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普罗旺斯的一年》的读者大概不会忘记彼得梅尔这个熟悉的名字,他已经和一种闲适,高尚,享乐的生活画上了等号,应该是老中青小资们的追捧的对象。以至于新版《一帘幽梦》都把取景地选在了开满紫色熏衣草的普罗旺斯,而男女主人公用来道歉的暗语也是这四个嚼在口里尚有余香的字:普罗旺斯。
有人把彼得梅尔比做中国陶渊明,还真是满贴切的,同样不食人间烟火,躲到一个山青水秀的桃花源,种菜,赏花,闲时还要烘烤一些面包。这不,英国陶渊明出新书了,就是这本薄薄80多页的小册子《面包人生》。
在普罗旺斯那本书里,提到过卡瓦永镇上的一家面包店,在那里,面包的烘焙与鉴赏“被奉为神圣,简直就像个小小宗教“。这家店的名字叫奥泽家。它不仅仅是一家商店,不是像我们这里遍布于大街小巷的好利来的地方,进到这里,要这样做,在门槛那驻足片刻,闭上眼睛,然后深深地,长长地吸一口气(当然得用鼻子吸),把这座屋子的芳香吸入肺腑。新鲜,温暖,带着黄油味儿和面粉香——世界上最古老,最令人垂涎,最撩人情怀的一种气味,它简单质朴,又让人感到无限的宽慰。
第一次惊觉,原来面包是用来享受的奢侈品,远远超越果腹之物的定义。
很久很久以前,看过一部叫《牧马人》的电影,影片中有句经典台词,好象是演右派妻子的丛姗说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但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不是老右妻子说的,它本来出自苏联影片《列宁在1918》中瓦西里之口,二战期间,物资短缺,列宁的警卫员瓦西里与妻子互让一只面包,并坚定地告诉妻子:“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里,拥有面包,就等于拥有了财富和梦想。记得幼年时读过的俄罗斯小说里经常会提到面包,大概在他们那里,面包就像我们的馒头一样,是餐桌上的主食。一提到某人生活艰难,就会说“他靠着格瓦斯、葱头和黑面包过日子。”
如果视吃面包如苦难,那只有一个原因,他吃的不是好面包。好面包的标准是什么?是新鲜出炉的,有小麦香的,外焦内软,带着炉膛余温,颜色从淡金到纯巧克力的深褐色不一而足,当然,还要配上香槟酒,自制果酱,糖浆,和一篮喷香的松仁饼干。
我惭愧地联想到自己的面包人生,如果以作者的标准来论断,我简直就是枉活一世。西方谚语说,有些人为了活命而吃,另一些人,为了吃而活着。毫无疑问,我是前者。
面包在我眼里,仅仅意味着充饥的早点,甚至,聊做午饭晚饭的替代。经常是懒得吃饭,到超市或是面包店顺手拎起一个内容丰富些的面包,三口两口打发辘辘饥肠了事,仅此而矣。我至今对一种长方形的维生素面包情有独钟,神农尝百草之后,唯有觉得它最可口,如果再奢侈地夹上几粒葡萄干就更圆满了。
上述这番话可不能让奥泽家的人听见,在他们的信条里,要是你把面包搞得脏兮兮的,就会减寿一年。我这种酷爱四两饺子一碗面的粗俗食客,是不配去那里暴殄天物,焚琴煮鹤的。
家乐福来中国的时候,时兴过一阵“法棍”,长长的,像棍子一样的面包,人手一棍,软的时候可以吃,变硬时也可作为防身的武器。别以为法棍像咱们的烙饼一样,擀两下翻俩个儿就齐活了,据说,原产的法棍工艺极为复杂。面包师要把面团拿在手里拍,揉,压,捏,拧,直到它们具备你能在面包架上认出来的熟悉形状。一根合格的棍需要身材修长,而且,必须趁她年轻的时候吃,因为她保持新鲜的时间只有四到五个小时。而耐久的面包,大多产自中国,毛孔十分粗糙,口感亦非常强悍。
看来,面包这个行业也是吃青春饭的,转眼间就徐娘半老,无人问津了。就像没卖出去的油条被鄙夷地称做“老油条”,切成丁放进粥里做皮蛋瘦肉粥的配料。
这本小书是“语言与面粉的混合物”(彼得·梅尔语)。看完了很想使劲抖落抖落书页间遍布的面包渣。我想它的作用是提醒正在奔小康的读者朋友们,国泰民安的美好社会里,民以食为天应该再次发扬光大,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吃更重要更严肃的事情呢?
尊重面包,就是尊重人生。也许我那膀大腰圆的黄脸婆(维生素面包,形状方正,面色蜡黄)该打入冷宫永世不得超生了,或者,本着节约的精神,把它切成很多很多片,分给饥寒交迫的人们吧。
冷不丁想起书中提及的一个秘方:如果你感觉浑身不爽,似乎有人对你下了咒,解决办法在离你最近的一家面包店就可以找到。把一块面包用一方干净的白餐巾裹好,送给你早上碰到的第一个人。这样咒语就解除了。
我决定,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楼下的好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