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借了两本费孝通老先生的书,《乡土中国》和《初访美国》,慢慢读来,其中乐趣颇多。《乡土中国》的文字非常质朴、亲切,就好像一位老人家在同你讲故事。在“文字下乡”这一章里,分析乡下人的“愚”,城里人总认为乡下人不识字就是愚,费老认为这是一种误解。乡下孩子在教室里认字认不过教授们的孩子,和教授的孩子在田野里捉蚱蜢捉不过乡下孩子,在意义上是相同的,并不能以此说明某一方就愚昧。在“男女有别”一章里,提到浮士德式的关系,浮士德式的企图是永无止境的,把不断地变作为生命的主脉,对社会关系具有一定的破坏性。而乡土社会所追求的是稳定,提倡阿波罗式的两性关系,男女从生理、心理上加以隔离,从行为上按照一定的规则经营合作分工的经济和生育的事业,无需心理的契洽。这种男女有别的界限,使中国传统感情偏于向同性方面去发展,乡土社会中结义的组织,“不愿同日生,但愿同日死”的亲密结合可看出感情方向走入同性关系的一层的程度并不浅,电影《雪花秘扇》里边李冰冰和全智贤饰演的角色关系也是这种隔离的结果。
“皇权与绅权”里明确地指出绅士也就是士大夫,虽然在统治阶级中处于很低的一层,但是究竟还是统治者,本身不握有权力,却有一定的影响当权者的能力。以孔子为例的师儒和政权的演变历史,在皇权日渐巩固和扩大的过程中,他们原本是希望借助传统的迷信,或者思想体系去制约这随时可能侵犯他们利益的皇权,但显然没有成功。宋朝曾有过士大夫和皇权其乐融融的场景,那毕竟也只昙花一现。
《乡土中国》看了一小半,随手翻另外一本《费孝通游记》,包括三个部分:初访美国,访美掠影和重访英伦,我推荐第一部分,一个在东方的传统文化里熏陶多年的人初次去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感受到的冲击力是巨大的,那时他还年轻,35年后的重访更多是理性叙事,心理上的冲击少了很多,从文字上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两种心境的差异。
从一封朋友来信引发的远游,游历时间是在二战后,回溯100多年前的美国早年的贫穷,西部拓荒,伐木工林肯,感恩节,名剧《烟草路》等等。在“机器和贫乏”一章里,提到杰弗逊认为工业代表了奴役,农业代表了自由,他希望几千万的美国人不要走上工业之路来束缚身心,但随着机器发明、都市的兴起,他的希望落空。我感觉作者在这一点上是很矛盾的,他不是很认同杰弗逊的观点,觉得一个从封建、贫困中逃出来的人,到了美国,进入都市的工厂去做工,并没变成了奴隶。职业的保障和饥饿的消逝可以满足那些疲乏、贫困、曾在恶运里颠沛流离的人们,使他们感到一进了“金门”,在自由女神的火把下闻着了自由的气息。可是他又说不能立刻推崇在美国所发生的“机械时代”的生活方式。他说,“若有一个选择机会,上纽约工厂去做工,还是在昆明教书,即使前者报酬大,生活有保障,我还是不干的。”后面好几页的阐述值得每个人仔细读,几年前富士康事件发生的时候,媒体上充斥着各种角度心理分析、深层原因剖析,都没有费老这几页纸写得那么透彻。
机械技术的发明,改变了人和机器的从属关系,使劳工变成了机器的一部分,我们忘了劳工作为自然人的属性,人是很麻烦的动物,头痛时手会发抖,有脾气,兴致,常常不易加以纪律的控制,而且人还特别喜欢寻找意义,一个人人格的健全与否就在于他能否在生活中找到一个综合的意义。一个人决不能为生产而生产,为看戏而看戏的,换一句话说,一个人不能把他的各种活动分割成许多不相关的部分,在部分中求满足。在劳动力商品化的过程中,就把个人的生活在意义上分割了。对单纯的“经济人”的要求从十九世纪以来的经济学理论和现实状况中都可看到,希望被雇佣的人在动作和效率上都能受到严格的控制,最好不生病,情绪稳定。。。。。。 但是从专门做工业研究的学者观察到的现象来看,人要是没有在个别的动作里发现意义的话,就很容易疲乏,生产效率也不高。怎么才能使人干得起劲,不易疲乏呢?要是一个人老觉得做的事情和自己没什么干系,心里存着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感觉就鼓不起劲,人通常都不愿意做自己认为没有意义的工作,只有在有意义的工作中,才愿意消耗自己的生命,在过程中可以得到满足,而不是报酬。
后面几章还写了劳资、华侨、文化、男女、宗教、民主等等,都值得细细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