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言弃Chapter 3 我看到一片海,在他眼里结成冰_永不言弃Chapter 3 我看到一片海,在他眼里结成冰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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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言弃——Chapter 3 我看到一片海,在他眼里结成冰

窝在家里过了这么多个月的宵禁生活,突然在黑暗中行走我感觉有点怪怪的。 小镇上结冰的街道都废弃了,窗户上白乎乎的,窗帘一动不动。我在黑暗中快步走着,一条围巾围得高高的,一直蒙住了头,就算有人不巧往外看,也只能看见一个影子匆匆穿过后街。他们一定认不出来是谁。 那天特别冷,但我几乎感觉不到,我已经麻木了。走到郊外,走到被德国人征用为兵营快一年的傅里叶农场的那15分钟里,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我怕如果我允许自己想一想我这是要去哪儿的话,我可能就挪不动腿、走不了路了。如果我还会思考,我就会听到姐姐的警告,一旦我夜访指挥官这件事传出去,我就会听到镇上其他居民毫不原谅的声音。我可能会感到恐惧。 所以,我转而像念咒语一样一直嘟囔着我丈夫的名字:爱德华,我要把爱德华救出来。我可以做到的。我把那幅画像紧紧掖在胳膊底下。 本来就坑坑洼洼的路面又被来往的军用汽车进一步破坏。去年,我父亲的老马就在一道车辙里折了一条腿:一个德国人根本就把它当机器一样来骑。奥雷利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哭了。不过,这是被占领后另一起无可责难的伤亡罢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为马哭了。 我会把爱德华带回家。 月亮躲在乌云后面,我踉踉跄跄地走在农场的小路上,脚下数次跌入冰冷的车辙水洼里。我的鞋子和袜子都湿透了,冻僵的手指紧紧抓着那幅画像,生怕自己掉了。我只能隐约看到远处房子里的灯光,于是便一直朝着灯光走去。前面的路边上有几个模糊的影子经过,可能是兔子。一只狐狸的影子悄悄地穿过路面,停下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很嚣张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怕我。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只兔子凄惨地叫了一声,我只能强迫自己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压下去。 现在,前面的农场已经隐约可见,农场的灯发出耀眼的光。一辆军用汽车颠簸着咆哮而过,我呼吸立马急促起来,跳进后面的树篱中,低头躲过它车头灯的光晕。在飘动的帆布下,我只能隐约看出后车厢里是一些女人的面孔,一个挨一个地坐着。我盯着她们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从树篱中爬上来,我的围巾都被树枝挂住了。一直有传言说德国人从镇子外面弄来一些女孩,直到现在我才相信这是真的。我又想起了莉莉安,便又为她默默地祈祷了一回。 我已经到达农场的入口。在我前面一百英尺的地方,我看到那辆卡车停了下来,隐约看到女人们沉默地走进了左边的一扇门,看样子她们好像之前已经来过很多次,早已轻车熟路。我听到有许多男人的声音,在远处唱歌。 “站住!” 一个士兵走到我面前,吓了我一跳。他举起来复枪,又走近一点仔细看了看,然后朝其他女人那边摆摆手。 “不……不是。我是来找指挥官先生的。” 他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我不是。”我大声说,“指挥官先生,我……我跟他约好的。”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个影子似乎在打量我。随后,他大步穿过院子,走到一个我只能看出有扇门的地方。他轻轻地敲了敲门,我听到一阵细小的对话声。我在那儿等着,心砰砰直跳,皮肤紧张地有些刺痛。 “叫什么名字?”他回来以后问道。 “我是勒菲弗太太。”我小声说。 他指指我的围巾,我赶紧从头上拉下来,露出我的脸。他朝院子那边的一扇门挥挥手。“Diese Tür.Obergeschosse.Grüne Tur aüf der rechten Seite。 ” “什么?”我说,“我听不懂。” 他又变得不耐烦了。“那个,那个。”他指着,拉起我的胳膊肘粗暴地把我往前推。我很惊讶,他竟然会这样对待指挥官的客人。随即我就明白了:我强调自己结婚了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我不过是深夜来找德国人的女人中一个罢了。我很庆幸他看不到我已经满脸通红,挣扎着从他手里把胳膊肘抽出来,生硬地朝右边的一栋小楼走去。 要猜出哪个房间是他的并不难:只有一扇门底下透着亮光。我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才敲敲门小声问道:“指挥官先生?“ 我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门开了,我往后退了一小步。他没有穿军装,而是穿了一件无领的条纹衬衫和一件背心,手里挂着一本书,似乎是被我打扰了。他半笑着看我,像是在打招呼,然后就往后退了一下让我进去。 房间很大,全是长梁,地板上铺着小地毯,其中一些我觉得以前在邻居家里见过。屋里有一张小桌和几把椅子、一个军用衣柜,衣柜的黄铜角在两盏乙炔灯下闪闪发光,一个挂衣钩,上面挂着他的军装,还有一张大安乐椅放在熊熊燃烧的火炉旁。火炉的温暖即使是在屋外也能明显地感觉到。 角落里放着一张床,上面有两床厚被子。我看了它一眼,连忙移开视线。 “过来。”他站在我身后,把我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我帮你把这个摘下来。” 我任他把围巾摘下挂在衣钩上,手上依然紧紧抓着那幅画像抱在胸前。即使是在我站在那里几乎动弹不得的时候,我仍然为自己寒酸的衣着感到羞愧。天气这么冷,我们不能经常洗衣服:羊毛衣服得好几个星期才能干,而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衣服冻得变形。 “外面真冷。”他说,“我能从你的衣服上感觉到。” “嗯。”我的声音飘出来的时候,听上去都不像是我的。 “这个冬天不好过,而且很漫长。你想喝点什么吗?”他挪到一张小桌旁,倒了两杯葡萄酒。我一言不发地从他手中接过一杯。走了这么长的路我还在发抖。 “你可以把那个东西放下。”他说。 我都忘了自己还拿着它了。我把它放到地上,自己还是站着。 “请,”他说,“请坐。”见我犹豫,他似乎差点生气,好像我的紧张对他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我坐在其中一张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画像的画框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这幅画是一种安慰。 “我今晚没去旅馆吃饭。你说的话我想过了,你说我们出现在你家里足以让你被当作叛徒。” 我喝了一小口自己杯里的酒。 “我不想再给你惹麻烦,苏菲……不想除了占领这里给你带来的麻烦之外,再给你惹麻烦。”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便又喝了一小口酒。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眼,似乎在等着我回答。 我们能听到院子那边的唱歌声。我想着不知道那些女孩是不是跟那些男人在一起,她们到底是谁,来自哪个村子?以后她们是不是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当做罪犯游街示众?她们知道莉莉安•贝蒂讷的遭遇吗? “你饿吗?”他指着一小盘面包和奶酪说。我摇了摇头,今天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 “我承认,这比不上你平常做饭的水准。我还在想你上个月做的那个鸭子呢,加了橘子的那次。或许你可以再给我们做一次。”他一直在说,“不过我们的补给越来越少了。我发现自己梦到了一款叫果子甜面包的圣诞蛋糕。法国有这种蛋糕吗?” 我再次摇了摇头。 我们坐在火炉两边。我觉得自己像是触电一般,好像我的每个部分都是透明的,在嘶嘶地响。他好像可以穿过我的皮肤看透我。他什么都知道,他掌控一切。我听着远处的声音,我出现在这儿的事实不时地打击着我。在德国人的兵营里,我跟一个指挥官单独待在一起,待在一个有床的房间里。 “你考虑过我说的话吗?”我突然问。 他盯着我足足看了有一分钟。“你就不能让我们享受一下聊天的乐趣吗?” 我吞了吞口水。“对不起,但是我必须知道答案。” 他喝了一口酒。“我基本上没想别的。” “那……”一口气堵在胸口。我俯身放下酒杯,把那幅画打开。我把画靠在椅子上,火光正好照在画上,这样他就可以从最佳角度看到它。“你会收下吗?我可以用它交换我丈夫的自由吗?” 屋里的空气慢慢静止了。他没有看那幅画,他的眼睛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目光深不可测。 “如果我能让你明白这幅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你知道它是如何支撑我熬过最黑暗的日子的……你就会明白我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割舍它的。但是我……不介意把这幅画送给您,指挥官先生。” “弗里德里希,叫我弗里德里希。” “弗里德里希,我……早就知道你欣赏我丈夫的作品,你能理解美,你了解一个画家在自己的作品中倾注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件东西是无价的。所以,虽然失去这幅画令我伤心欲绝,但我还是愿意把它奉献出来,给你。” 他还是直直地盯着我,我没有移开目光。成不成全看这一下了。 我看到他脸上有一道几英寸的旧疤,从左耳一直向下延伸到脖子上,微微泛着淡银色的亮光。我发现他湖蓝色的眼睛边缘是黑色的,像是有人特意把虹膜描了出来。 “这根本就不是画像的事,苏菲。” 就这样: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我闭上眼睛待了一会儿,默默消化着他这句话。 指挥官开始谈论艺术,但他的话我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我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我能再喝点吗?”我问。我把酒杯里的酒喝完,又让他给我倒满。我从来没有那样喝过酒,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我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显得很粗鲁。指挥官还在继续说,他低低的声音显得特别单调。他没有反过来问我任何问题,好像他只想让我听着,只想让我知道,在那套军装和那顶鸭舌帽下,还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他,但我几乎什么也听不进去。我真希望自己周围的世界能变得模糊,希望自己没有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我们换一个环境相遇,你觉得我们会成为朋友吗?我更愿意认为我们会。” 我努力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忘了自己在一个房间里,被一个德国人直直地盯着。我想变成一个没有感觉、没有知觉的空壳。 “可能会吧。” “你能陪我跳支舞吗,苏菲?” 他一直喊着我的名字,好像他真的有资格这么叫似的。 我放下酒杯站起来,两只胳膊无力地垂在两侧。他走到留声机旁,放了一首缓慢的华尔兹。他朝我走过来,稍微犹豫了一下,用两只胳膊搂住了我。随着咔嚓咔嚓的音乐慢慢流畅起来,我们开始跳舞。我慢慢地在房间里移动,一只手被他握在手里,另一只手轻轻放在他柔软的棉衬衣上。我的舞步移动,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头靠在我头上时,我几乎没有察觉。我闻到他身上的香皂和烟草味,感觉到他的裤子蹭着我的裙子。他搂着我,并没有把我拉向他,而是小心翼翼地,像是搂着什么易碎的东西。我闭上眼睛,任自己陷入一片迷雾,努力让自己的大脑跟上音乐,让它把我带到另一个地方。 有好几次我都努力地想把他想象成爱德华,但我的大脑却不允许。这个男人的一切都与爱德华大相径庭:他给人的感觉,他靠在我身上的触感,他的体味。 “有时候,”他轻声说,“这个世界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美、没有什么快乐。你以为你们小镇上的生活很艰难,但如果你看看外面的情况……没有谁是赢家。战争中根本没有赢家。”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的手指放在他肩膀上,我可以感觉到他呼吸时衬衫下面的肌肉在动。 “我是个好人,苏菲。”他喃喃道,“你能明白这一点,我们能互相理解,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时音乐停止了。他不情愿地放开我,走过去把唱针重新放好。他等着音乐再次响起,然后,他没有跳舞,而是凝视着我的画像看了一会儿。我突然感觉有一丝希望——或许他还会改变主意?——但随后,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来轻轻地从我头上拔掉了一个发卡。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小心翼翼地把其他发卡一个一个地拔下来,放在桌子上,任我的头发轻轻落在我脸上。他几乎没喝什么酒,但他忧郁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迟缓。他的目光追寻着我的眼睛,似乎在询问。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是个瓷娃娃,但我还是扭头看向别处。 当我最后一绺头发落下时,他抬起一只手,任那绺头发沿着他的指间滑下。他静静地站着不敢动,像猎物生怕吓到猎人。然后,他两只手轻轻地捧住我的脸吻了我。我感觉到一瞬间的恐慌,因为我无法让自己回应他的吻。但我还是张开自己的嘴迎接他,同时闭上了眼睛。 震惊之下,我的身体变得那么陌生。 我感觉到他搂着我腰的两只手紧了紧,感觉到他推着我朝后面的床退去。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一直在默默地提醒我:这是一笔交易。我正在换我丈夫的自由,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呼吸。我紧紧闭着眼睛,倒在柔软的不像话的被子上。我感觉到他的两只手在我脚上把我的鞋子脱了,然后又顺着我的腿一直慢慢地滑到我的裙子底下。他抬起头来时,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体上。 爱德华。 他吻了我。他吻着我的嘴、我的胸、我裸露的肚子,他呼吸急促,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世界中。他吻着我的膝盖、我穿着长筒袜的大腿,他的嘴贴在我裸露的皮肤上,似乎只是这样亲近便有无穷的快感。“苏菲,”他喃喃着,“哦,苏菲……” 随着他的手到达我大腿根部,我身体里某个危险的部分复活了,产生了一种与炉火毫不相干的温暖。我的某个部分脱离了我的内心,它慢慢释放着自己的渴望。它渴望被抚摸,渴望让另一个身体压在我身上。他的唇在我的皮肤上游走,我微微动了动,嘴里发出一声不知来自何处的呻吟。但他迫切的回应,他喷在我脸上的急促呼吸,让这来的太快的感觉迅速平息。我的裙子被拉起来,我的衬衫被褪到胸部以下,当我感觉到他的唇贴在我胸上时,我发现自己像中了魔法一样,变成了一块石头。 他现在正趴在我身上,他的重量令我在床上动弹不得。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用力撕扯我的内衣,迫切地想进去。他把我的膝盖推到一边,急切地半倒在我胸上。我感觉到他那里硬了,笔直地抵住我的腿。什么东西被撕开了,然后,他大喘一口气,挺进了我的身体。我紧紧闭上眼睛、咬着牙,不让自己大喊着反抗。 进,进,进,我能听到他在我耳边刺耳的呼吸声,感觉到他的汗滴在我身上泛起的微光,他的皮带扣摩擦着我的大腿,我的身体被他急切地推动着。哦,上帝啊,我做了什么?进,进,进。我的两个拳头紧紧攥着被子,我的意识一片混乱、断断续续。我身体中某个遥远的部分憎恨这被子的柔软、厚重和温暖。这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就像他们偷别的东西一样。这是被占领的。我被占领了,我消失了。我站在巴黎街头,明媚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一边走,一边看着身着各式服装的巴黎女人,鸽子们昂首阔步地穿过斑驳的树影。我挽着丈夫的一条胳膊,想跟他说点什么,却只能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泣。然后那个画面便静止,随即蒸发了。这时,我隐约意识到已经结束了。那种推动慢下来,然后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他完事了。他的那个东西已经从我身体里抽出来,软软地缩着,道歉似地趴在我的腹股沟上。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直直地盯着他的眼。 指挥官的脸离我的脸只有几英寸,他脸上泛着红潮,一脸痛苦的表情。当我明白他的窘况后,我立刻屏住了呼吸。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我的眼,他知道我知道了。他粗暴地往后一推,整个人的重量从我身上卸了下去。 “你——”他开口道。 “怎么了?”裸露的胸脯、堆在腰部的裙子让我很难为情。 “你的表情……太……” 他站起来,我移开视线,然后听见他把裤子穿上系好了。他气恼地别开眼睛不看我,一只手放在头顶上。 “对……对不起。”我开口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道歉,“我做了什么?” “你……你……我不要这样!”他指着我说,“你的脸……” “我不明白。”这太不公平了,我已经有点生气了。他知不知道我忍受了什么?他知不知道我让他碰我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已经照你的想法做了!” “我不要你这样!我要……”他沮丧地抬起一只手说,“我要这个!我要这个画上的女孩!” 我们俩一起默默地盯着那幅画。画上的女孩平静地望着我们,她的头发洒在脖子上,脸上的表情充满挑衅、光芒四射、十分性感。那是我的脸。 我把裙子拉下来盖住腿,抓起衬衫盖住脖子。我开口的时候,声音是嘶哑、颤抖的:“我给了你……指挥官先生……我能给的一切。” 他的眼神变得晦涩起来,像是一片结冰的海。他的下巴开始抽搐,一阵抖动。“出去。”他轻声说。 我眨了眨眼。 “对不起,”我结结巴巴说,这时我才意识到我没有听错,“如果……我可以……” “出去!”他吼道。他抓着我的肩膀,手指甲嵌进我的肉里,猛地把我扔到了屋子另一边。 “我的鞋……我的围巾!” “滚出去!滚!”我只来得及抓起我的画像便被推出门去,摔倒在楼梯顶上,我脑子里还在努力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门后传来一声很大声的摔东西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这次还有碎掉的玻璃杯的声音。 我朝身后望了望,随即光着脚跑下楼,穿过院子逃走了。 我差不过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家。走了有四分之一英里的时候我的脚就没有知觉了。我在农场那条坚硬坎坷的路上走了很久,脚上满是被割破的伤口。等我走到镇上的时候,我的两只脚已经完全冻僵,感觉不到那些伤口的疼。我在黑暗中磕磕绊绊地往前走,腋下夹着那幅画像,身上因为只穿着薄衬衫而瑟瑟发抖,但我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我一边走着,一边慢慢想明白了自己做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也就不再那么震惊了。我脑袋里一直想着这件事,穿过小镇废弃的街道时,也不在乎谁会看到我了。 我回到红公鸡的时候差不多快一点了。我站在门外的时候刚好听到时钟单调地响了一声,有一瞬间我想,要是我干脆进不去的话是不是对大家都好一点。但当我站到那儿时,我看到纱布窗帘后面有一道微弱的光,门闩也拉到了一边。伊莲娜出来了,她带着睡帽,围着她的白围巾。她一定是一直在等我。 我抬头看看她,我的姐姐,此刻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是对的。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将我们全家都置于危险之中。我想跟她说对不起,我想告诉她我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我对爱德华的爱、对我们继续一起生活下去的迫切渴望令我对其他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但我说不出话。我只是沉默地站在门口。 她看到我露着的肩膀和光着的脚丫,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伸出一只手把我拉过来,然后关上身后的门。她把自己的围巾围在我肩膀上,一声不吭地把我带到厨房,关上门,点上那盏小桔灯。我端着她给我的热牛奶,却送不到嘴里。她取下挂在墙上的锡浴缸,放到小桔灯前,一锅接一锅地往铜锅里灌水,烧开了再费劲地从炉子上倒进浴缸里。等浴缸够满了,她走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围巾取下来。她把我所有的衣服都脱光了,放在餐桌上,就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我开始发抖,她拉着我的一只手扶着我走进浴缸里。 浴缸里的水滚烫滚烫的,但我几乎没有感觉。我低下身子,让自己除了膝盖和肩膀以外的部分全都没入水中,脚上刺痛的伤口也不管了。姐姐撸起袖子,拿了一块浴巾,开始给我擦肥皂,从头发擦到肩膀,从后背擦到脚底。她一声不吭地给我洗着澡,手上的动作特别轻。她一一拉起我的四肢,认真地、温柔地擦拭每一根手指,确保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被清洗过。她帮我清洗脚底,仔细地把嵌入伤口的小石头一一取出来。她帮我洗头,用碗一次次地冲洗头发,直到水变清,然后又一根根地帮我梳好。她拿起浴巾,擦掉我脸上默默滚下的泪水。整个过程中她一句话也没说。最后,水开始变凉了,我又抖起来,或许是因为太冷或太累,或许完全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她拿了一条大毛巾把我裹起来,然后抱着我,给我穿了一件睡袍,领着我朝我楼上的床走去。 “哦,苏菲。”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听到她小声嘟囔着。我想,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也已经知道我给我们大家带来了什么。 “你到底做了什么?” ………… 当时我正在地窖里换麦酒桶,我听到石板上传来了脚步声。伊莲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镇长来了,他说德国人要来抓你。” 我的心跳停止了。 她冲到分界墙那儿,开始把墙上疏松的砖头扒下来。“快——如果你快点的话,你还可以从隔壁的门逃出去。”等她差不多扒到一个小木桶大小的时候,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然后费劲地把手上的结婚戒指摘下来塞给我,又取下围在肩膀上的围巾。“拿着这个,现在就走。我会拖住他们的。但是要快,苏菲,他们马上要穿过广场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戒指。“我不能走。”我说。 “为什么?” “如果他遵守约定了呢?” “指挥官先生?约定?他怎么可能遵守约定?他们马上就要来抓你了,苏菲!他们马上要来惩罚你,把你关进集中营了。你彻底惹怒了他!他们马上要来把你送走了!” “可是你想一想啊,伊莲娜,要是他想惩罚我的话,他早就可以一枪毙了我或者抓我去游街了。他会像处理莉莉安•贝蒂讷那样处理我。” “你疯了吗?” “没有。”我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他肯定是花时间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脾气,现在他是要送我去见爱德华,我知道的。” 她把我朝洞口推去。“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苏菲。你缺乏睡眠,你太害怕了,你现在有点急躁……你很快就会恢复理智的,但现在你必须走。镇长说让你去普瓦兰太太家,这样你今天晚上可以待在她家谷仓的假底上。晚一点我会想办法给你送消息的。” 我甩开她的胳膊。“不……不是。你还不明白吗?指挥官不可能把爱德华带到这里来,他没有办法不着痕迹地把他带回来。但是如果他把我送走,送到爱德华那儿,他就可以把我们俩都放了。” “苏菲!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 “我遵守了约定。” “看在上帝的份上,快走!” “不,”我们在几乎漆黑的地窖中互相盯着,“我不走。”我拉住她的手把戒指放到她手里,用她的手指包住。我再次小声重复了一遍:“我不走。” 伊莲娜一脸绝望。“你不能让他们带你走,苏菲。他们要把你送去监狱集中营!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集中营!就是你说爱德华会丧命的地方!” 但是她的话我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我挺直身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突然有种奇怪的、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他们只是来找我的,那伊莲娜和孩子们就安全了。 “我对他的看法一直都是正确的,我确定。白天的时候他一直都在想这件事,不管怎样,他知道我已经尽力遵守约定了。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他说过我们是朋友。” 姐姐现在已经哭起来了。“求求你,苏菲,求求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你还有时间——”她试图堵住我的路,但我把她推开,开始沿着楼梯往上走。 我上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酒吧门口了,是两个穿军装的人。酒吧里静悄悄的,二十双眼睛全盯着我。我能看见老勒内放在桌子边缘的手颤抖着,路维亚太太和杜兰特太太小声咬着耳朵。镇长跟其中一个军官在一起,他胡乱地比划着,试图说服他们改变主意,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这是指挥官的命令。”那个军官说。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啊!这太可笑了!” “勇敢,苏菲。”有人喊道。 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时间似乎慢慢稀释了周围的声音。 其中一个军官示意我往前走,我走出去,淡淡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广场。有人站在街上,等着看酒吧这边发生了什么骚动。我停下来站了一会儿,凝望着四周,刚从黑暗的地窖里爬上来,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所有的东西突然间全成了透明的,变成了一幅比平常更美、更明亮的画,像是要刻进我的记忆里。 牧师站在邮局外,看到他们派来送我走的汽车后,在自己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我意识到,这正是那辆运送那些女人去兵营的车。 那个晚上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镇长在大声喊着:“我们不允许这样!我要提交官方申诉!这是在挑战我们的极限!我要跟指挥官谈谈,否则我不会让你们把这个女孩带走的!” “这就是他的命令。” 一小拨老人开始围住那两个人,像是形成了一道壁垒。 “你们不能迫害无辜的妇女!”路维亚太太大声说,“你们占领了她的家,让她们给你们当佣人,现在你们又要把她送到监狱里去关起来?而且没有任何理由?” “苏菲,给。”姐姐出现在我身后,“至少把你的东西带上。”她把一个帆布包塞给我。里面全是她匆忙塞进去的东西,装得满满的。“一定要保重。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保重,要回来找我们。” 人群小声地抗议者。抗议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激愤,抗议的人也越来越多。我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奥雷利恩,他一脸愤怒,脸涨得通红,跟苏埃尔先生一起站在人行道上。我不想让他卷进来,要是他现在跟德国人打起来的话,那就麻烦了。接下来几个月必须有人跟伊莲娜并肩作战,这一点很重要。我艰难地朝他走过去。“奥雷利恩,你是家里的男子汉,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照顾好家里所有的人。”我开口道,但他打断了我。 “这都是你自己的错!”他脱口而出,“我知道你干了什么!我知道你跟那个德国人干了什么!” 一切都停止了。我看着弟弟,看着他脸上痛苦和愤怒纠结在一起样子。 “我听到你跟伊莲娜说话了,你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 我注意到周围的人都交换了一下眼神。奥雷利恩•贝塞特刚刚真的说了我听到的那些话吗? “不是你——”我开口道,但他已经转身冲进了酒吧。 一阵新的沉默压下来。 奥雷利恩的指控被小声地一遍遍重复给那些没听到的人。我注意到周围那些面孔上的震惊,还有伊莲娜担忧地看向别处的目光。现在我变成莉莉安•贝蒂讷了,只是少了反抗的过程。周遭的气氛明显地凝重起来。伊莲娜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你应该逃走的,”她用嘶哑的声音小声说,“你应该逃走的,苏菲……”她的样子像是要抓住我,但被人拉开了。 其中一个德国人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推到卡车后车厢上。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句什么,但我听不清到底是在对德国人表示抗议还是在骂我。后来我听见“妈的!妈的!”不由地缩了缩。当我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时,我对自己说,他要送我去见爱德华,我知道他是这么打算的。 我必须相信他。 这时我听到了她的声音,那声音划破了寂静。“苏菲!”那是一个孩子极具穿透力的、痛苦的声音。“苏菲!苏菲!”伊迪丝突然冲过聚集的人群,趴到我身边抱住我的腿,“不要走!你说过你不会走的!” 这是她跟我们住在一起后大声说出来的最完整的话。我吞了吞口水,泪水涌出眼眶。我弯下腰抱住她。我怎么能离开她呢?我的思绪开始变得模糊,渐渐地,我只能感觉到她的小手。 然后,我抬起头来,看到那些德国士兵在看她,那目光若有所思。我伸出手来理了理她的头发。“伊迪丝,你必须跟伊莲娜待在一起,还有,要勇敢。你妈妈和我都会回来找你的。我保证。” 她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恐惧。 “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的,我保证。我是去见我丈夫。”为了让她相信,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坚定。 “不,”她说,她手上抓的更紧了,“不,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的心都碎了。我默默地恳求姐姐,求她把伊迪丝带走,不要让她看到我这样。伊莲娜用力把她的手指从我身上撬开,她现在也哭了。“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妹妹。”她一边把伊迪丝拉开,一边对那两个士兵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妹妹。她不应该被这样对待。”镇长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膀,脸上的表情很迷茫,奥雷利恩的话让他很挣扎。 “我不会有事的,伊迪丝,坚强点。”我盖过一片噪声,朝她喊道。然后有人朝我吐了一口痰,我看到了,是那种令人恶心的稀痰的痕迹,就在我袖子上。人群中传出嘲笑声,恐慌包围了我。“伊莲娜?”我喊道,“伊莲娜?” 德国人的手粗暴地把我推进卡车车厢里。在黑漆漆的车厢中,我发现自己坐在了一张木凳上。一个士兵坐在我对面,来复枪靠在他的胳膊肘上。防水布落了下来,汽车引擎发动了。噪声越来越大,人群的声音也越来越高,好像这一举动刺激了那些想骂我的人,让他们终于彻底发泄出来。有一瞬间,我想,不知道能不能从那条小缝里把自己扔出去,这时我却听到一声:“婊子!”接着是伊迪丝无力地哀嚎了一声。一块石头砸到卡车边上,咔地裂开了,惹得那个士兵冲外面大喊着警告他们。又有一块石头砸在我坐的地方身后,我缩了一下。那个德国人平静地看着我,他脸上一丝轻蔑的表情让我明白我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我坐在那里,双手按住我的包,开始颤抖起来。卡车慢慢开走了,我没有试着拉起防水布看看外面。我不想体会那种全镇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的感觉,不想听到他们对我的判决。我坐在轮子拱起的地方,慢慢地把头埋进两只手里,小声地自言自语着:“爱德华,爱德华,爱德华”,还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谁道歉。 一直走到镇子郊外的时候,我才敢抬起头来。透过防水布飘动的缝隙,我只能看到红公鸡的红色牌子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光,还有人群边缘伊迪丝那湖蓝色的裙子。 蓝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和小镇一起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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