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夕总是特别忙乱
现在是下午七点半,我起身去拿打印好的实习报告,感到一阵头晕,这才想起除了早上的一碗白粥以外,今天还没吃过东西,上午十点开新年全媒体计划会,然后被叫去参加评刊会,结束时已是下午两点,实习生把今天要发的新媒体内容发过来审核,然后,赶在下班之前写了年终述职报告。
下午六点半,窗外已经全黑了,中山东路上全是车,我摘下眼镜,车灯、路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光点,十分好看。我正发呆,实习生小赵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拍拍我的肩,告诉我,明天是他们交实习报告的最后一天,而这个报告必须我签字。
我让小赵帮我叫一个盒饭,然后戴上眼镜,开始看他的报告:“我来到XX报社实习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中我学到了许多……”
我想起我带的第一个实习生。
我带的第一个实习生名叫蓓蓓,是个只比我小1岁的姑娘,因为读了研究生,所以她毕业分配到我们单位的时候,我已经工作4年了。她没有家庭背景,也没有工作经验,学历也一般,是通过校招来的,人事把她分配到我们频道,那时我们正组建一个全新节目,我负责其中大部分工作,所以,总监让她来给我帮忙——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不能算我的实习生,我们是平等的同事关系。
蓓蓓很害羞,讲话的时候声音小且有点口音,总监领她来见我时,她重复了三次我才听清她的名字。
春末夏初的郑州,一会燥热一会阴冷,我被新节目虐的不成样,满脑子脚本、审核、素材乱转,生怕我的一点疏忽导致整个节目瘫痪。事实上,领导不可能把宝全压在我身上,毕竟我只是个小编导,即使我掉链子,也会有Plan B迅速补上——这是我工作几年以后才意识到的——那时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固执地认为,地球离了我就不会转了。蓓蓓的到来,是我的一根救命稻草,我把填票据、叫外卖、寄快递一类的事推给蓓蓓后就不再管她。
一个月过去了,蓓蓓贴发票的技艺越来越长进,而我,还是忙的上蹿下跳。有天晚上九点多还在加班,我去茶水间泡一杯泡面,碰上总监莉莉安(关于她的故事,请点这里http://www.douban.com/note/341127314/),我和她大倒苦水:“这半个月来,我每天睡眠不足4小时。”
“不是派给你一个帮手吗?”
“可是她什么都不会做啊!做工作和挤牙膏一样,我说一句她做一点,不说就不做……”我还准备继续向她控诉蓓蓓的不是,可是莉莉安却转过身去,网咖啡壶里加咖啡粉,一勺、两勺,专心致志,然后问我要不要来杯咖啡。
没有领导愿意听下属的抱怨吧,我准备走开了。
莉莉安说:“和你一样忙的人很多,他们连助手都没有呢。”
这次谈话后的某天下午,我从演播厅看完场地回办公室,又热又渴,还没进门就听见杜梅正在大声喝斥着谁。杜梅是频道采编组的组长,这个职位听上去不大,但是实权派,她平日话不多,工作干练又严厉。我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原来是蓓蓓把椅子放在了走道上,挡了路。我“刷”一下涨红了脸——那把椅子,是我让蓓蓓搬到过来的,上午我看片,一边看一边给蓓蓓讲她需要做功课的地方。看完片子我就去吃午饭了,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去演播厅,忘了这件小事。
我走进去,对正在发火的杜梅说:“杜梅姐,她刚来一个多月,有些细节照顾不到,你不要生气。”
杜梅见我来了,不咸不淡的丢下一句:“一个多月时间还短?细节都做不到,还能做什么?”我又回头劝蓓蓓:“你别往心里去,杜梅姐没别的意思,赶紧去工作吧!”
下午的工作照样忙的像打仗,我很快便忘了这件事。晚上八点多收到蓓蓓短信:我在台楼下的咖啡厅,想和你聊聊。
想想今天下午的事,想想莉莉安前几天的话,我下楼去找蓓蓓。
我坐下来点了一杯咖啡,蓓蓓脸色很难看,我正想开口安慰她几句,她劈头盖脸就说:“Tina老师,要不是我父亲身体不好,家里需要用钱,我早就辞职不干了。”
我感到诧异。
“你知道吗?每次我叫你‘老师’都很违心,因为你根本没教过我什么。快两个月了,我每天做的最多的是贴发票、填报销单、填快递单。”
她的话很不客气,可我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从本科到研究生,我读了7年新闻学,现在却靠贴发票来赚工资。我想知道,你不给我安排工作的原因是什么?”
天地良心,我真的很想安排工作给她,我说:“因为你什么都不会啊。”
“因为你什么都没有教过我啊!”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为什么蓓蓓不能主动一点,我都这么忙了,她为什么不能更积极一些。我越想越觉得委屈,爬起来过着杯子给蓓蓓写邮件,试图诚实地向她描述我的处境:我很忙,我压力很大,我每天的时间是按分钟来计算的,我刚进台的时候也没人带我。
邮件写完了,我去阳台抽了支烟,回来后换了个角度重新看这封信,那些我自认为诚实的描述和句子,怎么看都像是在抱怨,忙忙忙,通篇都在说自己忙,可是,谁又不知道我忙呢?我有什么资格可以对一个实习生发牢骚呢?
我删了那封邮件,关了电脑,整晚想我的问题出在哪里。
第二天,我一早到了办公室,给蓓蓓带了一杯拿铁,我们一起喝咖啡时顺便告诉她我今天要做的几件事:10点在大会议室,给总监讲新节目的脚本PPT,总监早已看过这个方案,只是在会上向通报大家一声,所以这个会时间不会长,最多一小时;十一点左右要去器材中心拿一批新闻灯;下午一点编导组开会,互相通报手头工作的进展,这个会上要讨论很多具体工作,所以时间比较长,至少两小时;今天下午还要确认一批上节目的嘉宾的行程。
我说完后问她:“你想帮我做哪件事?”
她说:“拿新闻灯的事,你本来就要派给我的吧?”我点点头,她又说:“我还可以帮你确认嘉宾行程。”
不善言辞的蓓蓓因为过于拘谨,反倒让嘉宾误认为她有些不礼貌,嘉宾的经纪人还打电话来跟我说了好些蓓蓓的坏话。在第二天的咖啡时间里,我告诉给蓓蓓,跟嘉宾讲话时注意基本的礼貌就行了,不用害怕他们,我们都是工作,不必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第三天的咖啡时间告诉她,无论给谁发邮件都一定要有称呼、有落款。蓓蓓很聪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用自己的办法解决了不少小问题。后来我开始派给她一些外围采访、联络嘉宾之类的事,我手中的人脉资源被她分去了一些(这是很后来的事情了),而我的工作压力也因此减少了三分之一。
从那天起,每天早上工作前的十分钟成了我和蓓蓓的咖啡时间,我简短而快速地告诉她我今天要做什么,她告诉我她想做什么、可以帮我做什么。随后的工作对我来说还是一样的累,但效率高了不少。
我离开电视台的时候蓓蓓来为我饯行,她已经是另一个频道的重点节目挑大梁的编导了。
小赵在我们这实习了三个月,他学会了什么?有一些他写在了报告里:他参与了每一次选题会,他听过这三个月中我每一段人物专访录音,他知道了媒体语言也是有潮流趋势的。
还有一些他没写在报告里:他的实习报告格式正确、字体字号分的很清楚,他发来的电子邮件有称呼、有落款,他的word文档再也不会起名为“新建文档”……可能有人会想说:“这不是常识吗?”,我想说,这些和当年挡在走道上的那把椅子一样,是某些过来人认为的“常识”。
带实习生是一件挺操蛋的事,带得好,那是实习生聪明,带得不好,那是老师太笨。工作这几年,我有时也会回头看看,自己带过哪些人,教过哪些事,貌似有了一些经验,只有我心里清楚,为了得到这些经验,我绕了多少弯、吃了多少苦。
前几天看到《带人的技术》,书不厚,一百五十多页,带人的那点事被作者分五十多条来写,小标题起的很讲究,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一条要说什么,正文内容不长,没废话。因为小标题起的太讲究,导致我没有一字不落的看完全书,有些只看小标题就知道是不是我需要看的了。
当我看到第二条“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行为,而不是心”时,想到了蓓蓓,又想到了小赵,如果我早些知道这个道理,那我和蓓蓓就不会浪费那一个多月的宝贵时间。
在以后的工作中,我还是会在工作上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没有什么书可以解开全部的症结。一本书,一句话,能解决掉一个问题就足够了。时间宝贵,“少走弯路”是我认为职场上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