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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里的某一刻——代序:张春是谁?

  作者:尊贵的大阿紫斯基   阿春非常擅长讲故事。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到了她的口中总变得活色生香。如果她站着,会微驼着背,直立着的那脚承受身体所有重量,另一脚自然弯曲放于身前。横在胸口的手臂托着另一只夹烟的手。随着故事的发展,夹烟的手离开了支撑,一缕上升的青烟指向天空。如果她坐着,戏就全落到她眼睛里,从初一的月牙,亮着光圆成了十五。忽然乌云密布,朝我们扔撒起冰雹。   节奏。她的故事有着神奇的节奏,别人学不会。只有她,可以在全部人屏息等待时狡黠地环顾全场,在那多一分便让人不耐烦、少一分就会有人缓不过来的时空缝隙中,揭晓答案。有时哄堂大笑,有时瞠目结舌。   一个好的说故事的人不一定需要好的听众,她可以把任何人培养成一个好听众。但一个好的听众一定渴望这样一个好的说故事的人。   恬不知耻地说,我恰巧是个好的听众。   和阿春在好几年前就认识。那时我在曾厝垵开第一个客栈,叫“时光客栈”。她在村口租了个小店面,要卖冰激淋。挂上了个木头招牌“晴天见”,说是只在晴天的时候开门卖冰激淋。乒乒乓乓捣鼓了起来,路过时常看到她灰头土脸一身油漆蹲在地上。   没多久小店就开起来了。   不包括门口屋檐下那只够放一张桌子的位置(后来围绕这有限的位置又做了圈木头椅,栏杆可当靠背。)屋内一个小吧台占去了一半的空间,吧台左侧是三角形的厕所(屋外上二楼的楼梯下的小空间,应该有许多人从蹲坑站起时被上面那斜坡顶撞到过头吧?)吧台前是两三张长脚凳。这样个小店,在我看来最多可以一次性容纳六个客人?竟然常常挤了十几个人在那里弹琴唱歌吃冰激淋。当年的的曾厝垵房租很便宜(当年的当年哪里房租都很便宜),卖冰激淋?一个三块?我想了想,一天最多有五十个客人吧?一百五十块,扣去房租水电成本,剩下五十。我坐在她店对面的朋友家客厅里观察,表面上看似乎是人满为患生意兴隆,但我坐了多久那批弹琴唱歌的人就坐了多久,可以想象,弹琴唱歌时是不好吃冰激淋的,有时我大发善心,走到对面买个冰激淋吃,吃完了那个冰激淋顺便抽了她三根烟。经常还会有人急吼吼地冲进来,问:“厕所呢?”不多久,他们店成了远近闻名的非盈利性公厕。   为什么那时候没和她培养出感情?大概因为我经常脸很臭,她也经常脸很臭,两个脸很臭的人除了“一个冰激淋”“三块”之类的对话外很难再蹦出一句别的话来。同样徘徊在温饱线的个体户之间满溢的愁绪萦绕在我俩身旁。   好奇有,窥探也有,但拉不下脸来先开这个口。我常去豆瓣看她的日记,知道哪几个讨人厌的小孩经常去她店里玩,还有她的侄子,她的同学,她的朋友。她记录的人和事大部分都很明朗。而我对人类是否存有善一直持怀疑的态度,加上几次去吃冰激淋她都在吧台里埋着头画画根本不搭理我,我只好安慰自己:这个人假假的,又阴阳怪气,不跟我做朋友就拉倒吧。   不多久,我店非常倒霉地成为了全村唯一被拆迁的客栈。我搬到厦大附近的沙坡尾。中间大概隔了一年我们毫无交集。   有些时候会这样,一些人我们以为挥挥手就过去了的,拐个弯却又碰到。(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厦门太小)一次买菜的途中碰到她在找店面,问我这附近哪有好的店面。我十分惊讶:晴天见冰激淋店竟然还没倒闭?!   想起几天前,我深情款款地对芙蓉说:“你知道吗,今年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你。”芙蓉还没来得及喜极而泣,我又补充道:“因为你,我认识了阿春。”   芙蓉是个特别外向的姑娘,在我几次买菜路过他们店停下吃个冰激淋后,便把她引为知己。起因是我们关注了彼此的微博,自从有了长微博这个功能后我常把以前写的东西拿出来发一发,不夸张地说:根本——没人看!于是不得已我经常用客栈的微博来来给自己点赞,留言鼓励自己说“写的真好”。某次芙蓉在看了一篇“令狐冲”后,郑重其事地拉住我的手,真诚地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大声地说:“写、得、太、棒、了!”当场我差点没痛哭失声给她跪下。(我这人很简单的,只要夸我文章写的好的,都是我的好朋友!而芙蓉,是近二十年来第一个对我毫不吝啬赞美的人,为此我将一辈子感激她。)此后,我一写出点鸡毛蒜皮,就要拿给芙蓉看,一动不动盯着她看完,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点评。   我和芙蓉感情急剧升温时,和阿春却依然见面无话可说。有时到店里见芙蓉不在,坐不到五分钟我就会离开。   转变是在一个深夜。   那天大概十二点多快一点了,客人都入住了,没人再来敲门找我拿个牙刷毛巾了。我有些无聊,决定带着狗出去找芙蓉玩玩。穿过黑乎乎的渔港,去到了她们店。只有阿春和芙蓉坐在吧台。我先是喝了杯咖啡,接着喝了杯“晴天见犟驴”。喝第二杯犟驴时,不知为什么和阿春聊起了以前的一个恋人。我随意地说着,并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喝到第三杯时,侧过头去看了眼阿春。她个子小小的,很深的双眼皮,整个身子转过来专注地看着我,两脚踩在我椅子下的横杆上。被这么看着,我有些紧张和尴尬,心里有些后悔,磕磕巴巴想换个话题。   “你得多难过啊。”她忽然说出这么句话。   我仓惶地看了她一眼,很害怕看到的是一张虚伪的表面挂着同情底下却是掩不住侥幸和笑意的脸。太多人脸上可以看到过这种表情了,僵硬地压着嘴角,深不可测的眼睛,和过度的高亢的的让人分不清是惊讶还是喜悦的语调。   没有,她不是那样。只看她一眼,我就知道她是真的在为我难过,微微张开的嘴唇,傻傻看着我,眼神是无助的,茫然的,像目睹了车祸发生呆愣在马路旁的小孩。我慌了,装出的淡然被冲垮,前言不搭后语地又说了好些话。   这之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跟她说任何难过的往事。只说一些开心的,愉快的回忆。欢乐和痛苦,都可以在和她述说时看着她的眼睛再翻倍地经历感受一次。   是那么奇怪,这么长时间的点头之交,竟只是因为一个茫然无措的眼神,我就对她信任起来。这种信任仅靠直觉,没有朝夕相处,也没有患难与共。   有时我也很纳闷,为什么我这个坚定的“人之初,性本恶”论拥护者会这么轻易沦陷?她也不算是个好人啊,对来店里消费的顾客冷若冰霜(并不是装的,最好进店后放下钱就马上走)一次店里进来了两个女生,我的狗刚好在叫,女生非常怕狗,惊叫连连,我赶紧把狗抱在怀里。女生还是有些害怕,阿春忽然转过头来,非常不耐烦:“那你们还想怎样?要它去死吗?”现场非常的尴尬,我抱着狗不知如何是好,讪笑着:“没事的,狗不咬人,只是爱叫。”她没事人一样继续玩手机。   她还特别喜欢别人损她的店。新店刚开起来时还没多少人知道,每天生意惨淡,我每次去都喜欢拿她们店里的一张大藤椅堵在门口,坐那晒太阳特别舒服。芙蓉有时看到会说:“你别堵店门口啊,这样客人来了怎么进去啊?”我若无其事:“那有啥啊,反正你们店一个客人都没有。”阿春就在旁边哈哈大笑。   阿春不仅喜欢讲故事也喜欢听故事,听的时候还特别专心。久了朋友们都喜欢找她聊天,每天听不同的人抱怨,再耗费一个晚上帮人家分析,想解决的办法。有时一个陌生人,只要稍微投缘,就可以聊半天。等人走后,她面色憔悴,无精打采,说:“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有一次我看网易公开课,一个老师在讲海明威的短篇小说《印第安人的营地》,营地里一个妇女难产,在房里痛地大声喊叫。男人们躲到了远远的地方,直到听不到妇女叫声的地方,默默地抽烟,妇女的丈夫因几天前砍伤了脚躺在双层床的上铺,持续听着妇女的尖叫。医生熟练地给妇女做好了手术。临走时发现上铺的丈夫已经自杀身亡。我把这个故事转述给阿春听,问她:“你觉得自己是哪种人?是和大家一样躲得远远的呢?还是感同身受自杀的?”   阿春楞了下:“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要想下这个问题。”   阿春陷入沉思。   有一次,我和阿春一起去海边参加一个外国朋友的婚礼。婚礼非常浪漫,新娘和新郎都是帆船教练,新郎打扮成加勒比海盗杰克船长的样子,在婚礼的最后杨起帆船载着新娘出了海。剩下的宾客们自己玩。沙滩上唱起了歌,大家跳起了舞。阿春那天穿着很漂亮的裙子,海风吹着裙角贴在她的腿上。她被邀请跳一支舞。有些腼腆,笑着。旋转,旋转,踩错步子也不知道,轻盈地跃动,幸福极了。   有一次,阿春告诉我一个梦。梦里的她坐在一栋老式红砖墙边长长的走廊尽头。走廊两边尽是绿色,风吹着,舒服极了。她听到远处有“蹬蹬”脚步声,对面走廊尽头有个小姑娘在跑,左跑到右,右跑到左。她看了一会,认出那是十几岁时候的自己。一会梦里的她笑了,十几岁的自己正在试一双新鞋,跑动着,在听新鞋发出的“蹬蹬”的声音。她一路跑来,经过阿春身边时,看了她一眼。一种打量陌生人的不以为意的少年负气的眼神。扭过头,跑远了……   说这个梦时,阿春语气轻柔,像怕打碎它。   我跟着她一起看到了那条长长的走廊,耳中传来“蹬蹬”的新鞋子跑步声。   《一生里的某一刻》,张春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1月第1版,定价3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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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种普通的食物最好吃的时刻
• 我的朋友Mona
• 彩插-毛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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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信片-琴叶珊瑚
• 明信片-红辣椒
• 后记:那样的故事怎么也写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