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厨去,做染娘
2011-08-23
在《第一次玩草木染》中,看到日本染织专家用蔷薇(玫瑰)的鲜红花瓣染成嫩粉色蝉翼纱巾,于我简直不止是感动。张琴《中国蓝夹缬》一书载录吴慎因先生《染经》,其中有云“玫瑰花可制胭脂红”,为之激发起的好奇与向往如今算是通过这本薄薄的手工辅导书得到了满足!
于是,翻阅着书中关于如何用厨房废料、庭院花草为纱巾、纸张、毛线、木珠子染色的具体演示,着了魔似的,心海中竟有声音将“缣罗不着索轻容,对面教人染退红”的诗句反复吟哦不已。唐代诗人王建的《宫词》利用这两句诗建立了一个很生动的场面:某位心灵手巧的妃嫔或女官要来最轻薄的纱(“轻容”),亲手教示宫女们将纱染成“退红”色——即淡红或粉红色。《第一次玩草木染》中,则是日本染织专家母袋信惠坚持探索以枝叶花果作为天然染料的手工染艺,并且指导家庭主妇、职业女性组成的业余“草木染小组”,她们共同努力之下,于2010年举办的作品展“感动了前来参观的大批观众”。如此说来,唐人诗意竟然在日本人那里以现代的方式获得了新生。
北京有句老话“攒鸡毛凑掸子”,大意是讽刺过日子太精明,接近病态的地步。想不到这一玩笑的说法居然能够转化成“攒咖啡渣凑染料”,而且对如我这样的咖啡成瘾者十分实用。若按着《第一次玩草木染》中的教示,可以用攒起来的咖啡渣亲手染些纸笺,自制富有个性的名片呢。此外多种果皮、喝过的茶叶、厨房里的过期香料等都可以开发成染料,书中甚至教导人们去山野间采摘可以用为染色的野草。不过,此书所展示的经验,毋宁是染织史的一个反证,或者说一个有力的注脚。其中举出的种种天然染料,染成的效果不仅浅淡,而且在色调上均为混合色,无一能够呈现“大红”、“翠绿”、“翠蓝”这些响亮的颜色,即所谓的“正色”。花瓣染成的纱巾更是色彩不稳定,逐年变浅,映出岁月流年。
洋葱皮、杜鹃花叶之类染成的布与线天然地呈现为褐黄、褐绿等“调和色”,在我们今天看来,淡雅得让人惊叹。然而,这恰恰是因为现代化学工业使得染制纯正的红、绿、黄之类变得既容易又价廉,才引导人们的价值观发生转向。印染史原本是从大自然中寻找鲜艳颜色的奋斗史,也是发明不退色技术的奋斗史,化工染料只是其最新一章。传说神农氏为了鉴定草药而“遍尝百草”,估计人类寻找颜料的故事也与之差不多。最终,红花、靛蓝等重要染料从百草中、从天地万物中脱颖而出,实在是人类的一场又一场胜仗。
如今,母袋信惠等人重新返向印染史的源头,让以往的经验不至于彻底沉默在积尘之下,等于是试图动摇人们在工业时代所培养起来的惯性思维。一如当初有人不相信身边的草木只能染些褐色的衣料一样,“草木染”的探索者们也不相信化工染料就是现代社会的唯一选择。
啊,当然不一定非与大道理扯上。“玩草木染”实在是一种便捷的审美教育,让人在“利用身边的花草”甚至厨房废料“染色”当中体验到色彩的变化可以多么微妙,这些微妙的变化多么诱人。更何况,艾草、薄荷之类在熬煮时还使得屋子里弥漫独特的香气。我在书店里一见书题上的“草木染”字样便被立即吸引,只因为难忘明末人方以智《物理小识》中的一句:“荷叶煮布为褐色,布作荷香。”总觉得,夏天亲手煮荷叶染上一件凉衫,让身体终日为荷塘的气息所萦绕,实在属于不妨被重拾起来的往昔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