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隐蔽的修辞:讽喻和提喻,转喻和隐喻,只有我们对其敏感增强的时候,才会辨认出它们。真正的诗既能觉察到又能开发这些荒废掉的修辞,其语言历经岁月而成为比喻的财富,尽管对一个传统中晚出现的诗人而言,它既是资源又是负担。在英美两国,二十世纪的大诗人们都是最出色地开发了这种多义的丰富性的诗人:托马斯・哈代、威廉・巴特勒・叶芝、戴・赫・劳伦斯、罗伯特・弗罗斯特、托・斯・艾略特、华莱士・史蒂文斯和哈特・克兰位列其中。 艾略特没有承认沃尔特・佩特对他的作用,但佩特仍然影响了他作为诗人和批评家的实践,正如在《普鲁弗洛克和其他观察》(1917)的那首杰出的《序曲》里所写: 一条变黑的街道的知觉 急不可耐地要拥有世界。 打动我的是环绕、纠缠在 这些形象四周的纷纷幻念: 那是关于某个无限温柔的, 无限地受苦的造物的想法。 The conscience of a blackened street Impatient to assume the world. I am moved by fancies that are curled Around these images, and cling: The notion of some infinitely gentle Infinitely suffering thing. Assume源出拉丁语的assumere(取得),在英语中最早被用来表示在团体中接受一个人,比如天堂接受一位圣人。后来,这个词开始表示“认为是真的” ,因此惠特曼告诉他的读者:“我设想的你们也应该设想”(And what I assume you shall assume) 。这个词其他的意义包括“给自己穿戴上”(比如穿衣服或戴勋章),或者“冒充”,假装拥有。戴・赫・劳伦斯写过房屋“假装拥有太阳”,他也许想到了哈姆雷特对王后怨毒的建议:“假装你有一种美德,如果你没有。”(Assume a virtue, if you have it not.) 艾略特的“变黑的街道”急不可耐地“assume the world”,我认为这是在跟惠特曼和哈姆雷特的句子做游戏。这个词的语源意义,佩特所说的“词语更锋利的棱角”被更新了:通过一个灰暗的讽喻,这条街道的“知觉”感到急不可耐,它要拥有世界甚至就像天堂接受被赐福的人。Conscience源出拉丁语的conscientia(意为知觉),它有时在莎士比亚那里保留了这个意义,比如当乔装的亨利五世说到,“我将说出我对国王的感觉:我认为他只希望自己在这里,而不是别的地方”(I will speak of my conscience of the King: I think he would not wish himself anywhere but where he is)。另外,我们还记得哈姆雷特的话(我猜艾略特也记得):“因此顾虑把我们都变成了懦夫”(Thus conscience does make cowards of us all)。而作为道德上的知觉或罪恶感的人的“良心”(conscience)是起源较晚的意义,在艾略特的诗里也是次要的意义: 一条变黑的街道的知觉 急不可耐地要拥有世界。 在一个持续而精彩的讽喻中,艾略特把知觉赋予街道,而街道在预想中误以为自己是天堂。经过反思关于他的各种形象的讽喻,诗人产生了一个想法:也许上天真正会去接纳的是那些“无限温柔的,无限地受苦的造物”。在《序曲》前面的段落里,艾略特对一个醒着的灵魂说: 你怀有一个这样的街道的幻象 而街道本身并不理解; 在艾略特的作品里,我理解最深的就是这首《序曲》。这首诗内涵极为丰富,原因在于它恢复了意义的“殊异”。《荒原》的风格就建立在这首诗的基础上,而且在一种强力的对抗关系中,哈特・克兰这位抒情天才的风格也建立在这首诗的基础上,他对抗艾略特的想象但又难以抗拒艾略特的风格和示范,尤其是这首《序曲》,城市的意象在这首诗里被提升到一种带有讽喻意味的天国荣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