来隐藏在我们心里的愤怒,一些以前从来不会思考的对未来的看法,作为社会一员的责任心,还有对自身道德的担忧。在内容之外,在别的地方产生了一些共通。
三
莉拉很坏。从乱撒墨水的童年开始,到成为惹恼所有人的美艳妻子,再到抢走尼诺,甚至在香肠加工厂都被排挤,农齐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她让人害怕,所以被看成魔鬼和巫婆。当别人不能理解的时候,她就很坏,很邪恶。埃莱娜常说她有勇气,做一些疯狂的事,我觉得可能是她太诚实地看到和回应自己的感受。
埃莱娜也很坏,有时候太自卑而变得很自私。不过读的时候会很惊恐地知道,噢,我也是这样。怀疑她,恨她,又羡慕她,追随她。被人夸奖和关照之后会非常自信,又会患得患失,觉得这不是真实的自己,只是一层伪装。她对莉拉有时候也很冷漠,她有时候真的恨莉拉。我想,噢,可以恨莉拉,可以不在乎她,超越她。这不是狭窄的、甜腻的女性关系。埃莱娜竟然不是一个让人愉悦的体面的叙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