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生而自由,这其实只是一个神话。每个婴儿呱呱坠地之时,脆弱的生命如一朵尚未绽放的花苞,不会语言,没有自我意识,甚至没有任何生存能力。需要经过漫长的岁月,他们才能长大成人。如罗斯巴德所谓,婴儿只是“潜在的人”。直到有一天,他们有了自由的意志,能够独立地行走于世间,才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因此自由,不是上帝赐予,而是后天习得的。成长,便是获得自由的过程。
可惜,这样的过程,不会一帆风顺,甚至永远不可能达到自由的终点。因为这条路的方向与历程,实际上操纵在婴儿的缔造者——为人父母者手上。不管法律如何规定,父母,赐予孩子生命的父母,其实都是每一个孩子的君王,至少在孩子能以自己的双手维持生存之前。
有几个君王会喜欢反叛的臣民?尤其是这臣民还是自己含辛茹苦亲手养大的。孩子与父母,不同的意志间必然发生冲突。自由,意味他/她可以昂首挺胸站在你面前,理直气壮地对你的命令说“不”!而你不能惩罚,只能尊重。获得自由,便获得了反对的权利,获得了挑战权威的权利。可是,有多少父母,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可能是世上最大的谎言,中国传统文化最恶劣的糟粕。不承认孩子有脱离母体的自由(心理和生理),不承认父母子女是不同的主体,而解决之道只是竭尽全力压抑为人子者的人格,让子女永远笼罩在父母的阴影之下,成为父母的奴隶,终其一生,只为父母的意愿而活。进而推广,以孝治天下,父子君臣之纲,由服从父母到服从君王,其间的道理,同出一辙。
在一个以服从和压制建构的金字塔社会中,自由,比喜马拉雅山顶的氧气还要稀薄。奴隶的后代仍然是奴隶,镣铐锁链一代代传下去,为人父母者亲手将层层枷锁套在自己弱小的孩子们的身上,因他们受惯了奴役而不自知,而还能于其中得到奴役他人的满足。
千年以来,让每一个人俯首成奴的历程被美其名曰为教化。或许重视“教化”,正是中国历代统治者的高明之处。奥威尔说过,谁控制过去,谁就控制未来;谁控制现在,谁就控制过去。而最要的控制,莫过于对人的控制。谁控制了人,一出生茫然无知的人,恩威并用将他一步步改造成教化的奴隶,谁就控制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有人或许会说,现在的独生子女都是小皇帝小公主,父母才是他们的奴隶。错!自由首先是意志的自由,而绝非物资上一味的满足。正如斯蒂芬•霍普金斯所说“任何一个必须遵从另外一个人意志的人,其实跟奴隶没什么两样,即使他的主人可能对他不错。” 至今“听话”“乖巧”依旧是对孩子的最高要求。健康人格的形成,自由意志的表达,不仅被漠视,并依旧遭到系统性的打压。而养儿防老,多子多福这类将子女当成财产的观念潜伏人心。如果对孩子的付出,类似投资房地产,虽然也花了大把银子,但和自由有何关系?扪心而问,有多少父母仍是把孩子当成了一项可获得回报的投资?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还有爱。与真正的君王和主人不同,父母对孩子,还有与生俱来、血脉相连的爱。爱,照经济学的说法,是一种利他的行为,即以所爱之人的满足为自身的满足,所爱之人的效用为自身的效用。真正的父母之爱,必然因其无私而最为伟大,这种爱不是为了束缚,而是为了分离。正如冉云飞(@ranyunfei)在《给你爱的以自由》一书的序中引用的心理学家弗洛姆的话:“最困难的一种爱,就是对我们自己孩子的爱,因为整个目的就是爱他们,以便他们可以离开我们,接管他们自己的生活,自由地选择他们的想法和行动。”
所以,学会去爱,以爱之名,给所爱者以自由。
当今时代,不缺少书籍,也不缺少教育,但好为人师者多,反躬自省者少,贩卖心灵鸡汤的“导师”多,揭示痼疾以求疗治的勇者少。掺了三聚氰胺的毒奶遍地横行,而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竟不可得。冉云飞这本《给你爱的人以自由》恰逢其时,字里行间浸透的为人父者深沉的爱,在这个陈腐而功利的社会,如阳春三月的晨雨,为因雾霾而昏黄的天空带来片刻清新。
我算得上是冉云飞老师忠实的读者,比之他博客上恣意淋漓的匪话连篇,本书中的文字浅近,文意平和,甚至可谓柔情似水,和煦如风。即使如此,仍非但不见容于当局,亦不见容于俗世。文中访谈篇,有记者竟问出这样的问题:“作为搞文字的人,来批判教育,这是不是一种越位?”不能相信竟有这样愚蠢的问题。可见,吾国吾时,文字和教育已异化到了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