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蝉躺下之后,侧耳倾听,听到有隐隐的音乐声从卧室传出来。一丝一缕,飘飘渺渺。看来他还没有睡,但不知在做些什么。黄玉蝉真想拥有一双能穿透墙壁的神眼。她好像还从未有过这种对男人的强烈的好奇心。所有的男人,以前认识的所有男人,可以说,黄玉蝉对他们产生的各种感觉中唯独缺少好奇这一种。因为他们向黄玉蝉或者别的任何他们有企图的女人敞开所有,说得那么多,做得那么多,展示得那么多,他们的急切使人不必等待就把他们掌握得清清楚楚。只有王川,如同一只盒子,发出神秘的光泽,预示着其中的不同凡响,却不向你打开,你就会因此变得越来越神魂颠倒,神思恍惚。黄玉蝉变成了一个孩子,趴在盒子旁,可怜巴巴地等待着。等啊等啊,终于累了,睡着了。睡到半夜,有声音把她惊醒了,不需要任何联想,猛然心就跳得厉害。听了一会儿,听出是那边住的人家半夜归来,开锁进屋,又放水洗澡。哗哗哗的,在夜晚听来,还相当刺耳。王川卧室的音乐声已经消失,难道他也跟她一样无所作为地躺着?听凭时间在唰唰地走?黄玉蝉突然想起睡前王川居然没有像通常的主人或者电影里的男主人公那样主动提醒客人洗个澡。在现实中,这是礼貌;在电影中,这是故事的起源。但是没有。他不是很细心吗?于小力说的。他干吗提都不提?而黄玉蝉自己,也没有开口问他浴室在哪里。这也很稀奇。想来想去,“大概是在他面前,有自卑心,有压力,放不开了。”这是黄玉蝉对自己的分析。从前黄玉蝉不分析自己,现在的她竟对自己产生了一丝陌生感。 早上,黄玉蝉醒来,一看表,都九点多了。起身开门前,先盘着腿在沙发上照着小圆镜,一丝不苟地抹了粉底腮红和口红,又上了点眼影。一个近三十的女人从床上起来的面貌已经是很可怕的了,它必须成为一个秘密,对男人保守的秘密。打开门,安静极了,没有人影。黄玉蝉各处转一圈,不得不懊丧地确信王川出门了。一肯定了这点,就发现客厅门上粘了一张纸条。 睡得怎么样?一定很好。昨晚我偷偷站到客厅门口,听到了你香甜的鼾声。这证明我的住处使你放松愉快。我去公司了,我的老板十分严厉,绝不允许雇员离开工作岗位,除非他亲眼见到雇员已经气息奄奄。我不是开玩笑。很高兴接待了你。你若出门,把门带上即可。 一个人游玩注意安全,不要跟陌生男人搭话。 我晚上六点半左右可以到家。 王川 握着这张纸,黄玉蝉想调动所有的智慧去破译其中的含义。她看出王川很关注她,非常关注她,因为“偷偷站到客厅门口,听到了你香甜的鼾声。”但他不懂得保护女人的自尊心,鼾声对一个女人来说太没有美感。或者他对一个会发出鼾声的女人没有兴趣,因此说出来也无妨。同时,他没忘了她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因为他不要她“跟陌生男人搭话。”但虽然如此,却并没有阻止他去上班的脚步。他没有为了她宁愿得罪严厉的老板。工作仍然远远超过她。可是!他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大篇他何以得去工作,他多么诚恳,甚至字里行间有一些无可奈何。“我晚上六点半左右可以到家”又是什么意思?必定是等待她夜晚再次回到这里的信号吧?可是他又为什么要用如此客观的平淡的语句,他完全可以说“等你共进晚餐”或者“欢迎你继续留宿”之类的。不管怎么样,这句话不是白写在这儿的,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我盼望着今晚咱们再见面”。是这样的吧!我这么想没错吧!黄玉蝉的思绪转了许多个来回,最终什么肯定的结论也没有,空茫一片。 黄玉蝉放下纸条,走进王川的卧室。屋里有点像办公室,真的很乱,包括床上。黄玉蝉在电脑桌前坐下,对着黑黑的屏幕发了一会儿呆。又站起来,坐到床上。她缓缓放平身体,把自己陷进那堆被子和枕头之间。有一种气味包围了她,很舒服很温暖,身体像一块被手心捂久了的糖,软绵绵的,快要溶化了。脑袋也跟身体一般,因为涣散和迷惑,也像一只软绵绵的口袋,里边原本分装得好好的东西,四分五裂地散开去,不可收拾。 下午两三点,黄玉蝉就不想再瞎逛了。一个人无所谓地东游西荡,又不是四处采风写生的画家,多傻啊。更主要的是,她对今晚六点半后的时光充满了期待和想象。让她不想都难。这使她对独自一人作观光客的行为更痛感愚蠢和难熬。她进了一家麦当劳,打算在此把剩下的时间统统消磨掉。她看那些在游戏区哇啦哇啦喊的孩子,那些互相往对方嘴里塞薯条的年轻恋人,那些在她身边挤来挤去不停去要番茄酱的人,真烦人!不过也幸好有他们,黄玉蝉的时间好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