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出卖了希腊人!”吉米•菲奥雷托斯用手指在空中一点。“这都是那个口是心非的狗杂种基辛格捣的鬼。他一边和你握手,一边朝着你口袋里撒尿!” 米尔顿摇了摇头。他样子暴躁地低下头去,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低微的声音,一种不以为然的严厉的声音。“我们得做无论什么符合我们国家利益的事儿。” 接着,米尔顿抬起头来,终于说道:“让希腊人见鬼去吧。” 一九七四年,我父亲非但没有到布尔萨去找回自己的根,反而抛弃了原来的祖国。当他迫不得已,要在自己的祖国和祖先的祖国之间作出选择时,他毫不踌躇地作出了选择。这时我们可以听见从厨房里一路传来的叫嚷声;有个咖啡杯给打碎了;还有用英语和希腊语发出的咒骂声以及噔噔噔噔走出屋子的脚步声。 “拿好你的外套,菲利斯,我们走吧,”吉米•菲奥雷托斯说。 “已经是夏天了,”菲利斯说。“我没有穿外套。” “那么把你他妈的该拿的不管什么东西都拿着。” “我们也走了……咝咝咝……我已经没有……咝咝咝……胃口了。” 就连彼特大伯,那个自学成才的歌剧爱好者,也不肯容忍这样的话。“也许,格斯不是在希腊长大的,”他说,“不过我可以肯定你记得我是在希腊长大的。你在说我的祖国,米尔顿,以及你父母自身的老家。” ①梅林娜•默库里(1920—1994),希腊电影女演员、歌唱家。 ②免税代码,指雇员收入免税部分的数字代码,由税务机关编定,供雇主发薪时计算应从雇员的收入中扣除的纳税金额用。 ③福利国家,指通过社会保险、失业津贴、免费医疗等计划由政府为公民提供福利的国家。客人们离开了。他们没有回来。吉米•菲奥雷托斯夫妇。格斯•帕诺斯夫妇。彼得•塔塔基斯。别克牌汽车都从米德尔塞克斯开走了,在我们的起居室里还留下一片气氛消沉的空间。在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星期天的饭局了,再也没有擤起鼻子来好像在吹装上弱音器的喇叭似的那个大鼻子男人了,再也没有跟晚年的梅林娜•默库里①很像的那些脸蛋儿干瘪的女人了,而最主要的就是,再也没有起居室里的争论了。再也没有互相辩驳,举出实例,引用已故的知名人士的言论,斥责依然在世的声名狼藉的人。再也没有从我们的双人沙发上管理政府的事,再也没有修改免税代码②或是关于政府职能、福利国家③、瑞典卫生制度(是一位菲奥雷托斯博士制定的,他跟我们认识的菲奥雷托斯一家并无亲戚关系)的哲学性争论了。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再也不会出现,再也不会在星期天发生。 留下没走的唯一的人是佐姑姑、迈克神甫和我的表兄表姐,因为她们和我们是亲戚。特茜因米尔顿挑起了这场争吵而对他十分不满。她对米尔顿这么说了,结果米尔顿对她发起火来,于是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她便对米尔顿一语不发。迈克神甫利用这个机会把特茜领到那个供沐日光浴的平顶上。米尔顿坐进汽车,把车开走了。我跟着佐姑姑,后来,我们把点心送到平屋顶上去。我刚踏上那条两边有着很粗的红杉栏杆的石子路,就看见特茜和迈克神甫坐在那张黑铁的户外椅子上。迈克神甫正握着我母亲的一只手,一边轻声说话,一边把他那留着胡须的脸凑得离我母亲很近,窥视着我母亲的眼睛。我母亲显然刚才哭过了。她手里拿着一张揉成一团的手巾纸。“卡利把冰茶端来了,”佐姑姑走出来,说道,“我手里还有酒。”不过,这时她看见迈克神甫望着我母亲的样子,就住嘴不说了。我母亲飞红了脸,站起身来。“我要喝酒,佐。”大家都紧张不安地笑起来。佐姑姑把杯子倒满酒。“别看,迈克,”她说,“祭司太太星期天常常喝醉。” 下个星期五,我跟着那人儿的父亲坐车到皮托斯基附近他们的避暑别墅去。那是一幢十分气派的维多利亚时代建造的宅子,上面布满了华而不实的装饰,并且涂成了淡草绿的咸太妃糖的颜色。我们把车开近前去,展现在眼前的那幢宅子的景象使我眼花缭乱。那幢房屋坐落在小特拉弗斯湾上面的一座小山上,四周都是高大的松树,房屋的所有窗户都发出耀眼的光彩。 ①凯尔特人,西欧一民族成员,包括在罗马人之前定居不列颠、高卢的民族及其后裔。我跟自己或人家的父母一向关系良好。父母是我特别擅长与之相处的人物。在去避暑别墅的路上,我在车子里一直在和那人儿的父亲交谈,话题生动,内容广泛。那人儿就是从她父亲那儿得到了那种头发和皮肤的颜色。她父亲具有凯尔特人①的头发和皮肤的颜色。然而,他已经五十七八岁了,他那淡红色的头发给晒得几乎已经没有什么颜色,就像快要结籽的蒲公英。他那生着雀斑的皮肤看上去好像也要爆裂开来。他穿着一套土黄色的毛葛衣服,打着蝶形领结。他把我接上车去以后,我们又在公路近旁的一家宴会用品商店停下。那人儿的父亲在那儿买了一盒六罐装的司木露鸡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