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悲怀运尸人a_遣悲怀运尸人a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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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悲怀——运尸人a

一开始他确也想过求助这城市的某些救助系统。他拨了一一九。与那些戴着荧光夜壶帽、穿着熊皮般防火风衣的魁梧大汉印象不同,是个甜美的女孩嗓音。他告诉那女孩,现在他这里有一具刚断气的尸体,他想要捐出死者的眼角膜和肾脏。(或者还有其他可捐的器官?) 女孩耐性地向他解释,尸体的运送(或遗体捐赠)好像不属于一一九灾难救助的范围,似乎应该直接找遗体所捐赠之医院请派救护车。 噢,好,那我知道了。谢谢。他说。 女孩说您打算捐给那间医院,也许我们可以帮你联络…… 不,不用了,这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哟。他讷讷地挂了电话。 他将他母亲抱上轮椅。那具身体出乎想像的小且轻。他母亲像临终前整个放弃生存意志的那一段时光,安静而听话地任他摆弄。 真是没有一个,生与死之间的清楚界线哪。他寂寞地想着。 他替尸体戴上毛线帽,围上围巾,并且套上她那件鼠灰色的开襟毛衣。 他记得最后一次,他推着他母亲从医院坐捷运回家。他母亲从合上的电动车门的玻璃窗上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似乎大受刺激: “怎么我变得那么瘦?” 反复喃喃自语。简直像骷髅一样。 现在他推着他母亲的尸体出门。他母亲如同生前一般瞪着灰色的眼睛,像受了什么惊吓。 他后来回忆:那恰好是那个晚上最后一班捷运了。他推着他母亲走进冷清、空旷,因为插票入口大厅几乎空无一人而显得四周金属墙有一种科幻电影的感伤氛围的捷运站。 那晚的温度,恰好是你坐在捷运车厢内对着窗玻璃哈气,会有一阵白雾将你自己的影像盖去的冷天。他总是不可避免地想着尸体融化发臭流出血水这类事情——虽然他推的并不是一块化冰中的冷冻猪肉。他并没有循正常电扶梯下降到站台。他是搭一种专供乘坐轮椅行动不便者搭乘的电梯。他母亲被推进电梯时突然把嘴张开——他还真被吓了一跳——也许是轮椅过电梯门的凹框时颠震所致。他想她待会儿不会在车厢里用一条毛巾(原先放在轮椅背后的折袋)盖住他母亲上仰而口微张的脸。 电梯门打开时他听到一阵尖锐响亮的哨子声,那是捷运车要关上门开走啰的最后警告。他发狂地推着轮椅冲进那下一瞬即合上的电动车门。他看到他母亲盖着毛巾的头颅前后摇晃了一下,然后列车开动。 他这才想起这是最后一班车了哩。 好在有赶上。他有点孤寂地意识到,虽然是他和他母亲一块完成从电梯口穿过站台冲上像从来没停止只是在一种移动瞬间穿越一跃而上的捷运车厢,此刻喘着气(带着轻微的侥幸和安心)的只有他一个人。 如果没赶上这班车呢? 那大不了就是不捐了吧。眼下这具身体上可堪摘下剪下再利用的眼角膜或肾脏或其他什么的,就像那些放过了赏味期限的保鲜膜包的切块水果,摸摸鼻子便丢进垃圾桶了。他就得再推着他母亲的尸体,走出那个捷运站,回到他母亲的公寓里。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可要好好地补睡一个长觉(他多久没合眼了)。先把尸体这一类事情搁在一边,好好睡一觉再说。 不过现在他总算是赶上了这最后一班车。 车体摇晃着,他觉得这摇晃仿佛将车厢上单调冷寂的日光灯光照,像筛篓子摇晃谷穗乱洒。像他在第四台看过的那些好莱坞影片,潜行在阴暗下水道的男主角们和在上方搜捕他们的特种部队对峙着。一边在光的世界,一边在依稀只见管线轮廓、胶靴踩踏积水,还有老鼠沿耳际窜爬过的阴暗世界。双方僵持猜测,最后忍不住开火。那种停火后光柱从冲锋枪上下交驳乱扫的砖墙间的弹孔中筛漏而下。 又或者像所有的那些恐怖分子在人口密集的某处(芝加哥市市中心;一架七四七的客机;美国海军的深海核子动力潜艇;纽约联合国总部大楼……),装设了一颗毁灭性的定时炸弹(从俄罗斯乌克兰边境劫走的核弹头、国防部秘密研发的违反国际化武限制条例的超级神经性毒气、或是扩散出去的伊波拉病毒……)。这些烂情节永远只让他铭刻难忘着某种自然视觉下无法看见的光的造型:即透过男主角的分光镜,可以无比华丽又恐怖地看见,环绕在那颗静蛰于黑暗中待拆除的炸弹四周,是像蛛网环织的红外线触动引爆光束…… 他觉得他和他母亲,还有这车上这些无明陌生且一脸冷漠的末班乘客,仿佛就被那种摇晃中散落下来的紊乱光束给裹覆在一块。 ——没有人知道我们这之中已经有一人停了鼻息了吧。 他这样敌意地瞪视着一些摊着愚蠢惫懒面容的家伙,没有发现空空落落的车厢上,只有他一人站着。 (他母亲在那条毛巾下张大了嘴) 突然之间,他在那些家伙中,发现了一张脸。像显微镜的调焦,由朦胧、重叠、双影,最后无比清晰。 是傅达仁。 “咦?是傅达仁吔。”他几乎要轻呼出声,原来傅达仁也会跑来坐捷运。他发现他竟下意识推了他母亲的肩头两下。“妈,醒醒,你看,傅达仁跟我们坐同一班车吔。”像是她真的会一脸困惑睁开眼为了贪看热闹。像他小时候,她带他坐公交车,会大惊小怪地将他摇醒,“你看窗外,那里有车撞死人了。” 那个傅达仁穿着一件白色西装裤和白色休闲鞋,拿着一支拐杖拄在两腿间。眯着眼笑着。仿佛蜡像馆里的陈列,知道自己命定会受人侧目。其实他坐在这样光照的人群中,活脱是个老人了。 一脸的老人斑。 灵光一闪地,脑海里突然浮出一个画面:那是在极黑暗无光的深海底下,一个庞然巨物艰难沉重在转身的画面。因为近乎无光照情形下的摄影,且水作为充满空间的介质,使得那个庞大物事翻身以臀部背对镜头时,有一种天摇地动巨大压力造成的耳鸣印象。 怎么回事?是一只鲸吗? 他突然想起来:那是印象中他母亲最后一次神智清明地坐在电视前。他记得他母亲拿着一条脏手帕在擦眼泪。他想起来了:那时电视画面播放的是一艘潜水艇。 无垠深海中一艘孤零零的核子潜艇。 在那一瞬间,许多疑问同时浮起:那些他不在身边的时光,他母亲都在看什么样的节目哟?他母亲是为了什么在哭?还有,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节目?为什么播放着深海底下的一艘巨大的潜艇?(是★Discovery★★?还是那些潜艇喋血类型的好莱坞烂片?) 他难过地想:他母亲这一生,可以说是全白费了。 他记得他母亲告诉过他:她小学毕业那年,曾因为获得全校第一名,而和全台北市所有小学第一名的小朋友,被市长招待搭飞机绕行台北上空一圈。 他实在无法想像那样的画面:他无法想像他母亲这样一个邋遢肮脏的老太太竟曾经是个第一名毕业的小学女生?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年代?为什么区区几个第一名毕业的小孩,便可以蒙市长陪伴一道搭机升空?而且是这样奇怪的飞行方式,并非拿到“台北—泰国”来回机票或“台北—澎湖”至少“台北—高雄”等等三日游或怎样配套方案的招待,而是由台北松山机场起飞,飞机在台北盆地的上空滑翔一圈(飞机上所有的第一名小朋友都像土包子那样鼓掌欢呼,对着下面变得小小的淡水河或台北桥或观音山指认着),最后仍是在台北松山机场降落。 似乎那样大费周章升空的目的,就是单纯为了“坐飞机”? 也许他确曾看过一张照片:他的母亲穿着土黄卡其制服,颈上系着一条草绿色童军领巾,留着西瓜皮短发,和另外二十个一式穿着的小学生一起蹲在一架美军老母机的机舱门前,一旁还有一个穿西装戴黑框眼镜的中年人,(那是当时的市长吗?)还有一个戴防风眼镜飞行帽穿皮夹克的年轻飞行员。所有的小朋友都咧开黑的牙齿冲着镜头笑着,只有他母亲像一只瘦弱的小鸡,惊恐地睁大了眼…… 当然他母亲并没有这样一张照片。 那些闭目养神散坐在车厢两侧急速冷却树脂座椅的陌生人(那个傅达仁不知在哪一站悄悄地下车了),在这样梦幻般的摇晃与窗外鬼哭神号般的裂风尖啸声里,突然一个个变成像那些庙宇两侧,陪祀陈列底座注记了捐赠人姓名的泥塑罗汉力士。窗外无比的黑暗。这些不知情的送行人在这封闭如腔肠的车厢内,在交错反差的晦黯光照下,脸上像敷了金箔,闭目的神情像那些烈焰焚烧的经卷绘画上的菩萨的脸,那是一瞬间悲悯,一瞬间淫欲贪欢,一瞬间嗔怒可怖,下一瞬又平和枯寂…… 但是他母亲却不成材地在那轮椅和旧毛毯间萎顿塌缩。他甚至觉得她正在融化中。简直像是千里迢迢送一块冰块而不是一具遗体。他简直不敢想像待会到了医院,一揭开那毛毯,她母亲的身体还会完好无缺地在那吗? 医师,这是我妈的尸体,她吩嘱我要把它捐出来。 好,把那毯子掀开来吧。 是。 啊,怎么是一副化冰的猪下水嘛(剩下肝和一团白肠子)。 其他的呢? 来不及都化掉了。 …… 他母亲生前(那不过是几小时之前的事?)总夸耀着自己能忍。他几次撞见她邀那些兀鹫般的老妇在她那阴暗狭窄的房间聚会。在那些强悍的老妇之间,他母亲总装着天真无知的模样。他总听见那些身上完全没有一滴女性荷尔蒙的老妇人用男人的声调训诫着他母亲。而他母亲则像少女般撒娇不认真地笑着认错…… 有时是以自己容易迷路为笑话;有时则是幽幽说着自己被路上攀扯说掉了钱包借一些钱买车票回屏东的体面年轻人所骗,结果下一回又在同一街角撞见同一人又说掉了钱包…… 那些男人嗓音的老妇(她们甚至在前颈长出了类似喉节的突起)愤激地指责着、咒骂着……“我哪吔知嘛……”他母亲则无辜地说。 那些时候,他异常清楚地感受到他母亲体内的女性化的气质。 有一次则是(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一个住这栋破烂公寓另一层楼的年轻人,可能只是早晨到信箱拿报纸相遇的点头之交,没头没脑地跑来央求他母亲替他作媒——不,他们婚礼的细节都办得差不多了,就只要提亲那天拜托她以媒人的身份跟去女方家说几句吉祥话就好了。他母亲嗫嚅了几句她肖虎不宜啦,她现在孤寡不全不好为人作媒啦……还是捱不住应允了人家。 结果提亲那天喜滋滋跟着到了女方家,才发现情形极不单纯。男方的父母根本没到,且女方的父亲似乎极厌憎那男孩,穿着背心内裤在客厅看电视。几个兄弟也对他们很不友善。后来她才知道这年轻人和女孩家人尚有债务的纠纷。她按着年轻人交代的说辞哈啦了几句,整个客厅冷冷淡淡没有人理她。她便和那一屋子包括那年轻人在内的陌生人,困窘孤单地看着电视…… 他母亲每回提到这次往事必然眼泪汪汪。那些男形老妇必然是义愤填膺一顿咒骂。只有他知道母亲人格里那像松脱的扣榫或散开的画框的部分,乃至于有某些根柢性的东西,她永远是会像糊了的字迹或泡水的肖像画,不清不楚兜兜反反如雾里看花…… 只有他知道母亲每次迷路,真的像那些笑话中说的弄颠倒方向,然后自作聪明换车,离她认得的有限地标愈来愈远,是怎样真实地陷入那种溺水人抓不到漂木的,孤寂的绝望…… 为什么是一艘深海中的巨大潜艇? 无垠的深蓝的海底坟场。任何一丝光线都穿透不了的黑暗。疏松的泥泞。它那巨大的,在深海底下泛着暗蓝色描边的颏颅贴着海底,仿佛有腮帮子会呼吸似的,仿佛一种被闷盖住嗡嗡回音的低沉哀呜。缓缓地转身,像某种演化错误将身躯发展过于庞巨而脊椎不堪支撑的巨兽…… 他几乎又能看见他母亲在那洞穴般的暗黑房间里,整张脸被屏幕上的深海景象染得一片蓝。 那时他母亲一个人对着电视里的潜艇哭泣着。 那是怎么一回事? 像是在很深很遥远的地方,有人在拍着墙壁哀呜。但因为那些声音被捂在一个容器中,且是埋在很深的海底,几万吨的水压将声音冻结成一个个立方状的果冻块…… 有人轻轻拍他。 啊? 掉了。 指指地上。那条旧毛巾。一个坐对面,一脸善意的男人。 他母亲的脸露了出来。嘴张着。额前的发丝像结霜那样硬扎竖立。 完了。他第一瞬间想:被发现了。被逮着了。 他为着自己竟将母亲死亡的脸在此大庭广众前裸露,感到深深的羞耻。 但是那人似乎并无大惊小怪的神情,继续闭目安坐。 他蹲下,摇晃地捡起毛巾,(上面浸透了尸臭?)覆盖在他母亲的脸上。 其实有许多部分,他和他母亲是那么地像。 他小时候,有一次他母亲带他到一家绸布庄。那是一个高级的店面,穿着旗袍操外省口音的老板娘里里外外招呼着客人,但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一对母子。他母亲要他在一处角落等她,自己怯生生地进去问要裁的布样尺码。 他和角落一只白色暹罗猫玩耍起来。后来一个男人扛着一捆布过来要他让让。他站起身。 哐啷。 把柜台上一只青瓷瓶撞翻掉地。他惊恐地站在那碎片和黑汪汪的水上。 全屋子的大人都盯着他看。他母亲不在那里面。 在那曝光翻涌的画面里,只有他一个小孩孤零零地和眼前一棱一棱各种颜色占满的巨大空间对峙。 他完全忘了那天的事件后来怎么解决的。不过他记得他走出店门后,他母亲不知从哪处角落闪出,急急牵住他的手就走(她的掌心全是汗)。 应是花瓶刚一摔破她就先溜了。 啊。想起来了。 好几张外国男人的脸。他们争挤着把脸贴在一扇圆形窗上,贴得如此用力乃至于他们的脸颊和鼻孔皆压扁变成一张张猪脸。那扇圆窗,像倾盆大雨中隔着水流汽车挡风玻璃看进去驾驶座上的人无声地张动嘴形对你说话。那是一些俄国男人的脸。他们穿着黑天鹅绒水兵服,绿色的眼珠一灼一闪恐惧的余烬。他突然耳边无比清脆地响起诸如塔克夫斯基、伊凡、彼得诺维赤、契诃夫……这些“ㄑ”“ㄎ”“ㄈㄨ”唇齿音的俄罗斯名字。 他想起来他母亲临终前在那孤寂房间里庞怵存在的深海潜艇,并不是Discovery频道的节目,也不是什么《猎杀红色十月》、《猎杀U—五七一》这些好莱坞影片。而是那艘搁浅于巴伦支海底,舰上官兵一百一十八人全部罹难的俄罗斯核子潜舰库斯克号。 他脑海里像是自水族箱底打空气机打出的一粒粒快速上升的小气泡,无比清楚地浮出这艘沉没海底潜舰的断碎新闻。 一开始媒体的报导是“核子潜艇在瞬息间深陷巴伦支海底,舰上一百一十八名船员来不及逃生”。一些急促而互相矛盾的猜臆纷乱出现。电视上外电的新闻访问一位叫“波德拉尚斯基”的资深潜艇驾驶,他说“被困在舰上的幸存者可能因为空气中含有过量碳酸而中毒,这可能导致产生幻觉和精神错乱,同时在黑暗中待了多日后会有精神崩溃的现象……”俄罗斯的海军发言人担忧地说:沉于海底深处的库斯克号正缓缓陷入海底泥沙中,持续倾斜的潜舰对救援工作会造成妨碍…… 有消息指出,失事潜艇持续传出微弱敲击声,显示艇内仍有人存活。 但是根据数艘当时在附近监看俄军演习的美国潜艇回报,当时(在海底)听到两次爆炸声,之后就未听到艇内有任何生命活动的声音。 关于救援的方式,亦是分歧成两种各说各话的方向:俄方专家提出的想法是,在舰身四周系上大汽球,并将空气打进潜舰内部,让整艘舰艇可以浮上来。不过这个办法必须在舰身大致完整的情况下才行得通。 另外一组被称为“百余条人命最后的希望”的英国救难小潜艇,也于事件后以飞机运往挪威。这种一次只搭载二十人的水下救生艇,可以先以密舱套住搁浅海底的潜艇逃生舱口,将海水排出,使舱内压力降到与小潜艇内一样,然后小潜艇的入口舱门和失事潜艇的逃生舱门就可打开,让潜艇上的人员进入。 不过后者被俄国军方以一种含糊其辞的方式阻延着。 似乎是两种不同的揭露方式:一种是膨胀的汽球,从冰冷黑暗的海底,将那庞大的金属钝物硬生生托起,缓缓上升,然后破浪浮出海面;另一种则是以小型载具,像螺贝吸附那巨舰的舱壳,进入它,将里面的人偷偷移换。一切在海底下进行。 深海下停搁着一艘巨黥般的金属潜舰。那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潜艇的心跳。核动力炉熄灭的心跳和一百一十八个俄罗斯男人的心跳。(他们穿着同一牌子花色的内裤吗?听说他们月薪只有五十块美金?他们全不满二十岁是吧?” 为何他总能在他母亲的房间里,看见那些他不可能在正常时间里看见的画面?(譬如那些困在冰冷海底的,悲伤等待救援的俄罗斯人的脸部特写。) 他记得有一次他母亲对他说:“你就像是我虚构出来的一样。” 那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那样说?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母亲总会在他睡去后(其实他都是装睡),把一身邋遢的睡衣换成那种无耻的年轻女人才穿的时髦衣裳(她会在黑暗中床边窸窸窣窣地脱穿衣服),然后把他一个人锁在屋里,鬼鬼祟祟地出门。 在那些忧疑等候,半醒半睡的孤单长夜里,他总是做着一个一个断肢残骸的噩梦。那许多是和他母亲有关的春梦。有一个梦曾重复出现,几乎贯穿了他整个青春期:梦中他的母亲一丝不挂、玉体横陈,但是头发仍像她平时那样邋遢地灰白掺杂。他梦见他把手指伸进母亲胯下的阴阜里,那真是难以言喻的湿润温暖。一开始他只伸进两指,但后来他的整个拳握都塞进去了。因为那实在太滑润了。梦中他的母亲正鼻息均匀地装睡着,乃至于他知道她默许着这一切的发生。但当他的手臂顺着那水汪汪的滑润而深陷进那腔肠中时,那种舒服得想啜泣的包覆温暖令他忍不住将五指张开。于是所有金黄液态的幸福氛围尽皆退去。梦中的母亲也不装睡了,他的手荒诞至极深深地插在她的下体中拔不出来。他们母子两个黯着满头大汗地想把她大腿间他的那只锚钩般的手拔出。她光着身子摆换着各种奇怪姿势,但他的手指无论如何皆弯折曲拗不起。手指手掌手腕处的肌肤清楚感受到周围汁液的逐渐干涸…… 他总是哭泣地醒来。醒来时充满恨意地发现他母亲有时还未回来;有时则换回邋遢睡衣躺在一旁,仿佛从未离开过。 等他长大一些后,有几个夜晚,他母亲换完装前脚出门,他即披衣起身跟在后头。他发现原来他母亲这样每夜溜出家门,原来是跑进一家平凡不起眼的PUB里。 有好几个晚上,他站在那家PUB外头街灯暗处堆放着外国啤酒空瓶木箱的角落,看着他母亲在那家PUB里吧台边的固定位置,一个人默默地喝酒。他发现这家PUB里全是女孩——一些奇怪的理平头削短发的矮个子女孩和另一些装扮与一般并无二致的女孩。后来他发现连那个吧台里宽肩厚背总穿着汗衫的壮硕调酒师也是个女的。 不过只有他母亲是老女人。 他回去安心熟睡。也许他母亲不过是有那种贪喝两杯的坏毛病罢了?不过从此以后,他又再梦见他母亲裸着那具年轻女人的身体装睡的情节时,他的手无论沿着腰际,从臀部滑绕,或顺着大腿内侧上移,或是自肚脐凹下下探耻丘,皆找不到那个埋藏在胯底毛丛中的濡湿洞穴了。那里像是皮肤本来就包覆住,像胳肢窝或虎口间那样一处平滑无裂口的弧凹。 在那个梦里,他母亲再不让他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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