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 简介:不说没有根据的话
——《新史学丛书》总序
向继东
读者看到“新史学”三字,也许会联想到20世纪初梁启超发动的那场史学革命。其实我们并没有梁启超那样的雄心,我们所遇到的问题和困惑,也和他那时大不相同了。昔日梁启超们痛感旧史等同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因专供特殊阶级诵读,故目的偏重政治,而政治又偏重中枢,遂致吾侪所认为极重要之史迹有时反阙而不载”,所以他主张要写 “新史学”。今天,大概已经很少有人以为历史只与帝王将相有关了吧?这也是梁启超们努力的结果。
我非史学界中人,但雅好读史。对史学研究的现状,我觉得有这样几个毛病:一是对待史料,常凭个人好恶和口味而取舍。为了证明自己观点的正确,每置大量“不利”的史料于不顾,却把孤证当宝贝津津乐道;二是回避真问题。1949年以来,连篇累牍讨论的关于奴隶制和封建制分期、关于中国资本主义萌芽、关于农民起义性质等等问题,几乎都成了毫无意义的废话。反之,对日本侵华战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罪行,却很少写成历史。到了和日本右翼较量时,历史学给我们准备的证词却是令人沮丧的单薄,拿不出更多扎实的具有专业水准的实证研究。三是忽略了宏大背景中小人物真实的生活和真切的情感。就像前辈史学家所说,哪一年发生了什么战争,哪一年哪个大臣受到了什么赏赐,史籍上都清清楚楚,而当时老百姓用什么餐具吃饭,婚娶的风俗是什么样的,寻绎却十分困难。在近现代史研究中,这个毛病更为凸显,小人物的史迹越来越被一个个宏大的浪潮所淹没。至于为时风所侵袭,或躲躲闪闪,不敢直面历史,或哗众取宠,制造“史学泡沫”,或急功近利,专以“戏说”为事,就更是等而下之的通病了。
我们希望这套丛书不同于象牙塔里的高头讲章,要让普通读者有阅读的兴味;要讨论一些真问题,虽不必让所有读者都同意你的看法和说法,但至少要引发他们的思考;当然,更不能打着史学的旗号,兜售私货。要做到这些,我得承认,自己的学养是不够的,但心是虔诚的,算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吧。由于个人的兴趣,我更喜欢那些以史料说话的书,因为任何理论都是灰色的,都可能过时,而以扎实史料说话的书,即便“结论”过时了,但史料也许还会活着——尽管它也必然会带有一定的主观性,而且不能不受记录人思想感情、方法手段的影响。还有,我是本丛书的策划人,它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我个人喜好的影响,这些都是要向读者说明的。
钱潮汹涌,书斋寂寞。当下,有真学问的史家也许不少,可要在现有条件下,推出一套适合普通读者阅读、对当下一些真问题有所回应的史学书却并不容易。组来的书稿,本来有十余部,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有的只能暂且搁置。恰好手头另有一套文史丛书,和这个选题互有交叉,于是将二者合而为一,这套书也就成了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史学丛书,而是一套比较开放的丛书——无论何种写法,无论何种体裁,只要有新的材料,或是有新的见识,都拿了进来。鲁滨孙说:“就广义说起来,所有人类自出世以来所想的,或所做的成绩同痕迹,都包括在历史里面。大则可以追述古代民族的兴亡,小则可以描写个人的性情同动作。”据此,说这套“新史学文丛”所反映的是广义的历史,也应该是可以的吧?
几年前编“文史年选”,我在那篇短序里说过:“绝对真实的历史是永远无法获得的。《联共(布)党史》曾被我们奉为圣典,当斯大林走下神坛之后,才知道那并非历史的真实。有人说‘那是用血写成的谎言’,这话确否暂且不论,但它确实只能算是布尔什维克‘斯大林派’的历史。要是站在托洛茨基的立场上看,那当然全是颠倒黑白的。”也许可以这样说,任何历史都是片面的。关键是:我们要学会从片面中感知全面,对历史保持一种温情和敬意,并且要有个基本的底线,即使不能全说真话,但决不说没有根据的假话。
(此丛书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12月出版,首批包括李南央编注《父母昨日书——李锐、范元甄通信集(1938—1949)》、杨奎松《民国人物过眼录》、任彦芳《焦裕禄身后——我与兰考的悲喜剧》、笑蜀《大地主刘文彩》和《苏联遗传学劫难》、何蜀《文强传——从中共高干到国军将领》、高昌《公木传》、陈国钦袁征《瞬逝的辉煌——岭南大学六十四年》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