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知识星人的超文本 胡续冬序
2014-07-23
我打小就喜欢瞎读书，一般意义上的课外书很早就已经不能满足我的阅读需求。我很迷恋从一些同龄人打死都不会去碰的大厚书里找各种生僻的知识点，比如加勒比海小安的列斯群岛上某个犄角旮旯岛国的特产、某种农作物飘洋过海的身世和它在各地的异名、某个在中学历史教科书上以打酱油的面目出现的人物和其他酱油人物之间隐秘的关联等等。那时候没有互联网，这些奇怪的知识需求大多都是通过莫名其妙地躺在我家书架上的一套1985 年版《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以及一本1972 年版、措辞极其诡异的《各国概况》来满足的。我极度陶醉于来源驳杂的冷知识在头脑中堆砌、挤压、相互碰撞甚至相互啮合带来的快感，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嗑药这个词，当时我觉得唯一可以用来和这种快感媲美的，就是从耳蜗深处掏出巨大一坨耳屎的感觉。
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我注意到，真正的“冷知识星人”绝不会把自己默默积攒的诡异知识点锻造成舌战暗器、装逼利器或者扑倒神器，他（她）们深谙把冷知识秘藏于体内之道—让冷知识们像热带鱼一样在自己的五脏六腑之间静静地穿行远胜于把它们拿出来去换取转瞬即逝的掌声或者秋波。因此，尽管年少时我十分热爱唱黄舒骏的《少年狂想曲》，但每当唱到多读怪书“以后才能在电视上和别人骂来骂去”、“和女生约会无往不利”的时候，我都会在心底骤然鄙视他一小下。标准的“冷知识星人”也绝不会像传说中的nerd（书呆子）一样苦逼兮兮地毫无乐趣，他（她）们恰恰是世间最能体会快乐的密度和强度的人，只是他（她）们善于把小宇宙里星云状浩瀚的快乐伪装成稍纵即逝的囧萌而已。如果你在路上碰见一个衣着低调、举止正常的普通人，他（她）走着走着脸上突然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和周围环境略微不符的爽意，那他（她）极有可能来自冷知识星，一大群五光十色的冷知识热带鱼在他（她）身体里游动的时候，其中一条碰巧，像挠痒痒一样，用鱼尾扫到了他（她）的肺叶。
当两群冷知识热带鱼隔着两具不同的身体同时按逆时针方向疾速游动的时候，两个偶然相遇的“冷知识星人”即使一言不发也能识别出对方为同一族类。这正是我第一次与《美好百科》的作者、冷知识女神王欢欢见面时所出现的情形。我和我家阿子多年前就与王欢欢“永远的男朋友”李大刚相熟，这孩子精力充沛、思维奔溢、行事飘忽，在豆（草）瓣（榴）等多个网络社区攒有大把可疑的人（邀）气（请）值（码）。在得知李大刚最终被一个叫作王欢欢的女青年降伏了之后，我和阿子都对这位敢于豢养非正常人类的王欢欢充满了景仰之情，于是约着他俩饭了一次。饭的时候，尽管王欢欢呈现出的全是慵懒、娇嗲、小鸟依人的被豢养的特质，而且也没有说多少话，但我依然从她一两个不经意的眼神中感到了数量惊人的冷知识鱼群正在她淡定的小吊带里加速度游动。
王欢欢在微信上开美好百科公共账号的时候，我正经历着人生中一个极为特殊的时期。我从一个每日在书页和网页之间闲逛的问题中年转型成了一枚在无尽模式下服带娃徭役的高龄奶爸，看书时间完全没有了，以前经常出没的豆（草）瓣（榴）也不得不戒了，我和娃之外的世界唯一的关联，就只有手机上的微信了。王欢欢的美好百科以一种high（兴奋）到翻的炫亮感从朋友圈里的各种公知文、鸡汤文、钓鱼文、“转发保平安”和“是中国人转起”之中脱颖而出，迅速成为我的奶爸生涯里最重要的阅读快感来源之一。非常感谢王欢欢的美百，多少个黑暗中枯坐在婴儿床边守着睡不踏实娃的夜晚，多亏了一篇篇冷知识就地撒欢的美好百科奇文，我才能让严重缺乏睡眠的大脑从纸尿裤、婴儿餐具和娃的夜哭之间稍事逃逸片刻，重新体验冷知识爽点被密集抓挠的兴奋感。
从上个世纪末中国进入互联网时代以来，尽管号称自己在搞网络文学或者新媒体写作的人多如牛毛，但从文本形态的角度来说，绝大多数网络写手或者新媒体写手弄出来的都不过是传统线性文本形态的网络版而已，真正玩儿网状超文本的人屈指可数。王欢欢的美好百科是不容质疑的双重新媒体写作：一是从文学社会学角度来看，她在开创“美百教”之际是没有任何纸质书案底、没有打入任何地面文学圈的背景高度clear（清白）的新媒体作家；二是从微信公号上的美百形态上来看，那些像蛛网一样随意蔓延、在任何一个萌点都可以转跳到另一个次元空间去的奇文，显然具有高度的超文本性。新的书写媒介和发布渠道早已极大地降低了超文本的门槛，但在中国，绝大多数新媒体写手仍不具备创造性地实践超文本书写的能力。这并不是因为他（她）们不够geek（怪胎），而是因为，他们无法像王欢欢那样，和天马行空、旁逸侧出、多维并进的超文本书写拥有最本质的关联——欢欢女神的“冷知识星人”加胡里奥•科塔萨尔所说的“克罗诺皮奥人”身份，注定了她能够在深谙生活的贫乏和改变的无望之后，猛然释放在身体里雪藏已久的冷知识能量球，用信号系统高度庞杂的接驳式书写快感为雾霾下滞重的帝都生存撬开一个轻捷的出口，同时，也为那些深知百科既不是错误百出的百度百科也不是一本正经的维基百科的高需求读者提供了最活蹦乱跳的美好。
查字典图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