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朗和杨如意、郭小蕾坐在餐馆里吃饭。像往常一样,小蕾又是在探讨她那根本不存在的爱情。她们之间所进行的所有对话,都已经进行过无数遍了,只是男主角的名字改动一下而已——其内容精确得就像一道计算机程序。 “那你说,我该不该约Adam呢?”小蕾问。 “你想约就约呗,反正跟着你自己的感觉走是最重要的。”陈朗背着她自己的台词。 “那女生太主动了,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爱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式。”陈朗继续背。 “可是我不是那种人啊,我没有那么勇敢。” “那就算了呗”。如意没好气地说——她实在受不了小蕾了,上上个月是Alex,上个月是Joe,这个月是Adam,下个月没准又冒出一个什么Eric……怎么她生活中的男人就跟例假似的——一个月来一次,一个月也就出现三五天而已。更重要的,这些男人从来就不存在于她的生活当中。完全、完全就是她的想象。永远是这么没完没了。你让她主动,她就告诉你不能主动;你告诉她不要主动,她就告诉你不主动不行。到底有完没完? “可是如果我不约他,他怎么知道我喜欢他呢?” “你喜欢他什么?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一共就见过他一次,拜托!”如意提高了音调。 “是啊,就是有感觉嘛!” “什么感觉?” “就是觉得他很沉稳啊。” “其实你只是看上他很帅吧。” “他是很帅,不过我对很多很帅的人都没有感觉啊。”小蕾窘迫地笑道。 小蕾喜欢笑。她对所有的情绪——尴尬、失落、茫然、紧张、恐惧、甚至悲伤——都用一种表情来表达,就是:笑。好像她整个的生活就是一个疯子驾驶着的汽车,而笑则是一次一次的紧急刹车。你可以把她的笑理解成一扇门,就是通过这些笑,她向世界敞开了自己。你也可以把她的笑理解成一个锁,就是通过这些绵绵不绝的笑,她把自己锁在了世界之外。小蕾喜欢西方男人——这是她开诚布公地说的。“西方男人比东方男人漂亮”,她说。她说这一点的时候,陈朗和如意有点反感,但又有点佩服。很多人都这样想,但是她竟敢这样说,而且说了之后,还用它来指导自己的爱情生活,好像“漂亮”是生活的最高原则。这样说的,可不是什么手里夹着一根烟、眼神暧昧的文学女青年什么的,而是郭小蕾啊——这个头发永远梳得整整齐齐、说话永远慢条斯理、脸上挂着四季常青的微笑的郭小蕾。 大家沉默下来,专心致志的攻打面前那盘土豆丝。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小蕾突然又怯怯地说。 “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一个男人要是喜欢你,肯定会约你的!”如意不耐烦地说道。 “哦,是这样?” “唉。” “可是他现在很忙啊,在做Intern。”小蕾辩解道。 “再忙也可以给自己喜欢的人找到时间。” “也许他那个人很害羞啊。” “害羞?小姐,这里是美国!美国男人会害羞吗?” “嗯,害羞已经从他们的本能中消失了。”陈朗嚼着那口土豆丝,补充道。又觉得自己补充得很残忍,就说,“如果你实在想知道,你就问他嘛!” “真的?如果是你,你就会问是不是?” 小蕾啊小蕾,陈朗想,好像她生活中——不,她想象中——的每一个男人,都是一场龙卷风,可以把她这个人连根拔起。陈朗真是奇怪——为什么她每一次受伤都可以伤得这么真诚?而每次受伤以后问的问题还和上次一样愚蠢? “是啊,我会拿一把菜刀,比着他的脖子,问他——亲爱的,去喝一杯咖啡好不好?” 于是,陈朗、如意、小蕾一同笑起来,继续攻打那盘寡不敌众的土豆丝。 啊,土豆丝,异国他乡的土豆丝。陈朗、杨如意、郭小蕾三个女孩围着一盘清清爽爽的土豆丝,陶醉地吃着,她们分别已经27岁,28岁和25岁。分别穿着红色、黑色和白色的裙子。她们最喜欢的食物分别是西瓜、西瓜和西瓜,而她们最讨厌的动物分别是蟑螂、蟑螂和蟑螂。她们有过的男朋友分别是3个、2个和0个。她们平均每哭一场的间隔分别是3天、5天和4天,但平均一天微笑的次数是29次、15次和138次。她们的政治立场分别是“自由主义”、“什么他妈的政治观”和“我希望熊猫永远不灭绝”。她们理想分别是“一个悄悄在夜总会唱歌的著名学者”、“Max Studio总裁的情妇”和“12个孩子的奶奶——这12个孩子的头发要有各种颜色”。她们对生活充满了斗志,虽然她们也不知道这斗志来自于信心还是恐惧。窗外是一个叫做纽约的沸腾的城市,而这座城市和它的沸腾,说到底,和她们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