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员、枪和钞票——引言

我被领进了会议室。这是一个旧式风格的房间：暗色木制的搁板整齐地摆满了略带灰尘的法律文书。律师们，特别是英格兰的律师们，总是自豪地抵制现代性。在投资银行和商人们的世界里，现代性意味着新生代的青年才俊们设计出的时尚建筑风格，它们往往凭借大块的玻璃、金属、大理石和不舒适的座椅来彰显自己。路可·路可(Lucre & Lucre)公司编辑注：Lucre在英文中是赃款的意思，作者给一家律师事务所取这个名字，语带反讽。却不为这些时尚所动，有厚垫子的皮椅坐着才叫舒服。我担心，这将会是一次很长的会议。 当事人一方已经就坐，该公司来的两位代表系华裔印度尼西亚人。他们隶属于在东南亚一带交叉投资的华人种族商业股份所构成的名声不佳的“竹节网络”编辑注：竹节网络(bamboo network)是对华人家族企业的一种称呼，源自Samuel Hughes,The Bamboo Network:How Expatriate Chinese Entrepreneurs are Creating a New Economic Superpower in Asia一书。。我被介绍给他们后，互相交换了名片。我小心翼翼地双手接住对方递来的名片，身体以一个充满敬意的角度微微倾斜。 按惯例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名片。爱德维科（Adewiko），首席执行官，大约50岁。他是个小个子，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一脸严肃。另一个叫布迪·蒂特拉（Budi Titra），很年轻，我猜不会超过30岁。布迪是首席财务官，他的名片显示他拥有MBA学历。这个年轻人的热情与这个会场的严肃气氛显得有些不协调。 会议室中还有两人来自“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四大”是指普华永道、毕马威、安永和德勤），也许在这一轮的并购中就会变成“三大”了。其中一位合伙人叫安德鲁斯（Andrews），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眼睛很小却目光锐利。另一位职位较低，有点傻乎乎的样子。他没有介绍他自己，在整个会议中也未发一言。 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也在，“艾伯特（Albert），大家都叫我阿尔比（Albie）吧。”这时，他的伙伴终于到了。莫里森(Morrison)拖着矮小但健壮的身体笨重地走进会议室，又是一轮介绍和寒暄，然后开始讨论正题；噢，是几乎开始讨论正题。莫里森拿出了四支铅笔并小心地把它们一一削好，然后把它们小心地放在会议桌上厚厚的法律文书旁边。他大概用了五六分钟来完成这个动作。按照出场的专业人士们的小时报酬计算，削铅笔这些时间的总成本是2 000美元，大概每削一支为500美元。从这个角度说，这真是一个神圣的时刻。 “我们开始吧。”莫里森慢条斯理地说。“我认为有必要先浏览一下交易的日程表。”我编辑注：作者当时的身份是咨询顾问。说道。“很好！”莫里森大声说道。其实每个人都对交易很熟悉了，但不要忘记我们的报酬是按时间计算的。 “OCM是一家面条制造商？”我问。“是的。”这次轮到布迪发言了，他介绍了这家公司的详细历史，其间爱德维科不时地插入一些补充说明。这都是些不相干的信息，甚至连有趣也谈不上。“让我们专注于交易本身。”我终于不耐烦地打断。“很好，让我们回到交易。”又是莫里森的声音。 “OCM的全部经营都在印度尼西亚吗？它的所有收入都是以卢比（印度尼西亚的货币单位）计算的吗？”我问道。布迪点头确认。“在1995年，你们打算把你们的借款转换成美元？”我连忙追问以避免布迪岔开话题。“是的。”布迪说。“为什么？”我问。“因为便宜，便宜很多。”布迪回答。爱德维科默认地点点头。 “那么，货币风险呢？你们借入美元却又没有美元的收入。如果美元对于卢比升值，那么你借入美元将是赔本买卖。你考虑了货币风险吗？”我继续追问。“没有风险，没有风险！”布迪反击说。“为什么？”“卢比是盯住美元的，这样是不存在风险的。”布迪解释说，爱德维科也在一旁点头。“所以你们假设这样的交易是没有风险的？”“对，没有风险。”布迪表现出对我这个专家证人的恼怒，他对于我在这个基本问题上缺乏金融敏锐性表示轻蔑。 “银行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他们说没有风险。”爱德维科突然插话。“他们说你们可以降低成本，却没有货币风险？”我表示怀疑。这时，莫里森、阿尔比和那个年轻的会计师都在认真地做着笔记。“银行告诉他们没有风险。”莫里森用他的铅笔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