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乡愁蓝调青春舞曲_地下乡愁蓝调青春舞曲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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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乡愁蓝调——青春舞曲

—— 我的记忆,关于那些歌 一九八一年夏天,我十岁。全校小学生去阳明山郊游,我走在山路上,有些累了,吹着风,想找首歌替自己打气,便唱起了李建复的《渔樵问答》: 喝一杯竹叶青/唱一声水花红 道什么古来今/沉醉嘛付东风…… 老师说:马世芳,你怎么这么来劲啊,唱的这是什么歌呀。我便害羞地住嘴了。 二十四年后,为了制作“天水乐集”的复刻版专辑,重听这首歌的录音,蓝调吉他、梆笛与弦乐呼应交响,李建复的声嗓清澈嘹亮,编曲的创意与成熟令我惊诧不已。这才憬悟当年自己唱着的是什么样的歌,当年那群二十啷当的音乐人又是多么有勇气、多么有才华…… 当年的制作人李寿全回顾那张专辑,有感而发:“如果现在才要做,大概就不会做了。”七十年代以降的青年创作歌谣,就在这种“没想太多”的状态下,烧起了燎原大火,永远改变了华语流行音乐的历史。说起来,“没想太多”的状态其实是最珍贵的——因为所有的气力、全部的生命,都摆在歌里了。 回首三十年来几波创作歌曲的风潮,其中最动人的作品,多少都是从这种“没想太多”的状态里发生的:七十年代中期“唱自己的歌”的“民歌”运动,八○年代初期罗大佑的摇滚黑潮,八○年代后期林立的音乐工作室和轰动一时的“新母语歌”运动、九○年代由魔岩和独立厂牌带起来的民谣摇滚、原住民音乐和另类摇滚——这些音乐的火种,都是老早就在酝酿,只等适当的时机“从地下转进地上”——只要土壤是丰沃的,我们便有“百花齐放”的条件。 听听杨弦在一九七七年《西出阳关》专辑里那样虔敬地弹唱着胡德夫教他的卑南语《美丽的稻穗》,你很清楚“流行音乐”这四个字压根儿就未尝进入过他的脑海。它的录音和编曲是那样朴素,但是跨越将近三十年的岁月,仍然能让我们这些后辈感动掉泪,它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同时代早已朽灭的许多“流行歌”。 杨弦在一九七五年出第一张专辑的时候,我的母亲陶晓清还不到三十岁。她在“中广”做节目,每星期固定播放一些年轻人自己在家里录下来的歌,反应之热烈出乎预期,她便邀请这些年轻人来上节目,替他们组织演唱会。很快地,这些歌录成了唱片,卖得比谁都好,渐渐形成了一股人称“民歌”的风潮。那是我还在幼儿园满地乱跑的时代,家里常常会有一些叔叔阿姨带着吉他,坐在我家铺着榻榻米的客厅地上,说是要开会,结果都在喝茶吃零食讲笑话和唱歌。 后来我才知道,“民歌运动”很大一部分就是这样在我家客厅开展起来的,那些歌手几乎都还在念大学,我每次叫叔叔阿姨,他们往往露出不习惯的尴尬样。我的同学知道家里经常有歌手出没,纷纷叫我替他们要签名,我觉得丢脸死了。不过倒是有一张李建复亲笔签名的《龙的传人》唱片现在还留着,上书“给马世芳小朋友”。 我记得李宗盛最爱讲笑话、王梦麟最爱骂脏话、郑怡性子最急、邰肇玫酷得像大姊头。那些年轻人经常恋爱或失恋,有时候唱着新写好的歌,唱到一半还会哭起来。那个年头的“民歌手”,几乎没有人想过要靠唱歌营生,写歌录唱片也是几千块钱就傻傻地卖断了。而且无论有多红、唱片多畅销,一旦和求学就业计划抵触,很多人都毫不犹豫告别乐坛。 回头想想,这种别无所求的天真精神,也是“民歌”时代最动人的特质之一吧。 一九八○年冬,苏来在我家看电视转播大陆的“四人帮”大审,忽然回过头对我母亲说:听说可能要解除戒严了,我们这个社会总算还是有点希望的。我妈没搭腔,我则纳闷着戒严跟社会希望有什么关系。那时苏来写了一首叫做《中华之爱》的歌,却因为有“向往赤色祖国”之嫌,屡次送审均未通过,最后只好加写一段“要努力奋起复我河山”的“光明尾巴”,才获准出版。在那个“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的年代,有一阵子甚至连提到“故乡”两个字的歌都会禁播。谁能想象二十几年之后,国民党会变成在野党,当年的“新闻局长”宋楚瑜会在北京和中共总书记握手…… 我记得李双泽的《美丽岛》和《少年中国》常常是连在一起唱的,那个年头没有谁觉得奇怪,现在的青年人恐怕是难以理解的了。《美丽岛》的旋律真是漂亮,当时常常用作演唱会结束时大合唱的曲目。没有人知道这首歌会变成一本党外杂志的名字、变成地下流传的禁忌秘语、变成光芒万丈的认同符号、最后终于被大多数人遗忘……早在美丽岛事件之前,《美丽岛》和《少年中国》便双双被禁播,前者据云是“鼓吹分离意识”,后者又似乎有“向往赤色祖国”之嫌,李双泽地下有知,恐怕会气得跳脚。 我记得一九八一年十月在高雄的“天水乐集”演唱会上,二十二岁的李建复入伍当兵前的最后一场演出,全台湾成千上万的女歌迷都舍不得他。会后李建复在场外的一张长桌上替歌迷签名,众多迷妹大呼小叫挤成一团,连旁边比人高的盆栽都被碰倒,玻璃门也险些被挤碎。那是“民歌”时代的尾声,那天的迷妹们,如今有不少人的女儿可能正在以同等的热情疯魔周杰伦和王力宏呢。 后来,在“民歌”渐渐没落,卡拉OK和KTV还来不及发明的时代,最的那家唱片公司叫做“滚石”,齐豫、潘越云、陈淑桦、张艾嘉、罗大佑、李宗盛、罗武、赵传、陈升、林强……八○年代“滚石”全盛期的每张唱片,几乎都是一种新观念、一片新天地。那真是一段“太平盛世”的黄金岁月。 在漫长绵延、景气起伏不定的八○年代,流行音乐脱去了民歌时期的天真青涩,化身为整个社会的发声筒,成年人的“真实世界”和青年人的狂傲梦想一块儿入了歌:苏芮的《一样的月光》、潘越云的《谢谢你曾经爱我》、张艾嘉的《忙与盲》、陈淑桦的《那一夜你喝了酒》、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林强的《向前走》、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陈雷的《风真透》、叶启田的《爱拼才会赢》……每一首歌,都是一块社会的切片,这是一个和七○年代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色彩、节奏和情绪。就连彼时初兴、锁定年轻男女的偶像歌手,都充满了日系的摩登风情:杨林、林慧萍、方文琳、伊能静、红唇族、城市少女(多么理直气壮的团名啊),当然还有轰动一时的小虎队和忧欢派对(因为这样的艺名,她俩拍照时非得一个傻笑、一个装苦脸)。 我记得摇滚乐悄悄在乐坛建立起滩头堡。苏芮在“国父纪念馆”的舞台上一身亮黑奋力唱着《一样的月光》,李寿全猛刷着电吉他边跺脚边唱《我的志愿》。他唯一的专辑《八又二分之一》,集合了陈克华、张大春、吴念真和詹宏志的词作,和之前他制作的两张“天水乐集”唱片一样销量惨淡,如今却成为公认的经典——说来有趣,这位王牌制作人最厉害的作品,似乎都是为了后世更成熟更聪明的耳朵准备的。 最难忘的,当然还是罗大佑。一九八四年的最后一天,罗大佑在还没被烧掉的“中华体育馆”办演唱会。那年我十三岁,刚上国中,自觉不再是“小朋友”,于是努力要装出世故的表情,跟着满屋子大人大喊、拍手。罗大佑仍然是招牌的黑衣墨镜爆炸头,配一双白得刺眼的阿迪达斯球鞋。唱完最后一首歌,他把手上的铃鼓远远一扔,台下掀起一阵尖叫,上百双手高高伸出去。那只在空中旋转着划出一道漂亮弧线的铃鼓,是那一夜最鲜明的画面。办完这场演唱会后不久,精疲力竭的罗大佑离开台湾,暂别歌坛。他再度回来开“音乐工厂”的时候,台湾已经解严,世界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就在罗大佑“出走”的那几年,我冒出青春痘、长出喉结和胡子楂儿、戴上了眼镜,急着想长大,却又不清楚大人世界是什么模样。回头去听罗大佑的旧专辑,赫然发现他的作品洋溢的伤逝、压抑与世故,正好是我们想象中的大人世界最完美的主题曲。 一九八九年暑假,大学联考放榜之前,几个相熟的哥儿们约好到北海岸谁家的别墅去玩三天。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夏天整个滨海社区空无一人,一整排的别墅里只有我们这几个刚考完大学的孩子。有人因为没考好而心情郁闷,有人因为不知道算不算恋爱的情事而心情郁闷。入夜以后,我们把罗大佑的录音带塞进卡拉OK机,音量开到最大,用灌过台啤的喉咙,向着远方的大海和满天星星铆足了气力唱《将进酒》: 多愁善感你已经离我远去/酒入愁肠成相思泪 蓦然回首/想起我俩的从前/一个断了翅的诺言…… 十七岁的我们真有那么多的愁绪吗?我们需要的是一些浓得化不开的情绪,让我们自觉长大了,却又不至于一下子被大人世界吞没。是啊,我们如此年轻,却又不复童年的懵懂,我们总算有了值得流泪叹息的回忆。就像大佑唱的:“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我总觉得,关于青春,再也没有比这句歌词更动人的描述了。 大一快开学的一个黄昏,我把原本要用来买丑得要命的“大学服”的钱,换了一件手染的吉米·亨德里克斯恤衫,垮垮地套在身上,自觉很有浪荡嬉皮的风情。经过台大旧体育馆,听见里面传出极有韵致的蓝调shuffle节奏,电吉他不愠不火,大为惊奇,于是跑进去听这个正在排练的叫做China Blue的乐团,然后就一路待到了半夜。那是水晶唱片办的第二届“台北新音乐节”,玩蓝调摇滚的长发眼镜胖子叫做吴俊霖(那时候他还不叫伍佰),那似乎是他生平第一场正式演出。还有另外一个个头比较小的眼镜胖子叫做林哲,激昂万分地唱了一首叫做《民主阿草》的歌,并且向台下稀稀落落的观众大喊:“台湾的枝仔冰(闽南语,即“冰棍儿”),站起来!”我于是知道,新的音乐时代仿佛又要开始了。 台下的观众之一,是同样留着一头长发的薛岳。我记得他看着台上的伍佰说:“这家伙还可以,不过要再多练练。”当时薛岳并不知道自己只剩一年多可活,更不会知道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场演唱会“灼热的生命”,竟成为台湾摇滚史上最动人的绝响。伍佰当然也不晓得再过三年他就会变成全台湾最红的男歌手,而且还是台湾有史以来第一个登上娱乐版最前线的摇滚吉他手。 那时候,“摇滚”还是一种带着秘密结社气味的极小众乐种。一头长发的薛岳和刘伟仁都恪于“新闻局”的规定而不能上电视,更别说本来就不喜欢上电视的“小孩”罗武了。不过这并不能阻挡雄心壮志的老岳、阿仁和小孩,早在伍佰出道前好几年,老岳做出了《你在烦恼些什么呢?亲爱的》、阿仁做出了《离身灵魂》,都是极为动人的摇滚经典,而小孩摧肝裂胆的《坚固柔情》,更是无法重现的历史巅峰。这些专辑当年都卖得不怎么样,如今疯魔着五月天和FIR的年轻乐迷,恐怕也不太有机会认识它们——直到现在,这几个名字都还是带着秘密结社的气味。然而若是在适当的时刻对适当的人提起这些名字,你会遇见一对湿润的眼眶,还有一番关于青春记忆的激切倾吐。 在新生训练的社团联展摊位上,我拿到一份叫做《台大人文报》的刊物,四版头条的文章标题就是“站起来的台湾枝仔冰”,作者是比我大两届的黄威融。后来我加入那个社团,学着编刊物、写文章、交朋友、谈恋爱,而且认认真真听了很多很多音乐。回想起来,之后十几年的“人生主旋律”,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悄悄“定调”的。 我有幸以一双天真的眼睛见证了一整个世代创作歌谣的勃兴,如今则意外踏上了母亲三十年前走过的道路——做广播、写音乐文章、参与创作歌曲的催生。我相信再怎么不景气,每个时代都还是需要动人的歌。只是在这个时代,做音乐这一行的,心里最在乎的事情,往往早已不再是音乐了,这才是最悲哀的事情。 我相信只要你能像大佑说的“抛开一些面子问题”,让歌回归到音乐的本质,新的燎原大火,其实随时都会烧起来的。那捧火种,也许早就“捂”在那儿,闷烧很久了。或许,我们应该回到当初那个“没想太多”的状态里面;或许,我们终将发现,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时代,仍然会诞生二十五年后足以让我们的儿女感动落泪的作品——就像现在我们还在时时重温的那些老唱片一样。 (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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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简体中文版读者
• 张晓舟:乡愁是给不回家的人
• 你和我和一只狗叫布
• 门,消失的酒吧与青春期
• 二十岁的佩珀军士与十六岁的我
• 寂静的声音,一九六六
• 一个唱垮了政权的摇滚乐团
• 【附记】
• 青春舞曲 [当前]
• 我凉凉的歌是一帖药
• “美丽岛”的前世今生
• 关于《列侬回忆》
• 这是最最遥远的路程
• 有一阵风——《地下乡愁蓝调》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