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易懂，爱难测——专访《性爱大师》作者托马斯·梅尔
2015-02-12
文：杨柳
原刊于微信号：拇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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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在美国圣路易斯市的华盛顿大学医学院，三楼的检查室里正进行着一次秘密的实验。
一个年轻女子脱去身上的浴袍，平躺在身边的皮革躺椅上，两腿微微分开。此时的她除了头上戴着一个亚麻布头套露出两只眼睛，其他什么都没有穿。她粉红赤裸的皮肤上接了几个电极和黑色的电线，分别连接着一台脑电图机和心电图机。
实验开始了。这位年轻女士手握一台连有小型摄像头的长圆柱形塑料装置，如同一个有机玻璃制成的面包师擀面杖，工作人员称这个人造阳物为“Ulysses”。按照自己的速度，这位女士开始用Ulysses摩擦自己的阴唇，一开始温柔，然后用力，直至将装置插入自己的阴道。
随着高潮的临近，房间开始变得燥热。一旁的脑电图机上显示着她大脑传来的电子脉冲，心电图机缓慢吐出的白纸上记录着每一次心跳的弯曲线条，而装置上的彩色摄像机则拍摄下性高潮的全部过程。
此时，装置的发明者，威廉·马斯特斯以及他的女助手弗吉尼亚·约翰逊正努力观察和记录着实验中的一切。
马斯特斯，美国妇产科医师，人类性行为的重要科学家。20世纪60年代他与约翰逊组织性学研究小组，首次从医学领域探寻性爱的本质。在长达10多年的研究中，二人记录了人体在自慰与性交时的反应，在成百上千个志愿者身上观察了一万多次高潮。他们提出了新的治疗方案，帮助夫妻克服性功能障碍，在性治疗的医学化过程中起到先锋作用，同时也极具争议性。
数年之后，马斯特斯为Ulysses的重要应用进行了辩护。“医生在研究胃体时把镜子放入胃部”，他说，“你在阴道这儿做了一模一样的事，人们却说，你怎么敢这么做？”
马斯特斯和约翰逊的故事被忠实记录在美国传记作家托马斯·梅尔的非虚构作品《性爱大师》中。作为《纽约日报》新闻记者的梅尔，根据自己多年来对马斯特斯与约翰逊及其身边亲友的调查访谈写就这部作品，其中文版于今年九月份出版上市。
而根据原著改编的同名美剧《性爱大师》已播出两季，剧中除了性爱研究的部分，马斯特斯与约翰逊的私人关系也被真实还原。两人的性爱与婚姻彰显出男女之间最基本的欲望与矛盾。虽然作为性爱大师，但是对于自己的感情却依旧束手无策。于是人们开始疑问：即使弄懂了性，那爱呢？
下文是与《性爱大师》作者托马斯·梅尔的独家对话：
他们让性高潮成为成为一项基本权利
Q：马斯特斯和约翰逊在进行性爱研究时，当时的美国处于一个怎样的社会环境？
梅尔：
马斯特斯和约翰逊开始性爱研究时正值20世纪50年代，当时的世界完全是另一个样子。男女的性能力有强弱之分，男性在性爱方面占主导地位，而女人往往被认为是性爱当中的弱者。她们对于自己的身体没有控制权，女性的个性与自由被男性、宗教以及政府所抑制。马斯特斯和约翰逊通过他们的研究和文化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这种社会风气以及人们对性爱的态度。
Q：在他们的研究中，最具颠覆性的发现是什么？对那个时代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梅尔：
马斯特斯和约翰逊从他们的研究中发现，女性比男性有着更强的性能力。他们在10年的研究中，分别招募了大约380名男女志愿者，记录了10000多次性高潮，最终发现女性拥有连续多次高潮的能力，而且第二次甚至比第一次更加强烈，而男性一旦射精后就会进入一个小时左右的不应期。
这在当时是一个爆炸性的结论。对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的性解放以及女权主义运动都有重大意义。他们研究的同一时期，避孕药的发明也让女性从担心怀孕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他们的贡献永久地改变了现代人的性生活，他们让性高潮成为成为一项基本权利。
Q：马斯特斯和约翰逊如何定义性高潮？
梅尔：
在电视剧中，约翰逊曾说，性高潮的感觉就像“一个人第一次尝到盐的味道”，但是这只是台词设计，并不是真实的约翰逊所说。事实上，马斯特斯和约翰逊在他们的两本著作《人类性反应》及《人类性功能障碍》中，第一次通过科学术语准确描述了性高潮。科学的性爱定义对于人类性反应的研究至关重要，只有了解了生理机能，他们才能针对性功能障碍的夫妻采取有效的治疗手段。
Q：马斯特斯和约翰逊在性爱研究方面的突破已被广泛认可，但他们是否也出现过一些研究失误？
梅尔：
是的。在我的书中，诚实记录了他们的研究成果和所犯下的错误。比如在关于同性恋的研究中马斯特斯就出现过很大失误。在《同性恋研究》这本书中，马斯特斯曾提出他们的治疗可以使同性恋者改变性向转为异性恋，他们在全国性的电视节目上公开推广这个观点，但是根据我的调查，书中支撑这个观点的案例有明显伪造的痕迹，后来在采访中约翰逊也确认了这一点。所以我的这本书在2009年第一次披露了这个真相，从此同性恋转变性向的疗法就被专业医学所否定。
性是表达爱的一种方式，却不是唯一
Q：在二人的性研究中，他们不仅观察志愿者之间的性交反应，两个人本身的性爱关系也成为研究的一部分，这是如何发生的？
梅尔：
马斯特斯和约翰逊非常重视他们在性爱志愿者面前的专业性。马斯特斯坚称没有任何工作人员与志愿者发生不正当关系。但讽刺的是，马斯特斯和约翰逊却开始了他们私下的性交往，这也是电视剧中的重要戏剧点。马斯特斯要求与约翰逊做爱的理由在现在看来是荒谬和伪善的。他认为他们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弗洛伊德所提出的“移情”效应，即病人有可能爱上他们的治疗师。所以为了不让性爱志愿者们对他们产生感情，马斯特斯提出二人应该发生关系以降低这个可能性。另外，他们也通过亲身实践研究出了有效改善性障碍的方法。
约翰逊在采访中曾说起初她并不想与她的老板发生性关系，但马斯特斯暗示说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否则将不被录用。当然如果按照今天的标准，这种要求毫无疑问将被视为性骚扰，是美国法律所不允许的。但是在20世纪50年代，美国并没有这种法律，所以女员工经常被要求满足老板的某些性需求。对约翰逊来说，这是改变她今后生活的重要时刻。不管在美剧还是书中，我都在努力探寻约翰逊做出这一选择时的真实感受。
Q：如何评价本书的主人公马斯特斯这个人物？
梅尔：
马斯特斯是一个非常难以捉摸的角色。他小的时候受过父亲的虐待，长大后决定在医学领域做出一番成就。他希望男女的性反应这项研究可以为他赢得诺贝尔奖。事实上，数世纪以来，关于性的谈论只涉及生殖本身，性爱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繁衍后代、兴旺部落和民族。在医学领域没有任何机构、尤其是已经声名在外的医生愿意冒着风险去进行这项研究。所以马斯特斯愿意付出他的一切去完成他的目标，甚至不惜牺牲原有的完整家庭。我认为电视剧中麦克·辛先生的表演非常准确地捕捉到马斯特斯这个人物的个性特征，甚至不惜牺牲他的荧幕形象。
Q：后来，马斯特斯和约翰逊结婚了。但是维持了20年之后，两人离婚。人们不得不问，他们真的爱过彼此吗？
梅尔：
这本书的多半内容都在讲述这个问题。当时的情况是，马斯特斯发现约翰逊正在被另一个男人追求，他意识到这将有可能影响到他们的工作关系。所以他决定向约翰逊求婚。关于他们二人是否真的相爱过，这是我整本书最大的主题。在我的调查中约翰逊坚称她从未深爱过马斯特斯，他们的关系、甚至他们的婚姻全部是为了性研究的事业。但是当我的书在2009年第一次出版的时候，约翰逊在一次采访中对我承认说，她的确是一生都在爱着马斯特斯，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真相。我相信阅读这本书的读者能够体会这段关系的本质：他们的一生都在被对方吸引着，正是两人的互补与合体才使之成为一个充满魅力的整体，离开任何一方都是不完整的。我想他们的故事对于同为工作伙伴与恋人的当代男女来说，是一个有趣的寓言。
Q：这本书讨论的是性话题，但核心却是关于爱。如何理解性与爱的关系？
梅尔：
我的这本书想要表达的正是性与爱的张力以及对每个人的意义。性是人们向爱人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却不是唯一的方式。对于一起生活的人来说，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一起工作、分享，彼此尊重、理解，这大概就是爱的定义吧。
性爱分离是非常困难也是不成熟的表现，虽然对于约翰逊来说，她的想法有些特殊。她有过几段感情，在她看来，性是一种自然需求。后来马斯特斯与约翰逊也曾多次在书和杂志上撰文称，爱应该是性生活的一部分，尤其对成熟的爱侣来说。
Q：马斯特斯和约翰逊能够在医学领域精确地研究性爱，但他们之间复杂的关系却似乎又证明他们从未真正理解过爱，这是否说明了一种科学的局限性？
梅尔：
是的，从本质上看，《性爱大师》似乎是一个关于科学局限性的后现代预言，无论科学多么精密它都无法解释我们内心最深层、最亲密的感情。关于荷尔蒙、心电图脉冲以及建立在行为主义上的知觉疗法只能唤醒我们的皮肤和细胞，却唤不醒爱。马斯特斯和约翰逊两人的离婚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这种后现代困境，他们能够教会别人如何去“爱”，但对于自身却从没有爱的解决方案。即使是离婚10多年以后，约翰逊依旧无法解释他们的关系。能够确定的是，对于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她依旧充满着迷恋、愤怒、激动以及无比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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