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的缘分
2017-01-25
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幻想自己已经是有段坚稳的关系、事业生活千篇一律犹如复印件刷刷刷流水而过，到了四十岁的时候，接近于看见人生结局和不断衰弱之后，我会怎么做？
所以这个在我今天从爷爷奶奶家离开后冒出的念头反复萦绕，久久不肯散去，我想把俄国文学先放放，也许很多人都不爱那些白色凛冽性格多样的俄国文学，他们冷静又无情的表现自己的每个人和每个人的不一样，反正迟早都会写，因为俄国文学于我而言是打开了一个世界的窗户。但今天我想讨论另一件事是中年危机，我最近在翻两位作家的书，一位是爱丽丝门罗，另一位是多丽丝莱辛，爱丽丝门罗的世界是多彩的，爱丽丝门罗的笔触总有个颠覆的转折，爱丽丝门罗创作的结局总是戛然而止，她习惯讲述发生在加拿大安大略省或者渥太华的故事，她不说苦却从小说的开始到结局都很苦。但多丽丝莱辛不同，莱辛的书食之无味，情节平淡，铺陈缓慢，那个故事里的主角也很平凡，她们没有。
收录在《天黑前的夏天》里的“在家”我看了很多遍，这一部分的凯特布朗是一个年逾四旬的贤妻良母，莱辛的笔触很温柔地写着所有人的交谈和言辞，凯特布朗只是穿梭在不同屋子和厨房的门，进进出出，然后闲庭信步的双臂交叉，她看上去过得很轻松，才得以悠闲的在漫长岁月里不必局促，于是她无法探究衰老和时间是如何作用在生活与自己的身上。当她靠着墙松开手试图找到自己生活真相的时候，她在外看见别人羡艳的眼神和不绝如缕的夸赞，却只能苦笑应对，她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方向，她从未经历过风雨，人生也没有大风大浪，她不懂彷徨与瘟疫如何并存发酵，也无从选择一个出口供给自己不再随着潮流亦步亦趋，她慢慢意识到：孩子在成长，丈夫也平步青云，周遭邻里都很和谐，朋友圈的每个人都有能力打理自己的生活，即便自己手脚麻利，却还是在家里成了不再被需要的人。莱辛这么写道“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很窝囊”，“凯特常想这事，但总认为得再过上几年才会应验”，“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不被需要”，“她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多年以来她心里一直很清楚，这样的时刻快要来临了”。我每次读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都会想到梅丽尔斯特里普和伊斯特伍德的《廊桥遗梦》。我每次都在想，布朗太太会不会在自己中年危机的时候遇到令她可以重新开始的人或者是一番更为传奇的故事。
之后，“在旅途”中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孩杰弗里，那是凯特布朗在得知自己丈夫只是为了性生活而约炮出轨后的一次报复举动。她渴望进行一场无拘无束、放纵的婚外恋。那是凯特布朗在国际食品组织的会议之后。那场会议里的凯特布朗似乎在社交和职场中证实自己仍旧是讨喜的宠儿。可凯特布朗心存疑虑的不是在外，而是在内。凯特小心翼翼的在处理和杰弗里的关系，她不敢随意吭声，连同两人之间的距离都要作严格的把控，生怕这过分亲密的距离会成为海滩和餐馆里焦点。此外，凯特还很犹豫在彼此的性关系，“对凯特布朗而言，结婚时间长了，愉悦的性生活过久了，性爱和身体渐渐成了一种普通而简单的情感表达方式，成为一种情感语言——可那男孩却几乎没有任何性经验，全凭想象，以为都很浪漫，所以主动跟他提出性要求，肯定令他大惊失色，或者他会有此反应”。莱辛写的这段话与之前一心想要无拘无束、放纵的出轨经历的凯特鲜明对比，莱辛却一字不提她身体上如何紧张，以至于头脑发热不知所措，反倒是这样反复冷静的思考，即带着岁月赐予凯特的礼物，又让这样报复被动的心一览无遗，凯特没有忘记自己是布朗太太，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是一个有家有口的女人。
后来杰弗里的生病，照顾年轻男孩犹如照顾自己儿子的时光给了凯特更多思考。凯特在回忆过往点滴，自己对生活一直完满顺心，从未有过任何的不如意，只是生活的重心不在自己，凯特忽略了自己的感受，虽然她犹如一个观众看着社交场合里别人的洋相，也和邻里喝茶谈天，但她感觉自己才最滑稽，最像动物，她迷路了。我在莱辛慢节奏的铺陈里看到凯特命运里的中年危机，尤其是在家庭角色上的不知所措，尽管这样的凯特在家庭里仍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别人口中是满口皆碑的“苗条浑圆的红发女，善解人意的褐眼妹”。但凯特一旦想要逃离布朗太太这个身份，她无力挣脱命运的安排。
这样的人生是我要学会的人生。我近期总感觉，好像自己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人，可以交付终生，又隐约感到不安。这样的不安有距离的因素，也有一些其他关于性格和不了解带来的惆怅。害怕自己有一天无法在被挖掘出什么值得称颂或者异于常人的特别之处，然后屈服于生活，泯然众生。其实说到底，我还是不能接受“30岁的平庸的自己”。于是我和凯特太太的相遇，不是出于犹如《特别的猫》那样对于故事情节的吸引，又或者是《金色笔记》那般对于结构复杂的一次新的体会，《天黑前的夏天》对我而言，我只想知道她的结局，在回归和逃离中的二选一，在追忆和展望里的二选一，在自己和家庭的二选一，这是我和凯特布朗，一个四十岁已婚女人的一场缘分。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爱跟人聊缘分这件事，总想着我能够努力获得，也有能力在命运面前稍微晃动它的走势。我今天去电影院看了《降临》，女主角在预见未来的片段，可以极力更改人生的情况下，她岿然不动，她依旧愿意前往，这样的勇气大概是提前应对中年危机应该准备好的心态。我应该要接受命运的安排，接受每个相遇的人，和走过的人。能不能把握住，我又被探索了多少才能都不由我决定。莱辛倾尽所能的还原凯特布朗太太的内心，这样努力的成效除了是300多页连绵不断的进化之外，还给我预见未来自己的机会。感情和婚姻始终是不一样的。应对中年危机的解决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反抗生活的推力，如潮水一般涨落有序。这不变是顺应命运的最好安排，也是我在余生里修炼的功课。《廊桥遗梦》里的弗朗西斯卡不甘心生活的空虚和一成不变，她遇到了那个空旷神往精神世界里的归宿，那个叫作第二春的与爱情相关的东西。浪漫弗朗西斯卡重新开始读叶芝的诗，穿起裙子，心里百感交集、小鹿乱撞。在应对来临的缘分，她没有回声，恰到好处的停留在相遇上，浅尝辄止。爱情和婚姻本来就不同，爱情是在荒漠里被对方热情点燃的一把火，但婚姻却是在不断衰弱里，依然犹如月光一样的守候。应对中年危机，不需要火，需要的是精神以外的东西，比如生活的真谛——平稳。虽然平稳的生活会带来乏味、新鲜感和热情也被日子磨到消失殆尽，但愿意付出自己生命去守护自己家庭的凯特作出一个政治正确的榜样。凯特遇到了和自己女儿一般大的莫琳，锋芒毕露、自我坦直又害怕婚姻的姑娘，当凯特看到莫琳面临的几个选择时，凯特反倒和她说：“你好像认为，只要决定不做这种人，那么选择成为另一种人就一定会更好。”
这也是她说给自己听的话，她已经改变了，她觉得，原来的身份没什么不好的凯特她也清楚了，她之前纠结于自己一直是扮演没有选择权利的好妻子、好母亲角色，她不再犹豫，拎起箱子，悄悄走出公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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