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与日和

文/宋薇棠

第一次知道荒木经惟，却不是因为他那赫赫有名的摄影作品，而是北野武。这个崇尚暴力美学、高傲得不可一世的老家伙，说起荒木经惟时，却是用了这么一句话：“他比我更极端、更疯狂。”
荒木经惟真的是一位天才、怪才、奇才。他的艺术性放在今天的中国可能都很难被人理解，其中天花乱坠般的性与欲望、爱与死亡，尺度之大让他备受争议。有人说，艺术与色情，其实只有一步之遥，如今看来确实不假。色情是浮于表层的，它没有灵魂，只有躯壳；艺术却能在情色的表象里塑造出一种迷离而朦胧的本质，因为它真正要述说的，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或细水流长，或万流奔涌，却都是美。
这种美在《爱的阳台》摄影集里无处不在，黑白色，淡淡地，没有赤身裸体的女人，也没有大胆裸露的性爱，有的只是荒木经惟生活了三十多年的阳台，阳台上可爱慵懒的爱猫洛奇，美丽贤惠的妻子阳子，还有一地零落的怪兽模型……很多人都说，艺术家的世界是很难被人理解的，其实也不然。翻过这些图片，你能看到的是，荒木在这三十年里细水流长的人生，时光变迁中的爱恨流转——阳子去世、奇洛离开直到无奈搬迁。水原希子在看过以后说：“就像从头到尾看完了一部长长的电影。”
荒木的人生确实有部分被拍成了电影，97年在日本上映，名字叫《东京日和》。东京日和只是日本的一个节气，与这个故事并没有什么联系，但和故事的内容一样，荒木与阳子的婚后爱情生活——平静温暖而舒缓，两个人划着一艘小木舟，驶过湖面，观者眼中是船过水无痕，但这段旅程却是两个人的一辈子。平淡无波，自然寻常，有如一年四季，节气更迭，轮回不止。只有爱，贯穿其中，从未离开。
我想对于荒木而言，他在这样的爱里沉浸了太久，东京日和的世界太美好，所以需要隐藏的激情与疯狂来润色衬托，但是他的本源却一直停留在这里，从未离开。如果说荒木的其它作品都是发泄、阐述内心深处的悸动与狂烈，那么《爱的阳台》就是他人生的表象，就是他本真的内核。这一刻，他不再是天才、怪才、奇才，他只是一个失去妻子与爱猫而痛不欲生的普通人。平静的背后是漫无边际的不舍与追忆，住进来时的阳台和搬走时的阳台经历了三十年的沧桑，却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当年照片上坐在雪白的靠椅上欣然微笑的阳子，却只剩下一张冷然无声的遗像，洛奇不再，只有怪兽们在漫天的大雪里蹒跚而行。
也许，荒木拍下的不是过去，也不是记忆，而是人生。荒木说：“阳子，无论是后来的车祸还是你子宫里的肿瘤，都不能让我以为你会离开我。即使是现在，我也一直觉得，你就在这里。”这个饱含着爱的阳台，就是他的人生。
未来看似还有很远，他还可以穿着花哨的短袖，背着摄影机，玩世不恭地在东京浩浩荡荡的人流里走走停停，拍很多很多照片，举办很多很多场摄影展，受到很多很多人的追慕，却都不过是日历上“东京日和”，它并不重要，因为冬去春来，总会复返，而阳子的爱却永远定格在了黑白的阳台里，只是过去，而无从现在，无从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