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集合的儿童”_大地报告书评-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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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汀 大地报告 的书评 发表时间:2016-12-04 17:12:10

“犹如集合的儿童”

渐渐地我认为,要成为一个伟大诗人,必须经过足够多的旅行。这个观点可能有些偏颇,但我是在读密茨凯维奇的传记时,产生这个想法的。——好吧,更确切地说,我同时还在读王炜的新书《大地报告》;如这位苛刻的写作者所愿,我不能在这里夸赞他。这几件事是同时发生的。 无论如何,我的朋友王炜,正走在这样“忽明忽暗”的道路上。两年前我第一次在聚会上见到他,在交谈的最后时分,他提起自己曾经在沱沱河岸边的夜晚,听到水中浮冰碰撞的声音。他说在那一刻,自己理解了曼德尔施塔姆的诗句,“我听见那最初的冰”。后来在另一个场合,他在庞杂的文学言谈中又提到这种意象,“黑夜的浮冰”。可是当时我却理解错了,以为他说的是“黑夜的伏兵”。不过,王炜不会反对这种错误。我们都同意,此时的空气中就有着隐隐的伏兵,如同远山。 王炜又一次以类似的言谈打动我,是在他为电影《诗人出差了》所写的评论中。在那篇文章的结尾,他居然谈起自己做过的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身处新疆的棉花田里,有一个维族老农朝他微笑,咧开有着发黄牙齿的嘴,这个人就是索福克勒斯。索福克勒斯向他建议,“把这一切,把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写成一首‘银灰色的叙事诗’。”——我在这里请人们注意,这是一个在中文梦境里见到过索福克勒斯的家伙。 在认识他两年之后,我终于见到了这本《大地报告》的出版。王炜是一位诗人,但他为当代散文提供了范本,这是我从一开始就确信不疑的,自从读过他的评论文章之后。坦诚地说,两年以来我喜欢王炜的文论,胜过喜欢他的诗作。因为王炜的诗歌写作,并不是普通读者能够一眼辨明的。庞杂的观念和思考存在于他的头脑,假如它们像雅典娜一样离开王炜,那它们会转而压垮一座城市。然而,散文以其文体,却能够很好地承载它们,使它们舒展、铺开。 可是话说回来,《大地报告》真像是一本诗集;当我翻开书,读完第一篇《穹窿史》之后,我不禁如此感叹。在叙述完贵州的一位旧日友人的陨石故事之后,王炜开始做梦,——或者说,想起自己过去曾做过的一个梦。一位谈吐敏捷的老人在梦中给他一本书,“封面是简朴单纯的天蓝色,印着三个宋体字:‘穹窿史’。”(王炜总能适时做梦,我真羡慕这一点。)这是陨石故事的结尾:这位昔日爱好聂鲁达的仡佬族青年、今天的“中年文官”,明白“我们要带着一种家传的奴性去生活”。但他也仍然“酷爱流星”。 如果下次与他聊天,我或许会提及兰佩杜萨写过的萨利纳亲王。在小说《豹》的平庸和混乱中,亲王也能够在天文望远镜的另一端,勉强获得一份平静。那是“穹窿史”的另一种可能性,在另一个时代、另一块土地。但王炜更加感兴趣的,可能并不是这种诗意的瞬间。而是他自己所说的——在边缘地带阐明”,在《大地报告》的前言里他说,“我在一首诗中称之为‘返工’。”那么也许我们会换个话题,聊起乞乞科夫对俄罗斯内地的游历。 他感兴趣的是更为庞大、但也更为具体的东西。我已经多次听到他用这个提问来为自己的小型演说做结尾:“何为中国人?”他的全部写作,都源自一种纯正而实际的问题意识。他会在不同的文体里重复他的措辞:一系列“小长诗”,组诗《成为同时代人》,诗剧三种《韩非与李斯》、《罗曼·冯·恩琴》、《毛泽东》,文论集《近代作者》,以及这本《大地报告》。在这一点上他倒真的像一位不拘小节的近代作者,对他来说,重复不是问题。 所以当我读到《波浪公路》的时候,就认出已经熟悉的东西了。王炜在文中记录下这样的句子:“人活着用不着很多才能,我越来越明白这个,不过,这正好也是对人的挑战,没有才能地活。”这是甘肃人老朱所说的话,他工作于青藏公路上某个冻土观测站。而我所知道的王炜诗作《关于才能》,就是老朱这段箴言的另一块棱镜面。在诗作《中亚的格列佛》中,王炜的诗句又是这样的:“我沿着一座波浪公路寻觅/缺氧中摸到了雷霆的开关。” 显然,随笔集里的诸多篇目,可以成为王炜那些晦涩沉重诗作的注释。《大地报告》里直接提到了他自己这些作品的创作:小说《亚欧铁路》,诗剧《罗曼·冯·恩琴》,还有小长诗《洪水》。去年秋天我读到刚刚写成的《洪水》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大地报告》这一批文章的存在。我惊讶于他这样的诗句:“不论大地的纠正还是鬼魂的看法/我必须重新接受,在一阵溃决的/严寒中,中国永不完成。”王炜仍然是一个写作警句的人,但他几乎比任何人都谨慎,除非他对此有把握——自己写下的是穆旦式的营养的苦汁。 “土地越来越明亮。开发区/浓烟起伏,像主席在追他的火车。”我已经适应王炜诗句的节奏,而《洪水》中的这另一句,我曾经在交谈之间随口诵出。王炜对“那个永久的前统治者”并不陌生,他动身去过某个斯威登堡式的“忿怒界”,他是一个在二十一世纪见过毛泽东的当代俄耳甫斯。 我已经把话题拉得有些远了。《毛泽东》的第四幕献词是:“听,歪瓜裂枣的共同体在发疯。”这就又回到了《大地报告》的主题,这共同体既是我们这些“新人”,也是这片浓烟起伏的土地。王炜在返工的过程中前往了西藏、新疆、内蒙古、山西和东北,沈阳、西安、杭州,最后笔尖停在他所出生的贵州。他记录下了满洲里的普希金像、盐湖之光、“辽宁阿特拉斯”、乌拉泊水库的天鹅,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建设者、喀什的文物爱好者,还有落在生活中的“常见之鹰”。在周游东北的路上,他在这本书中又做了一次梦——和前几次类似,这次他梦到的是一个“絮叨、平凡的海神”,“戴着顶老年帽”。 早些时候,王炜对我随意地说,这本《大地报告》不值一看,里面文章的质量参差不齐。读完后我承认后半句是对的,但这是因为,部分文章给出了过高的标准。第一辑中的《穹窿史》、第四辑中的《身边的溪流》等篇,正如我前面提到的,已经是当代散文的范本。在《身边的溪流》中王炜自述道,“我等待着,经历了时代的、工作的乱石堆后,还有时间去写一些溪流般的句子。”这一点他显然已经做到了。到了最后一篇《不可能的还乡》的结尾,他回忆起外婆和少年时光,令人动容地说,“故乡等于年轻时在空无中的平静和外婆的山地”。 在后记中,王炜按照埃利蒂斯的方式列出了自己喜爱的事物,其中一项是“一些从西藏阿里地区、雅鲁藏布峡谷,青海可可西里和江源地带,新疆可可托海、艾丁湖,黑龙江边,呼伦贝尔草原以及黄海边带回来的普通石头”。说到这儿,我想起曼德尔施塔姆以石头命名他的诗集。书中的这一批散文,是王炜从旅行中带回的另一些石头。我还想起了自己喜欢的短篇小说《乌鸫》,大概地理解了穆齐尔何以能够沙沙作响地讲出三个小故事。 事实上,在这些文章面前,我已经失去了使用比喻的动力。也是在这之后,我才读懂了他的诗歌。用了很多年,他才收集到一定数量的“朋友的幽灵”。(在某种误读之后,我还是在王炜身上找到了乞乞科夫。)除了各种文体之间的相互联系之外,他的具体生活也许才是更为吸引人的最后一种文体。还是像某个近代作者一样,多年之后,朋友们的生活乏善可陈,王炜的生活却还值得被传记研究。 我总是不能免于把事情弄成二元的。王炜兄年长我十一岁。家坪兄曾向我谈及他们这群友人的故事,他们几位前后脚从北京前往乌鲁木齐工作。我只有视自己即将离开这座城市、这段生活,才能写下这样的文章。但也许,我要离开的只是自己业已逝去的三十年时日。我可能不会像马骅那样动身前往澜沧江,尽管他在那里写下了“我最喜爱的不是白,也不是绿,是山顶上被云脚所掩盖的透明和空无”。我现在想到,北京城也有地理学。在地铁十三号线上,我时而放下书,看车窗外的傍晚,宁静而有橙色和黑暗。这也是王炜给我的启示。然而,“我刚刚才适应这青年时刻/大地上就浓烟汹涌,犹如集合的儿童”。 11月14日凌晨 刊于《旅行家》201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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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犹如集合的儿童””的回应

江汀 2016-12-19 19:25:07
白凹 :像王炜这样积极的诗人是我很钦佩的,我做不到there

你可以的,这也许不难。。。

白凹 2016-12-05 08:57:39

像王炜这样积极的诗人是我很钦佩的,我做不到t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