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楫宝的第一部小说,我认识他12年,他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就是一部30多万字长篇。拿给我看时,一开始真是吓了我一跳。
对我们这些非职业写作者——我是指不靠写小说生活的人来说,小说只可能有一种作用,便是有感而发。
形容倒是形容不好。能写小说的人应该具有某种聚合性思考能力:在生活、工作中,有些细节和故事被他们看在眼里,当时未必会刻意去记住它,但日久年深,这些东西会潜意识里聚在一起,变成素材沉淀下来,为写作者所用。而小说的核心,则大抵是这些人生活或工作中尚未思考清楚的问题,长期纠结,反复琢磨……最后就变成了故事。
我跟作者讨论过这个问题:正常人可能会把这些生活中的问题和困惑用别的方式解决掉,比如忘记、忽略或者干脆绕道而行。但天生具有写故事能力的人则是靠写小说来不吐不快。就像沙进入蚌壳,本来是异物入体,磨来磨去也可能幸运地就成了珍珠——小说大体上说便是这么种东西。谈不上好坏,只是本能而已。否则谁会选择在一天工作累个半死后还在电脑前敲字或者枯坐半晚?有这闲工夫,去唱唱卡拉OK、洗洗桑拿、打打“愤怒的小鸟”,甚至上高尔夫球场挥两杆……难道不是更爽更简单吗?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先说说作者本人。我们认识12年,前一半时间,他和我一样都是财经记者。我们相识之时,正赶上《21世纪经济报道》创刊,那是国内财经报道开始风行的黄金时代。在我眼里,楫宝是典型的好记者,文笔好自不必说,难得的是逻辑清晰、天生具有对细节的敏感性,看人看事均有大局观,对同事也是坦诚相待。
但我们的友谊能延续至今,并非仅仅因为如此。我对楫宝印象最深的一次,是2003年SARS肆虐的时候。当时,北京302医院、北京佑安医院和地坛医院、北大人民医院等是传染重灾区,一时间风声鹤唳,根本没有人敢靠近那些区域,他却辗转这些医院去做了SARS传染源的报道。楫宝肯出手,这个报道的质量之高是自然的,但他自己事后却发起了39度高烧。凭借医学知识和冷静的判断,他认定这是感冒(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没有给疾控中心打电话,但作为他邻居的我和他自己,却真的都着实为之高度紧张了几天——只有身临其境者才会明白,那是我们经历的少数生死系于一线的时刻。
凡甘冒这种危险去做报道的记者,若说是靠挣点稿费的想法在背后支撑,恐怕天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唯一合乎逻辑的就是楫宝身上具有的责任感、家国情怀和价值观了。之后,我一直留在媒体,楫宝却在做了一些重要的揭黑和产业报道后在全球经融危机前夕投身实业。我理解他的选择:做记者,我们始终是从外面看产业。但他的逻辑推理能力和观察力如此之强大,在“外面”看了这么多年,肯定会产生到产业内部去验证自己务实能力的实业梦。
但在楫宝身上,当初我们相识时的那一点理想主义情怀始终不变。这12年里,尽管环境不同,身边的同事换得如同走马灯,但我们一直保持着当年的友谊,也正是为了这点认同。因此,今年年初,一翻楫宝这本小说的初稿,我便觉得合情合理。
出版社到底将这本小说定位为什么,我不知道。但作为多年老友和财经记者,我认为此书至少有两大看点。一是他将企业融资这件事情里里外外说得如此之清楚,我自己都恨不得买几本送给年轻同事们,让他们拿去当科普读物来看——年轻记者想入点融资和资本的门,看这本书简直再合适不过了。这一点其实楫宝不难做到,因为逻辑清晰和大局观一直是他的长项。其次是,这本书里对企业中的几个重要人物塑造得确实极为典型:铭记传媒老总张家红,一个动辄自称“粗人”歇斯底里,却懂得靠政商关系打通关节的本地女老板;善于自我营销和做黑单的销售总监汤姆;玩世不恭心思活络的项目中介石文庆、还有那些各自打着小算盘的投资人……在阅读中,我每每会因为过去十几年的采访经验,被作者入木三分的描写逗到忍俊不禁。一个写作者所写既非现实,却又比现实更为典型和有趣,这大概就是小说的魅力所在。
作者笔下的这些群像和他所描绘的中国商业社会中的种种特殊状况所产生的魅力甚至超越了主角——华尔街回来的秦方远。这位良心未泯的年轻才俊在中国的资本江湖经历了两年的历练后, 已经由当初的理想主义变得更为成熟内敛——这本书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便是秦方远的成长史。
但是,无论人们(尤其是书中的女人们)觉得秦方远这个人是如何的青涩和理想主义——顺便说一下,这本书里也不乏一个“白富美”海归的爱情心理活动描述。但我自认为这本书的文眼还是在这个经常处于纠结和焦虑的青年人身上,是他说出了本书最重要的一句话:“是的,价值观比生命更重要。”
是的,对一本小说和它的作者来说,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作者汪若菡系知名青年作家、《全球商业经典》杂志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