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那头的门开了,透出一圈淡淡的光。桑德罗走了进来,他一直思来想去,反反复复告诉自己:恢复平常的生活,理智一点,朝前看,可就是做不到。情绪激荡之后并不能冷静,忘记过去不像变戏法那样容易。 即使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他也非走不可。那天晚上,他在曼哈顿的公寓里一时失控,怒气冲冲地抓起书架上的书,往客厅敞开的落地窗外扔出去大半,那些书看起来都像是在嘲讽他。 他下定了决心,非走不可。没错,这简直是发疯。他根本没有计划,也不知道该怎么着手,可能会死在那里,但他不能继续这样生活,否则不是发疯就是死掉,也许会发疯而死。 右边第三间屋子是纽约大学校长的办公室,他走进校长助理的办公室里等候着。年轻的女助理尴尬地笑了笑,起身去敲开校长办公室的门,低声说了句什么。接着她让桑德罗进去,并在他身后把门轻轻关上。 “我时间不多,”校长对他微微一笑,说道,“请坐下稍等,我弄完电脑上的事就听你说。” 宽敞的办公室里光线充足,沉重的金属办公家具似乎深深地陷进了米色的地毯里,像是战车正被流沙吞没。 桑德罗仍旧站着,表情凝重。 “我需要6个月的无薪假期。”他开口道。 校长顿时停住了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的手,脸上的笑不见了。他沉吟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往座椅后背上一靠。 “请假做什么?” “有点私事。” 校长别过头去。此时桑德罗看到办公桌上有个难看的银质小相框,里面是校长夫妇的合影,他们满脸微笑。一阵心痛的感觉涌上来,桑德罗几乎难以自已。不,不能崩溃。 “桑德罗,我知道你经历了一场……艰难的考验。我明白这对你 来说非常痛苦,而且……” “同情就免了,直接告诉我同意就好。” “桑德罗……我一直在尽力支持你,相信我……” “行还是不行?” 校长的目光慢慢顾盼左右。 “你这几个月经常旷工,我睁只眼闭只眼……你六月份的口试整整晚了一天,打乱了教学进度,我也帮你打马虎眼……当我发现你对某同事一句无伤大雅的批评做出了极其不得体的激烈反应,在阶梯教室的课上当着300 名学生的面痛哭流涕时,我也都息事宁人……” “6个月的无薪假,别无他求。” 一声长叹。 “桑德罗,你的遭遇确实很可怕,肯定会有一段时间非常难过和哀恸,但总得重新站起来活下去……” “话是没错……” “你得摆脱过去的阴影才能活下去,只有朝前看才能重新获得快乐。” “我想不出有什么能让我快乐,痛苦的事倒是能找出一大堆。” “整天胡思乱想就没办法解脱……不了解你的人会以为你喜欢沉溺在痛苦之中。” “他们确实不了解我。” “要不……出去走走,见见朋友,做点事,计划计划……” “正是,我的计划就是休假6个月。” 校长明显有些烦了,一面思考一面望向四周。 “这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啊,一切都得向校董事会交代……” 桑德罗不吭声,面无表情。 校长久久地注视着他,突然有点忧心。 “别告诉我你打算去……那里……” 桑德罗不回答。 “你疯了,完全疯了。” “非去不可,这是唯一的出路。” “你振作一点,该死!要不再读读柏拉图、塞内卡、阿伦特…… 不需要我跟你讲那些哲学家的道理吧?你比我懂得多,再说……” “别他妈跟我扯这些!” “去那里对你有什么好处?触景伤情,很不好……” “只有做完该做的事,我的心才能得到平静。” “这么做唯一的结果就是,你会遭受跟你妻子一样的噩运!” 话音刚落,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尴尬。桑德罗用一双泪眼死死盯着校长,故意逼得他局促不安,只得含含糊糊道歉了事。 “给我半年无薪假,这事儿就结了。” 校长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青年教师桑德罗屏住了呼吸。 “我没办法答应,桑德罗。没办法,很抱歉。” 桑德罗意识到自己已是一败涂地,永远也得不到他所迫切需要的帮助。他独自一人在对抗一座大山,人们无法理解他的巨大痛苦,虚情假意地劝他几句,把他丢开置之不理,过一段时间再加倍地骚扰他,就像猫残忍地玩弄掌中的老鼠。他们甚至不能吐出几句像样、中听的话给他一点安慰。 “反正我要走。” 他转身离去。 “千万别这么干!你心里清楚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等着学校给教职的老师可有一大堆啊……” “正好造福一个。”桑德罗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 “你疯了。”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你不知道去那里会碰到什么事。” “我只知道我在这里备受煎熬。” “桑德罗,睁大眼睛想想清楚!你在那种地方坚持不了半天。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图书馆、铺着地毯的走廊和带空调的教室……” “旅行使青年人成长。”桑德罗拉开门,答道。 “如果你相信格言,有句巴西的格言这么说……” 桑德罗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校长故意停了一下,仿佛想让他再多留一会儿,接着一字一顿地说道: “没有人能活着离开亚马孙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