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工坊中的众生相

作为一个极简主义和实用主义者，我在本能上对各种装饰心生排斥，包括时装、化妆、香水等等，我心里总有个不屑一顾的声音对我说，这些都是无聊的幻象与集体的狂热。但另一方面，我又深知，这些幻象对现实世界有着真实的影响力，有数不清的人对它们如痴如醉。而且，我还记得一位狂放不羁的有钱人说过的金句：“现实属于那些没钱购买幻象的人”，尽管刻薄，却着实有几分道理。

事实上，时装是一门艺术，无数设计师穷尽心力推陈出新，时装是一种魔咒，由那些最优秀的图形和色彩魔术师们用于施展魅惑能力，而在这一切之上——时装也是一种语言——并且正如其他语言一样，它的通用性，很长时间里只限于特定的文化圈与阶层，其他阶层对这门语言有不同看法很正常。而当它超出原有阶层，向外传播的时候，其语法形式和词汇内容也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变化。

这本书讲述了澳大利亚《VOGUE》杂志25年的发展，作者身为时尚杂志编辑、时装界的幻象编织者，甚至她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她为我们展示的实际正是这样一个时装界中各阶层相互作用，以及时装界本身商业模式发展变迁的历程。

时装本是属于上流社会之物，传统贵族曾以独占性的服饰来标志自身的与众不同，而当资产阶级新贵们兴起之后，他们以自身雄厚的财力进行频繁的消费来分庭抗礼。而随着经济发展，中产阶级则努力效仿和追逐前两者的消费内容，梦想可以通过借此加入前者——至于下层阶级，则在自成一套与嗤之以鼻之间各得其所。

所以尽管《VOGUE》杂志所展示的是上流社会的消费品，杂志社自己的成员其实却是紧紧攀住上层社会裙边的中产阶级，这就是为什么丹麦平民王妃成功上位的故事深深滴感动了她们，毕竟美梦成真的人少之又少，能够借采访王妃饱览丹麦王室的生活起居，对她们而言仿佛踏入梦境。

但是在其他时候，她们毕竟只是一个商业集团的下属分支，艺术家对自己的作品当然追求很高，但商业集团看重的是利润，只要能创造巨额利润，就算手拿斧头的精神病人也可以留下来并获得分红，反过来就得被押送着离开办公场所。商业利益决定了《VOGUE》生死存亡，相比之下，那些心怀恶意，时时嘲讽的记者反倒完全微不足道，因为那些记者也不过是在通过嘲讽上流品味的制造者，来取悦其平民大众读者群，完全只是另外一个生意圈的问题。

但当商业集团的销售市场从上流社会转向平民社会，网购扁平销售的兴起，廉价信息的劣币驱逐良币效应之下，传统《VOGUE》的价值就很难再得以坚守。而这也正是作者从主编位置上被解职的理由。

最终，当灰姑娘的咒语解除，水晶鞋究竟不如养老账户上的钱实用，作者的长辈曾经这样教过年轻时代的她，年长之后的她也这样提醒过自己之下的年轻人，然而年轻人从来不会听，毕竟她们热爱做梦胜过现实。

时装是一种炉火纯青的梦幻消费产业，唯一的问题是，你在这个产业中的身份是什么？得利者？消费者？编织者？又或者，只是被塞壬歌声魅惑的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