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浪漫”是真浪漫

——读沈睿《假装浪漫》随笔集之《假装浪漫》一文

    在美国教书的沈睿女士是独角兽博客一位受欢迎的博友，前一段出了本新随笔集。随笔集名字叫的新奇，叫《假装浪漫》。她的读者在她的博客后留言，齐声盛赞读《假装浪漫》，都说读得爱不释手。评论家丁东在评点2009年中国写作时，也提及沈睿说：（2009年）出色的随笔多一些，沈睿是其中之一。她将报纸专栏和博客上的随笔结集成书，编成了一本《假装浪漫》（文汇出版社2009年8月），内容主要是她对性别问题的思考和感悟，用她的话说，比较“风月”。
 
    沈睿女士的“风月”随笔在“落木萧萧博客”中读过不少，但以《假装浪漫》命名的这一篇文字不曾读过。“假装浪漫”这个说法就很有趣，许多人表示要找来读。博客上沈睿的粉丝真不少，读者喜爱她的文字。到底喜爱她的那一点呢？这是我一直想的一个问题。也是的，原本浪漫就浪漫，为什么还要假装？是缺少浪漫而制作一场浪漫，因“制作”而假装？还是不愿意浪漫而不得不装作喜欢浪漫，因强加而假装？还是有了浪漫但并不感到浪漫，因自觉不再属于浪漫而假装？等等，于是，我也想找来读。
 
    一段时间没有上书店了。日前有一个机会，到了珞珈山麓，上到26楼云端一间名为“德芭与彩虹”的书店里。问一个小姑娘，有没有沈睿的《假装浪漫》。小姑娘甜甜的，像一个布吉小娃娃。嘘——，她说，您小声点......。将我引到僻静走道上。说不好意思，暂时没有这本书。后来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书店的老板，已经结婚了。眨巴眨巴眼睛很动人，看上去也就如一个18岁的小姑娘，精致娇俏，淡雅文静。回头再看书店的布置，满是自由、恬静和童趣，我想这都是生活在书本世界里的好处。于是找布吉小娃娃要来纸笔，订了一本《假装烂漫》。
 
    到德芭与彩虹书店去，是由于独角兽小网友蘑菇豆丁。
 
    月前，蘑菇豆丁夸着浅黄坤包到武汉来，她是陕西师大出身，在温州给高中生上政治课。蘑菇豆丁似乎不愿意长大，迷恋上了童话卡通和仙剑故事，大坤包上挂着亮晶晶的装饰圆环，圆环系着长布穗，爱上了位于武大珞珈山脚下一家名叫“德芭与彩虹”的书店。她在豆瓣网上跟踪了店主猫糊糊（一个玲珑俏佳人）夫妇俩的整个开店过程，从动议、集资筹款，直到组织经营团队。又目睹了其从策划、选址，到装修，直到建成温馨如蘑菇小屋一般温暖和平开业，所以蘑菇豆丁说自己成了德芭与彩虹书店的一部分。她说德芭与彩虹书店的宗旨不在乎卖书，在乎给爱书的人提供一个读书空间。所以这间居室改建的书店里，有偿提供茶水、饮料，无偿提供空间、时间和书籍，书桌上随意搁放小布艺、小摆设，白墙上装饰各色挂件。早7点至凌晨3点，店里都是干干净净的男女学生，三三两两，或站或坐，自由随意斜签着坐，享受读书，书店是没有休息日的。蘑菇豆丁被这阳光气氛、雅静环境所吸引，寒假不休息，春节不在温州家乡过，从蘑菇童话城堡出来，兴致冲冲北上，穿过街道口梧桐行道树，上到26楼的“德芭与彩虹书店”，去做义工。蘑菇豆丁说她也买了两本《假装烂漫》。
 
    德芭与彩虹书店给我来短信说：您要的《假装浪漫》到了。
 
    我去德芭与彩虹书店取回《假装浪漫》来，32元，翻开扉页，一眼看到沈睿女士身着连衣裙安坐在台阶上的小小彩照。连衣裙是绛色，跟这本随笔集装帧的主色调一致，感到了巧克力的色香味。回家直接翻到《假装浪漫》这一篇，但就这一篇，前后读了三遍。我要找到大家喜欢沈睿女士的理由。
 
    第一遍，满眼收入的都是浪漫眼球的沈睿式提问和感受。“我问，世界上那个国家的男人最好，最适合做丈夫，德国？法国？英国？俄国？他回过头来：‘意大利男人。’我们又大笑，我怎么忘了眼前的意大利？”还有素材，素材构成的蓝调情景。“房间很冷。把壁炉打开吧。他仰躺在那里，给壁炉打火，壁炉一个春夏没有用过，打了好半天也打不着。”“我们就到购物中心看他喜欢的泰国女人和我喜欢的一个肯尼亚黑人小伙子。我们坐在酒吧外，拿着酒，看我们喜欢的人。”这叙述是不是很台湾版三毛呢？而叙说的节奏像华尔兹舞一样，颜色绚丽流亮，而且叙述迷蒙。因为场面很欢愉，人物身份与关系始终模糊，像雨像雾又像风；人表面看很亲近，乃至很亲昵，但背后插隔一段薄冰玻璃厚度的距离。这里边的关系张力很抓人，联想到当年《南方周末》评论王家卫电影《花样年华》中的迷蒙格调，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想。是不是这样迷离含混的叙事，乃是满足了小布们那梦想无比强大而现实无比无力的一种含在口里的糖蜜味呢？
 
    又感到沈睿女士的叙述，飘的满纸一片异国情调，像武珞路上台湾人开办的群光广场一样，大落地橱窗都是布尔乔亚品位。这样的风格和趣味，年轻人、知识人和白领是它的主要消费群。群光广场，那些满是理想、暂时口袋没有几个钱的大学生，爱到里边逛逛，带着满满流光的记忆、“溢彩的看”出来，获得仿佛与新潮簇拥一体的时尚感觉。莫不是所谓“假装”，指那四溢的浪漫实际乃是商场华丽橱窗般摩登设计的呢？我的意思是说，在读第二遍的时候，我感到了沈睿狂欢一般热的文字背后孤零而冷的距离。壁炉要火没火，房间要蜡烛没蜡烛，那个男人总叨叨自己爱漂亮的女人，不追求结了婚的（好像谁谁逼迫似的放不开）。所以，这个“他”写来既无名又无姓，没有明确的东西，比如国籍（可能是意大利人），比如故事的国度，比如他她的关系。他叨叨道中国美女不多，他还坚持说自己是对的。他摇头，笑，使劲摇头，因为那个泰国女人结婚了，表示从不追求结了婚的女人（这是个什么癖好呢）！所以不愿意走近她，他买一个刀具，却是给自己的礼物。那个“我”呢，从头到尾哈哈大笑，很快乐似的。给自己买了打磨指甲好看的产品回家，过了几天，再试了试，打磨器磨了半天指甲也不亮，她说：“受骗了。”
 
    第二遍放下，心里冷。不行，捡起来又读第三遍。沈睿的文字忽然行云流水、白纸黑字、明明白白了：“我们一起大笑，我们假装浪漫。”这个壁炉不想浪漫，就到酒吧外看我们喜欢的人。黑人小伙、泰国女人不合我意，我们就在商场里转来转去。我们可以谈论哪个国家的男人最好，最适合做丈夫。既然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泰国女人，我们上泰国馆子吃饭。你说意大利男人最适合做丈夫，我则坚持中国美女最多。浪漫来自于巧遇和误会，我们可以把凝固的生活结构和人际关系解构掉。于是发现，一个大宝天天见，几乎熟视无睹的男士，在自由放松的话题下，原来属于世界上最好、最适合做丈夫男人的国度，多了几分浪漫。一个女人，在放松的心态里，也可以喜欢看漂亮的女人，而不生嫉妒，因为美是没有性别的，多了几分浪漫。原本，是一次日常的出行，自由而放松的气氛下，仿佛幻觉般置身到了异国旅游，多了几分浪漫。浪漫是可以创生的，这里边都是狡计、巧遇和误会，而狡计、巧遇和误会则来自于自由、放松、和平的心境。
 
    原来浪漫不是一个原本放在那儿的物理时空，浪漫是一个智商情商搭建起来的合情理的生活。生活原本是复制单调、从众随大流的，唯有一己之心境是多棱镜；在多棱镜的折射下，生活和文字可以产生丰富多样的狡计、巧遇和误会，浪漫从中如同彩虹一般冉冉升起、弥散四溢。读到第三遍，读出了沈睿女士如此狡计的“假装”，巧遇和误会迢递纷纷而来下，也正是从文字中这种对于浪漫的“假装”中，我触摸到她自由、放松、和平的心境。又想，浪漫自己不会送上门来，浪漫又千姿百态。一个被常态束缚的躯体，如何能随心展开四肢；一颗被习惯束缚的心脏，有如何能泵出热情。
 
    故而假装生浪漫，浪漫才有新；假装浪漫才真浪漫。读沈睿，我感到其实最触底的，是读她在这样或那样具体情境中的自由、放松、和平、理趣而激情的心境。这心境与浪漫同名。

    评论家丁东说的，“她在政治、历史、社会、环境、教育等领域也写了很有品味的随笔”。自由、放松、和平、理趣而激情的心境，我想应该是在她所有随笔中，是读者与沈睿及其文字的共振点、合拍处和观看的焦点，即或是这很“风月”的《假装浪漫》一篇。这“风月”情调复杂的一篇，是她那心境的层次性、丰富性和感受性向我所翻开的一个面。所以三遍读，一遍色，看到“风月”；二遍香，感到孤芳；三遍味，品触到自由。好的文字是现象学的，从杯子的一面可以看到整个杯子。自然，沈睿的文字是有其读者群的，这是成熟写作的标志。沈睿的文字可以满足布尔乔亚读书的癖好：有一个简单封闭的故事，还要一些知性时尚的情趣，更要一点生活现象背后加进非政治的政治叙述。另外，文字还要雅洁而白丽，就像盛咖啡白瓷杯子有一圈细藤碎花环绕的装饰。
 
    沈睿的文字就是这样，读者当然喜欢。
 
   本文末了，也试图给在德芭与彩虹书店做义工，买了沈睿阿姨两本《假装浪漫》随笔集的独角兽网友蘑菇豆丁，补充说一句：一定不要单看到作家沈睿浪漫的一面，忽视了阿姨沈睿“假装”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