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刨平凡背后的隐秘生活
2014-03-13
过去很少读当代女性作家的书,因为我有一种偏见——女性作家多数都是花架子,要么流于形式要么尖酸刻薄,小情小调迷惑人智,称不上是大家。我的观念里,女性作家多数适合写一些适合青春期女生看的作品。当然我说过,这是偏见,女权主义者勿需反驳。
但是现在,我在自己的读书框架里拿掉了这种偏见,这一改变就是从阅读门罗开始的。
以我们国家的出版现状来说,如果没有诺贝尔的评奖,这个作家可能不会进入中国读书人的视野,至少是普通读者连愿意了解的倾向都没有。对,这个作家写的东西就是平实质朴,作品毫无波澜,谈不上技术手段,也不幽默诙谐。这是一个严肃的作家,除了获奖这个标签之外,其他所有的标签都不适合中国这片土壤(国外的情况我不清楚。)
社会环境是滋养作家的土壤。北美人是否喜欢阅读,我没有做大量的调查,但就我接触的情况看,阅读水平和状况要高于中国。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严肃的作品,还能被加拿大人,被北美人阅读,在我们这里,如果你没趣,那就失掉了一般的市场,如果你没技巧那就丧失了90%的观众和读者。中国难以出伟大的现代作家,与读者的构成关系密切。这是一道难解的题,因为我们在任何事情上都是急功近利的,得不到市场的回报,我还要做吗?钱似乎成了一个大问题,我必须要生存啊,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这么说。这显然是一个懒惰的借口。
门罗的写作方式为中国有志于写作的人提供了好的借鉴,家庭主妇闲来写作。换成中国的话语就是:时间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视角也非常平凡,既不写豪门贵族也不写魔幻虚空,就是一个女性观察到的时代的变迁,人性的多样,丰富立体,到处可以寻去材料。门罗用一个女性的,家庭主妇的视角观察着这些,她能静下心来,在纸上解刨这一微小的生活创口,如果一台精密的机器,细致的解刨平凡人的平凡生活。然后告诉你,你生活痛苦的来源,你平凡生活背后被隐秘起来的东西。
这种沉静和细致让门罗作品显示出了一种细密严肃的风格,过于细密和严肃,有时候让她的作品看起来不太像小说(至少与写人物故事见长的作家比起来)而像是生活化的散文。大概这是她的作品未被大量中国读者接纳的一个原因。但是正因为这种严肃又深入的解刨,显示出了门罗的内功深厚。(如果做一个简单比喻,就是外家拳与内家拳的感觉,外家拳好看,内家拳实用。)
门罗的作品在加拿大有很高的荣誉。我想除了作为女权主义的代表被捧之外(她的这本小说集发表时,正好赶上了加拿大女权运动的高峰),更多的是她的作品在平凡故事的背后揭示的是加拿大人最隐秘的生活,每一个生活平静的小镇,每个寒冷干裂的街区背后都应该生活着门罗作品里的人。他们普通无助绝望可也许心怀梦想,可又不得不过着普通再普通的生活。在夜里幻想自己的辉煌生活快乐过往,可第二天早晨起来需要为了那平静如水的日子奔波。这是一种无以言说的苦,每个人都有感知,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用文字精确定位并解读它。(当然这类作品的成功,说明加拿大社会阶层相对单一)。
就这一点让我联想到的作家是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我开始翻看《兔子三部曲》时,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作家在美国有如此高的声誉,为什么这部书能引起美国人的巨大共鸣。后来生活的真实面目一步步暴露,即便我生活在魔幻的祖国,虽然我没有过上美国式的中产阶级生活,但仍然能够感受到“兔子”的那种生活苦衷和无奈。
《快乐影子之舞》全部作品都是脱胎于加拿大渥太华的某个小镇,所有的小镇面目模糊但是人物事件和品行清晰可见。苦哈哈的推销员,简直就是厄运的代名词,做什么什么黄掉,可他依然有属于自己的过去的快乐回忆,而这些又不能再次重现,这就是生活与我们开的最大玩笑。为了改变生活而愿意与城里来的富人约会的小镇女孩,过着惨淡的生活,并不以此为耻辱,但是即便是这样的女孩子仍然有着属于自己的尊严,但男人们不关心尊严的问题,他们只看重身材和欲望。家庭主妇的写作之路看得见的阻力几乎没有,但是看不见的偏见带来重重阻力,这种偏见之一就是,因为生活富足却又无趣苦闷的男人企图在这种脱离正常生活的女人身上找些乐子等等。
所有这些都有着各种无奈,这就是生活强加给我们的,或者说是我们的无奈构筑了整个生活,我们除了等待这种折磨之外,毫无办法。
因为这就是生活,太多的人告诉了我们生活的美好,却没有人告诉我们生活的背面,是种种不堪,我们该怎么对付它。所幸有人发现了它,那就是门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