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裂变——导言

1210年3月28日，身在伦敦的热那亚商人拉贝犹斯（Rubeus de Campo）代表身在鲁卡（Lucca）的维瓦纳斯（Vivianus Jordanus）偿还了一笔100银马克的债务。这样的协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当时的欧洲，类似的例子数以千计，但是这一协议意味着拉贝犹斯生活在一个经济增长的非凡时期，特别体现为如下几个方面：城市化、人口增加、资本投资和贸易模式的不断变迁。 首先，该协议反映了市场具有的良好功能。这些市场的制度基础是，商人们信任那些替他们处理海外事务的代理人，哪怕双方没有签订正式的法律文件。欧洲各地的贸易商之间盛行贷款，超出了私人关系的范围。当时产权也受到了充分的保护，商人可以带着自己的财产到海外旅行。其次，该协议反映了具有良好功能的政体。整个欧洲在那一时期的政治基础，产生了有利于经济繁荣的政策。拉贝犹斯签订这份协议的地方是热那亚共和国，该国建立于一个世纪以前，其奉行的政策已经使自己成为繁荣的商业中心。要理解为什么有如此功能完善的市场和政体会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出现，又是什么因素使它们延续或衰落，我们必须追问它们的制度基础。 制度研究要解释为什么一些国家富裕而另一些却贫穷，为什么一些国家会建立增进福利的政治秩序，而另一些却不这样做。好的制度会促进合作与创造，通过有效界定、保护和变更产权，保护合同，以及推动专业化和交易，为市场提供了基础。好的制度总会促进储蓄、人力和物质资本的投资，发展和采纳有用的知识，从而促进生产。它们能够支持一定速度的、可持续的人口增长，促进生活水平的和平增进，充分动员资源，并且带动福利政策的实施，例如公共物品的提供。 经济和政体的制度基础的质量在决定社会福利方面至关重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人们不是总能认识到什么对社会有利，而且当不存在合适的制度时，人们也没有动力去追求更有效的制度。因此，社会科学和历史学的中心问题就是，为什么各个社会会沿着完全不同的制度发展路径进行演化，为什么有的社会没有采用那些在经济上更加成功的制度。 本书利用翔实的历史研究来推动、解释和展现一个新的分析视角--比较历史制度分析（comparative and historical institutional analysis）--这种分析视角在推进一般的制度分析和特定的社会演化问题解决方面已有了长足的发展。首先，该分析视角提供了"制度"这一术语的统一概念，对流行于文献中的许多不同的定义进行了综合。其次，该分析视角在人们相互作用的层面上进行了研究，考察行为的制度化规则是如何被遵守的，甚至是在没有外部强制的情况下。第三，该分析视角提出了统一的概念性和分析性框架，用来研究制度的持久存在和内生性变迁以及过去的制度对后来的制度的影响等问题。最后，该分析视角指出，制度分析要超越社会科学传统的经验分析方法，即演绎推理和统计的分析方法，并详细说明了一种作为补充的基于特定背景的交互式分析方法。这种分析视角的中心是综合运用理论、模型和历史背景来对制度做出界定，理清它的起源，理解它为什么持久存在和变迁。 这一新分析视角清晰地解释了制度是什么，它们如何产生，如何对它们进行经验研究，以及是什么力量影响它们的稳定和变迁。该分析视角解释了过去的制度为什么和如何影响后来的制度，为什么制度时不时地发生变迁，为什么各个社会之间的制度有如此大的差别，以及为什么通过人为设计的政策去改变它们是如此之难？ 这样的分析视角还在不断完善之中，本书指出了其主要特征，并通过分析中世纪经济史中的重要问题来阐明这一新视角的适用性。实际上，通常所用的制度分析方法在研究中世纪问题时显得捉襟见肘，因而本书在这个话题上作了很详细阐述。本书对欧洲（或拉丁）世界和穆斯林（或地中海）世界进行了比较历史制度分析。这种分析主要关注中世纪后期，此时欧洲的经济和政体正在向世界性的支配地位攀升。这意味着从那个时代以来，欧洲内部，以及欧洲和穆斯林世界之间制度上的差别，会引导后来的制度的产生和发展，从而可以对后来欧洲经济和政治地位的不断上升，以及欧洲国家内部的相互分化的制度起源做出推断。 本章其余的四个部分是：1.1节主要回顾了经济学中对制度分析的各种不同思路及其局限性，指出要想增进我们对有关制度与福利结果的认识，必须处理好三个特殊挑战；1.2节粗略说明了比较历史制度分析方法是怎样处理那些挑战的，它与其他的研究思路有什么关系，特别是与经济学之外的研究思路有什么关系，着重说明了为什么要超越社会科学中常用的经验分析方法，然后勾画了本书提出的与之互补的经验分析方法；1.3节阐明了本书关注中世纪后期欧洲和穆斯林世界制度发展的原因；1.4节介绍了本书的结构以及书中实证研究章节所讨论的主要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