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学通信——植物绘画的拉斐尔

勒杜泰的一生极好地证明了，细致流畅而充满感情地描绘植物，几乎能够让一个人安然渡过历史所能卷起的任何风暴。1759年，勒杜泰出生在圣休伯特（Saint-Hubert），这个小村庄是阿登高地（Ardennes）的一部分，当时是卢森堡公国（Duchy of Luxembourg）的领地，现在属于比利时。勒杜泰的父亲是一名画家，最后勒杜泰兄弟几人也成了画家。十三岁时，勒杜泰已经掌握了在家里所能学到的一切，于是携着画箱动身前往弗兰德（Flanders）和低地国家*闯荡。接下来十年中，作为一名巡回艺术家（与那些在美洲殖民地流浪的“画匠”（limner）有着同样的传统），他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向老一辈大师学习，并且努力获得了在列日（Liège）一家画室进修一年的机会。随后在阿姆斯特丹，就像命运中一个转折点一样，他发现了荷兰十八世纪最优秀的花卉图谱画家扬•凡•海瑟姆（Jan van Huysum）的作品。与此同时，勒杜泰兄弟中的老大安托万•费迪南（Antoine-Ferdinand）已经成为巴黎一名场景布置设计师，1782年，皮埃尔•约瑟夫（Pierre-Joseph）也进入到这个行业之中，但是此时，他的主要兴趣已经是在植物图谱绘画上。他开始频繁出入巴黎植物园【（Jardin des Plants，当时此处还是巴黎皇家植物园（Jardin du Roi），但在布丰（Buffon）的指导下已用做科研，蔚成规模】。在那里，他遇见一位家境富裕的林奈信徒——夏尔-路易•莱里捷•德•布吕泰勒（Charles Louis L'Héritier de Brutelle），并从赫拉德•冯•斯潘东克（Gerard von Spaëndonck）的鼓励中获益匪浅。斯潘东克是一名荷兰水彩画家，当时已是学院里的花卉绘画教授。莱里捷更是将这位天赋不凡的年轻外省人置于庇护之下，让他有机会进出一所大型的植物学图书馆，并设法让他参加了一次前往英国邱园考察异域植物的旅行。到1788年时，勒杜泰已经是他的庇护人的两本著作即《新植物》（Stirpes Novae）和《英国花卉集》（Sertum Angicum）的插图画家；一年后，他被提名为——可能是在莱里捷的建议下——玛丽•安托瓦妮特（Marie-Antoinette）*的绘图员。他踏上了正轨。 在法国大革命（Revolution）期间，很多与旧政权（ancien régime）关系密切的人，包括植物爱好者在内，都没什么理由指望得到好处；比如，马勒泽布（Malesherbes）被送上了断头台，莱里捷也被关押入狱。不仅如此，1792年，勒杜泰因服从百无聊赖的玛丽•安托瓦妮特的一项命令而使境况变得更糟，他随即被囚禁在神庙的主塔上去绘制玛丽王后喜爱的仙人掌。不过，他安然无恙地逃过一劫。雅各宾派恐怖统治时期，他被任命为前皇家植物园（此时已经是巴黎植物园）和国家自然史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卢梭主义者伯纳丁•德•圣-皮埃尔（Bernardin de Saint-Pierre）是那里的主管。在这一时期，勒杜泰开始在官方沙龙中展出自己的花卉、水果和蘑菇图谱，并在著名画家如大卫（David）、维安（Vien）、热拉尔（Gérard）、弗拉戈纳尔（Fragonard），以及卡尔•韦尔内（Carl Vernet）等人的作品展中出任专家评委会成员，为参展者颁发奖项。随着督政府（Directory）上台执政，厌倦了大革命时期简朴生活的新贵们（nouveaux riches）消费骤增。勒杜泰的事业继续蒸蒸日上，他开始有望成为波拿巴王朝（Bonaparte）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这一时期，勒杜泰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亨利•约瑟夫（Henri-Joseph），也在埃及将军的麾下担任动物图谱绘图员。随后，勒杜泰开始进入创作高峰。从1798到1804年之间，他出版了——或者说陆续出版，因为有些插图是在好几年中分期制作的——他为自己的《百合科植物》（Les Liliacées）绘制的插图，以及为A.P.德堪多（A.P. de Candolle）的《多肉植物》（Plantes Grasses）（其中部分插图绘制于更早以前）、安德烈•米肖（André Michaux）的《美洲栎属植物史》（Histoire des Chênes de l'Amérique）和《英属北美洲植物志》（Flora Boreali-Americana）、迪阿梅尔•杜•蒙索（Duhamel du Monceau）的《树木和小灌木的特征》（Trait des Arbres et Arbustes）以及艾蒂安-皮埃尔•旺特纳（Étienne-Pierre Ventenat）的《马尔梅松花园》（Jardin de la Malmaison）等图书配的插图，数目总计逾一千幅之多。到1805年版的《卢梭植物学》（Rousseau's Botanique）印制发行时，皮埃尔-约瑟夫•勒杜泰已经是一位名人，被誉为“花卉图谱界的拉斐尔”（le Raphaël des fleurs），而且是一名成功的商人，拥有一批上流的顾客群。他在卢浮宫（Louvre）有一套私人公寓，在巴黎附近的弗罗莱•苏斯•蒙东（Fleury-sous-Meudon）有一所乡间别墅。此外，作为约瑟芬（Joséphine）在马尔梅松的装饰师和花卉图谱画家，他还有一笔18，000法郎的年金。 机遇，以及对时机的把握，或许部分解释了勒杜泰成功的原因，但是辛勤的工作和人格魅力也能解释这一点。高贵的品格似乎是勒杜泰身上最具有吸引力的东西——因为他缺乏一种体态上的优雅。在一幅由弗朗索瓦•热拉尔（François Gérard）绘制、C.S.普拉迪耶【C.S.Pradier，雕刻家詹姆斯•普拉迪耶（James Pradier）的兄弟】制版的肖像画中，我们只能看出勒杜泰容貌十分粗犷，而且不修边幅；但是，如果我们可以信赖同时代另一位回忆录作者约瑟夫-弗朗索瓦•格里耶（Joseph-François Grille）的描述，那么勒杜泰的内在品质是与其外表大相径庭的： “身体矮胖，四肢就像大象腿一样，脑袋又重又扁，如同一块荷兰干酪，嘴唇厚厚的，声音空洞乏味，手指弯曲，外表令人反感，但掩盖在皮肤下面的，却是一种极其精妙的老练的感觉、细腻敏锐的鉴赏力、对艺术的一种深刻体悟和细致入微的洞察力、高贵的品格，以及天才成长过程中所必需的恒心和毅力：这就是勒杜泰——巴黎所有的漂亮女人都是他的学生。” 在这一系列反差中，还可以加上一个明显的小事实：这位外表粗野的艺术家不仅有着令人赞叹的天赋，而且善于让这种天赋适应于绘画主题以及时代流行风格的需求，这一点更加令人钦佩。对前缩法（Foreshortening）和阶调值（tone value）的掌握使他绘制出的植物图画呈现出三维立体效果，迥然有别于那些纯粹装饰性、或者带有淡淡感伤意味（fuzzily sentimental）*的绘画作品。 在相对较小的艺术流派（genre）范围之内，勒杜泰如同历史上的新古典主义（Neoclassical）画家一样，热衷于刻画冗繁的细节，不过他并不宣扬古罗马绘画的特点，而是着重于通过清楚地描绘植物的部件和结构来展示林奈的分类和命名系统的优点。与此同时，他设法在牛皮纸上以色彩细腻多变的纯水彩绘制小图片，并以水粉点出高光， 这种典雅的风格在督政府时期和早期帝国（early Empire）时期都很受欢迎。这想必也是他广受欢迎的奥秘之一。 机遇，人格魅力，天赋，以及辛勤的工作，这些都还不足以带来名望和财富——如果没有一种意识的帮助的话：勒杜泰意识到了从牛皮纸绘画转向制作图书插图版画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