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记忆里温暖的线索
2015-09-22
我想,故乡对于每个人而言,并不是剪掉的脐带,正如席慕容说的那样“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打开于坚的《昆明记》,很多熟悉的景致像圣诞的雪花一样渐次落入眼帘:小隐隐于市的麦田书店、那些从遥远的西伯利亚飞来的,像是高尔基笔下“海燕”化身的红嘴鸥们、一到深秋就有着“错落朱提数百枚,洞庭秋色满盘堆”的银杏道的云大、云大和昆工“肥环燕瘦”的通人性的松鼠、凤翥(当时刚听这个名字就立马联想起了“张生煮海”的神话传说)龙翔街不到十点不开门的文房四宝店、光华街的福临堂中药铺……看到这一切时,昨天仿佛离我并不渺远,突然慢慢意识到我对昆明的爱是深沉的、厚积薄发的,如深埋在皮肤下的血管。
卷首处,于坚的诗《故乡》有几分雷平阳的韵致。
从未离开 我已不认识故乡
穿过这新生之城 就像流亡者归来
就像幽灵回到祠堂 我依旧知道
何处是李家水井 何处是张家花园
何处是外祖母的藤椅 何处是她的碧玉耳环
何处是低垂在黑暗里的窗帘 我依旧知道
何处是母亲的菜市场 何处是城隍庙的飞檐
我依旧听见风铃在响 依旧看见蝙蝠穿着灰衣衫
落日在老桉树的湖上晃动着金鱼群 我依旧记得那条
月光大匠铺设的回家路 哦 它最辉煌的日子是八月十五
就像后天的盲者 我总是不由自主在虚无中
摸索故乡的骨节 像是在扮演从前那些美丽的死者
雷平阳的诗歌这样写道:
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因为其他省
我都不爱;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
因为其他市我都不爱;我只爱昭通市的土城乡
因为其他乡我都不爱……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假如有一天我再也不能继续下去
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
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总会想起大学校园里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之时开得袅袅婷婷的满架紫藤,仿若紫式部笔下空蝉褪下的那件单衫,金蝉脱壳般留给光源氏一个“庄生晓梦迷蝴蝶”式的梦。夏夜末了,教学楼处没来由的“天香生净想”的桂花的暗香,不知道安慰了我多少失眠的夜。礼堂处的三叶梅一年四季总是姹紫嫣红的,那鲜艳欲滴的颜色总免不了让人产生审美疲劳,撷一朵落花,佩在发际,突然感觉自己宛如宋人。待到秋来,院墙边的银杏叶落了一地,像电影《弗里达》里年轻的弗里达在车子颠覆的瞬间,不经意抛出的那些金粉,美轮美奂,却有种美好事物即将逝去的无可奈何。偶有一两片银杏叶误打误撞跌入我的波心,会被惆怅而迷惘的我藏进大学语文课本里,和《诗经》里那些如“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萚兮萚兮,风其吹女。萚兮萚兮,风其漂女”这般唯美字句同生共死……那些都记忆里大学留给我的为数不多的温存。
刚进大学那一年,路口公交车站旁有对残疾人夫妇在拉手风琴卖艺。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手风琴,厚笨重的手风琴在盲眼男人突然变得无比灵活,悲苦的生活在他时而凄楚,时而欢快的琴声里早已化作齑粉,他就像史铁生笔下那个小号手,在众生认可中将自己治愈,又惠及他人,让别人在他的琴声中获得力量。突然觉得盲艺人这样市井小民也许才是昆明的根底,被和风细雨吹得接地气、平实近人,与世无争起来,和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完全绝缘。昆明就像一碗普普通通的过桥米线,没有精雕细琢的巧思,没有独具匠心的名字,却实实在在暖心暖胃,像家一般。
2007年的最后一天,和同学一道参加了民院的篝火晚会。偌大的广场上,摆着巨大的树干,人群围成很大的一个圈,随着燃起来的熊熊烈火,唱唱跳跳。好像回溯到了民国时期,人们怒放着,像风一样自由随意,云卷云舒,生命的张弛有度在那一刻完好无损的突显出来。彼此不熟悉的人们因为一场声势浩大的晚会而凝聚在了一起,消除了芥蒂,让人有一种家长里短的亲切感。
说到昆明,不得不提杨姨妈。杨姨妈是昆明人,是我的远房亲戚。她和和气气的,慈眉善目,一双睿智的眼睛透着知识分子专属的永不磨灭的光芒,说起话来也是温柔且不失慈爱的。热心肠的她常叫我去她家吃饭,她做的腌韭菜花、澄江小鱼堪称一绝。托她的福,我还吃到了昆明的特产宝珠梨。在杨姨妈家,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客人,她待我像她自己的女儿一样。突然想起村上说过一段话“你要记得那些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来之物的人,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说想念你的人,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温暖,是这些温暖使你远离阴霾,是这些温暖使你成为善良的人”。和杨姨妈没了联系多年,希望她一切都好。
记得顺城建筑工事上曾经贴过一副标语“城外风生水起,城内风云不度”,我想昆明给人的感觉也正是如此。在于坚的书里,昆明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于无声处润万物,利天下而不争。昆明,昆明,愿你永远天真,如屋顶之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