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如考古学家)都是侦探,他们在试图重建一个可能的历史的同时挖掘线索。这个类比用在技术方面的历史学家身上尤其恰当,因为我们能够得到我们的主角们用头脑和双手雕刻出的工艺品和实物。对于实物和发明者之间的特殊关系的一段精彩论述,在我所发现的小J. P. 埃克特的一次访谈录中可以找到。此采访是在ENIAC前面进行的,此计算机是年轻的埃克特在20世纪40年代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而设计和制造出来的。 ENIAC本身就是其创造者的一种延伸。此机器材料的选择反映了埃克特对电子学的尖端概念的理解。其结构组织和流程映射出了埃克特的设计理念。通过访谈录像带,我们可以看到这位年长的发明家就像被送回到几十年前一般,在一瞬间就记起了为什么某些刻度盘要以这种方式排列,为什么使用颜色代码,人们是如何通过使用ENIAC来以光的速度进行运算的。 因此,我们也可以通过研究她的程序、手册、操作指南、专业指导和流程表来了解格雷斯·霍珀。在计算机时代来临之初,霍珀所取得的成果为其编程职业奠定了基础。代码编写的原则、逻辑程序设计的原理、程序说明和测试的原则都能从她在马克一代、马克二代、马克三代和UNIVAC的编程工作中总结出来。她作为数学家所接受的教育使得她能够与这台新机器交流并且掌握它。在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渐渐以程序员著称的每个人都拥有与她一样的这种至关重要的教育背景,而且这个新生专业变成了数学天才们的早期“神职”,因为他们手握着开启这项强大新技术的钥匙。 荒谬的是,霍珀的数学头脑总是不断尽可能地拒绝数学。霍珀能够跟任何人一样讲数学术语,但是她却发现自己总是在试图让自己最初的职业脱离数学。编写出只能够被极少数人理解的程序是远远不够的。在哈佛,霍珀制定了用于解释每个程式码区段的程序说明的标准。在EMCC公司,她画出了用于解释她的代码背后的数学逻辑,且数学才能较低的人也能够理解这种图形化的图示。最终,霍珀制作出了能够让人类与计算机用非数学术语进行交流的编译器。就像埃克特的硬件设计一样,霍珀的程序反映了她所珍视的东西,在她眼里,那就是要帮助他人学会与这些奇妙的机器进行交流的重要需求。就此而言,“大学教授”霍珀与发明家霍珀是统一的,因为她从未停止过教学。 关于霍珀和她的同辈们最丰富的信息资料就是存储在史密斯森国立美国历史博物馆档案中心和查尔斯·巴贝奇学院中的口述历史材料。因为各种各样的历史性机构和计算组织、学者和计算机先驱们的先见之明,我才能这么幸运地找到50年前霍珀和她的许多同事接受采访的记录。矛盾的是,我所认为的珍贵财富有时候却被其他学者评论为“软性”证据。他们断言口述历史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而且会受到记忆脆弱不足信的本质的限制。在大多数情况下,访问都是在事件公开化之后才得以进行的,并且会进一步受到采访人、被采访人或双方的日程安排的干扰。这些学者都更倾向于具体的证据,如考勤卡、公司大事记和办公室备忘录。这种证据冠有事实的光环,因为它们是在事件公开化的同时完成的,并且不会受到记忆的限制。 当然,在重组历史事件的时候,研究来源于该时期的原始文件是必要的,因为它们扮演着历史纪事的骨架。我认为,在本例中,可获得的大量口述历史有助于为结构骨架增添血肉。而且,正是这些血肉使得这个故事如此生动有趣,因为我们很快意识到,作为人类努力的一种成果的发明是混乱复杂和令人心烦的。逻辑和理智是科技的两根顶梁柱,但是它们本身并没有解释发明的行为。为什么人们要创造和为什么那些创造物出现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这些问题远比发明是逻辑需求之母的陈词滥调复杂得多。 在编写此书的过程中,我所阅读的成千上万页口述历史资料为人们行为背后的动机表达了其真知灼见。童年的安全感缺失、野心、嫉妒、取悦的需要、固执和爱国情操都会激起创造发明的火花。我们也了解了霍珀和她的同事们所工作的真实条件。哈佛计算实验室在战时所承受的研究和开发的紧张与压力被格雷斯·霍珀、霍华德·艾肯、罗伯特·坎贝尔、理查德·布洛赫和埃德蒙·伯克利用一种时间统计表和公司手册无法记录的方式进行了详细的描述。约翰·莫克利、小JP埃克特、贝蒂·霍尔伯顿、琼·巴尔蒂克等很多人的记忆为我们打开了进入第一个计算机新兴企业的窗户,而在半个世纪之后,20世纪90年代出现的硅谷网络公司热潮才使得“新兴”企业文化博得了大众媒体的关注。 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口述历史都是“生而平等”的。研究者的部分职责就是锻炼敏锐的双眼以辨别质量。保证质量首先得从采访者开始,而计算机领域应该感到幸运,因为史密斯森国立美国历史博物馆档案中心、美国计算机协会(ACM)和查尔斯·巴贝奇学院所组织的大多数口述历史都是由既懂得采访技巧,又理解手上的技术话题的专业人士主持的。一般来说,他们大都清楚该问什么样的问题和以怎样的顺序来问这些问题,而且他们能够敏锐地感知到什么时候该对他们的被采访人放些长线去思考话题,什么时候又该收线。 可获得的大量采访资料给予了我从各个不同角度看待一个给定的历史性事件的能力。霍珀的回忆可以与许多其他曾见证正在讨论的同一事件的人的回忆进行比较。同样的,霍珀在40年来接受了无数次的采访,而显而易见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习惯于讲述一个给定的故事。但是霍珀“讲述”过去的方式也表达了她是如何看待世界和在这个世界之中的自己的一些见解的。尽管记忆具有易谬性,但是结合其他原始的和二手资料,口述历史的深度和广度使得我们对过去的描绘完整且精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