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丹尼·柯恩-邦迪_69丹尼·柯恩-邦迪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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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丹尼·柯恩-邦迪

"佐世保北高全学共斗会议",这是成岛和大泷领导的高中生组织的名称,也称为北高全共斗。秘密指挥中心在佐世保车站上面,这个上面,并不是指在车站的二楼。佐世保的街道和长崎一样,坡道特别多。背后是山,弯曲的海岸线与平地相连,不过窄的吓人,是个典型的良港城市。仅有的一点平地上,有百货店、电影院、商业街和美军基地。跟其他任何一个基地城市一样,美军占领着最好的地理位置。 从车站朝北,走过没完没了的坡道,会看到一个香烟店,香烟店二楼就是北高全共斗的秘密指挥中心。 "净是坡道!?" 满头大汗的艾达玛抱怨道。百分之九十八的佐世保市民都住在"高岗"--半山腰上。孩子们跑下山坡,去繁华的街市玩,累了饿了,再上坡回家。 几乎跟其他所有的香烟店一样,这里面也有一位完全看不出是生是死的老婆婆。 "您好!"我和艾达玛扬起嗓门跟老婆婆打招呼,但老婆婆丝毫没被吓到。我想她是死了,而艾达玛像是觉得这有可能是个做工精良的摆设。看她的样子又不像在睡觉,驼背跪坐着,两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眼镜后面的两颗眼珠还睁着。我们有点担心,决定等到老婆婆眨眼为止。老婆婆眼皮松弛,若不仔细看,无法看出她到底有没有眨过眼。屋檐下的花枯萎了,看起来像是大波斯菊。一阵风吹来,老婆婆的几缕头发随风飘动。啊!果然是个假人,是个木乃伊。正当我们做出这个结论时,老婆婆居然眨眼了。我和艾达玛相视而笑。 大门上挂着一块写了"北高经济研究会"的门牌。说是门牌,其实就是一张被雨打湿的脏不垃圾的铅化纸。我们从玄关旁边的楼梯上去,好黑。"日式房子的采光怎么就是这么差呢?"我问。"因为日本人色呗!"艾达玛回答。没准他说的一点儿没错。 秘密指挥中心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十二张榻榻米宽的屋子里面有一扇拉门,其中的一面上贴的是切·格瓦拉、毛泽东和托洛茨基的画像。桌上放着刻印工具、岩波文库、廉价吉他、话筒,还有社青同解放派的机关报,因为受到长崎大学自治会的控制,大概他们时常来这里组织活动。 "咋就是觉得不大对头呢。" 看着乱哄哄的被褥、枕头,还有卫生纸,艾达玛冒出这么一句。反体制派的秘密指挥中心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也许跟日式房子采光不良也有关系。不过既然有被褥枕头,说明成岛和大泷他们有时在这里住。大泷派里也有女高中生,不过不是北高的,好像是商校的女生。被褥、枕头、卫生纸,还有商校女生,没有比这更可疑的组合了。 岩濑差不多迟到了十分钟才到,一样还是满头大汗,买了三罐咖啡牛奶。我边喝牛奶边想,要是有个面包就好了。岩濑拿起靠在拉门上的廉价吉他,弹起《有时候像个没妈的孩子》。自从有了猫王和小林旭,对地方上的年轻人来说,吉他成为了宝贝,那些买不起吉他的男生就用四弦琴代替。因为四弦琴只能弹出夏威夷风格的曲子,所以夏威夷音乐也莫名其妙地风靡了一阵。电吉他盛行是在我上初中时。电吉他品牌当属Teisco、音箱就是Guyatone、鼓则是Pearl……还有Gibson、Fender、Musicman、Roland、Paiste等等,这些只能在杂志上看看。冒险乐队的那股热潮退去,进入以披头士歌曲为代表的年代后,仿约翰·列侬那把Richenbacker的半音声型电吉他立刻成为大家向往的焦点。越平连和反战民谣演唱会时兴起来后,雅马哈推出新款吉他,人们又都争先恐后地追赶这个潮流。不过,北高全共斗指挥中心这把吉他不是雅马哈的,而是名字听上去像味噌的山佐牌。岩濑拿着这把山佐吉他,唱起《有时候像个没妈的孩子》,之后又唱了《竹田摇篮曲》,这两首曲子都只由几个非常简单的音符构成。也许是连唱两首悲歌的缘故,岩濑也变得感伤起来,话题转向现实问题。"剑哥,艾达玛,毕业后你们都会去念大学的对不?"这时候的艾达玛仍然准备报考国立大学的医学系。他也许还不知道读医这个梦想,最终真的只能是个梦想。至于当时我是怎么想的,现在具体也想不起来,不过应该是没怎么考虑过。我从那时起就是个不考虑将来的人。不过,对于急速下降的成绩,我并非无动于衷,也有不安,也会着急。而且,自己也很害怕掉队。不过,1969年那时脱离组织的人好像都很快乐。有高中生发表拒绝上大学的宣言,也有日版嬉皮士用荧光涂料为杂志上的裸女画上极其艳丽的颜色,游行队伍里一定混杂着一些漂亮小姐……总之,这些都跟女人有关。成为掉队者的可怕之处,就是没办法再搞到女人。倒不是结婚讨老婆之类的制度上的问题,而是指不特定的、更大范围的女人。要是没法保证受到女生的青睐,男生们是活不下去的。 "岩濑你咋打算咧?" 艾达玛问。岩濑所在的班级里都是些不想考大学的学生。 "不晓得。" 岩濑回答。 "大学,应该不考了吧。" 他又加上一句。 "剑哥你呢?有啥打算?" 接着,他又问我。 "我也不知道。也许考美大吧。哦不,说不定会考文学系。不过,现在都不知道,还没定呢。" 我说。 "剑哥你多好啊。" 岩濑弹着A小调旋律说。 "剑哥你有才能,艾达玛也有艾达玛的长处。不像我,一无是处。" 我想岩濑之所以说出那么悲伤的事情,一定是受了A小调旋律的影响。于是,我抢过吉他,来了一段G大调。 "岩濑,别这么说。" 艾达玛边用"舔喝式"方法喝着他那罐咖啡牛奶,一边体贴地说。 "现在咋会知道有没有才能咧?你看,连约翰·列侬之前在《音乐生活》上不也说了吗?他说:'我曾是个没有任何优点的小孩。'" 艾达玛这样安慰他。岩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着摇摇头。 "我晓得。我咋能不晓得自己咧?不过也没啥,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吧?剑哥,艾达玛?毕业以后也是,对吧?" 岩濑会说出如此伤感的孩子话来,我是理解的。我发现,我跟艾达玛走得越近,他就越觉得被疏远。认识我之前的岩濑是个不好好学习,但善良、喜欢清纯丑女的足球队员。自从跟我们混在一起后,他开始读立原道造,听约翰·柯川,不再喜欢清纯丑女,也离开了足球队。不过,现在想想,改变他的并不是我,我只不过是个牵线的。真正改变岩濑的是诗人、爵士和流行艺术。正因为岩濑全无免疫力,才一头钻进了这些之中。对于爵士、流行艺术、地下戏剧、诗歌、电影之类,他变得比我精通百倍。岩濑一直是我最好的搭档,虽然是他极力向我推荐艾达玛入伙,但一旦艾达玛真的加入进来之后,岩濑定是发现自己的角色有了微妙的变化,觉得自己能做的只是买买咖啡牛奶之类的了。 "我们一直是朋友,对不?"岩濑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忧伤,很久没看到他这么难过了。高一时,曾经见过一次。有个叫清水的古文老师,长着一张马脸,是个会用木棍揍人脑袋的阴险家伙。他发考卷时,七十多分的学生头上会挨一棍,以此类推,六十多分的挨两棍,五十多分的三棍,四十多分的四棍……岩濑和另外两三个差生一样,总要捱上四五棍。第二学期快结束时,清水跟我们说:"高一马上就要结束了,一个一个打下来太花时间,讲课进度也会受到影响。因此,今后四棍以上的就不打了。"大家听了都很高兴,但最后几名的差生的表情变得有点僵硬。"喂!岩濑,你不会再挨打喽。不错吧!?"清水说着便把考卷递给岩濑。这样一说,分明等于告诉大家岩濑的成绩还不到四十分,同学们哄堂大笑。岩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后,露出难过的神情。当时看他这个样子,我想,对他来说,与其这样被人轻视,还不如揍一顿揍更好过些吧。 "咦,大泷同学呢?" 岩濑造成的沉闷气氛被女学生的声音打破。两名女生出现在我们面前,身穿商校制服,跟松井和子一比简直像猩猩,聊胜于无之辈。她们一看到艾达玛就噗嗤笑出了声。艾达玛在这种时候就管用了,面相英俊,女生见了都喜欢,这样一来她们的戒心也会随之降低。 "嗨,你们好啊。我是北高的矢崎,这是山田,那个叫岩濑。你们是商校的?来啊,进来啊。咦?这袋子里是啥?是横纲仙贝?也给给我们尝尝吧,哦,我们当然也是你们的同志咯。" 我跟两个女生分别叫帝子和文代,听起来像《女工哀史》里的名字,我跟她们女生说起埃尔德里奇·克利弗、丹尼·柯恩-邦迪和弗朗茨·法农,指出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和战后日本天皇制度的相似点,又对玻利维亚的切·格瓦拉是否表现出了无政府主义的本质进行讨论……以上纯属虚构。我嚼着横纲仙贝,用吉他弹着赛门与葛芬柯的《四月,她还会来吗?》跟她们说为什么女高中生保持处女之身实在无益健康,告诉她们因为大泷和成岛在学校是差生,连老师都听之任之……不过,这两个女工哀史看来像是大泷和成岛的情人,因为有被褥、枕头和卫生纸。江湖上盛传,大泷和成岛曾经暗示,只要参加北高全共斗就能让你知道什么是男欢女爱,并以此招兵买马,看来果然是真的。真是些卑鄙的家伙,为什么不能再认真地考虑考虑斗争的事呢?我真有点愤愤不平,同时又让我羡慕到眼泪都快流出来。 "往正在交尾的狗身上泼水不一定能让它们分开,也有例外情况。"正当女工哀史被我这席话引得咯咯笑时,大泷和成岛一伙儿九人出现了。里面还混着一个带安全帽的大学生,其余就是不男不女的辩论部成员布施和宫地,因为偷脚踏车差点被责令退学的沟口,还有八毫米摄像机的主人增垣等三个二年级学生。 大泷和成岛看到我,露出不自在的笑容。二年级时我们曾经同班,他俩都是差生。在我不懂装懂地卖弄《帝国主义论》时,他们连列宁的列字还不会写。当时他们就跟其他差生一样,觉得自己脑子不好使而打算自暴自弃,是全共斗改变了他们,为他们指明了一条即便是差生也能当明星的道路。我对暗中派发长崎大学社青同解放派传单的这两个人鄙视透了。在我面前,他俩应该多少有点自卑感。不过,可能是被褥、枕头、卫生纸的关系,加上受到同是差生的手下拥护,他们的态度比起以往似乎自信了些。 "哎哟,矢崎,真是稀客稀客啊。" 成岛说。 "你想加入北高全共斗?" 说这话的是大泷。之前他们建立全共斗时,我曾拒绝参加,觉得时机尚未成熟……这是骗人的。事实上,一来之前我不愿因为参加这种组织而被学校处分,二来我觉得拍电影跟被褥、枕头、卫生纸这档子事比较接近些。不过,为了松井和子,现在已经不能说这种话了,因为小鹿斑比喜欢斗争的男人。 "嗯,我加入。" 我这么一说,让大泷和成岛大为吃惊,好一会儿才过来高兴地和我握手。接着就向安全帽介绍:"这位矢崎同学,从高二就开始读马列,是位优秀的理论家。""光纸上谈兵是不够的。"安全帽说完,又看了看我。看来是个头脑不太灵光的家伙,不过对方人手多达九名,我必须一举夺回主导权。 "那好吧,大泷,来说说今后的斗争方针吧。"我说。大泷和成岛面面相觑,神情显出为难。他们怎么可能有什么斗争方针,这种没脑又没胆的家伙。其实也称不上方针,不过首先要和长崎大学的人开一下学习会,帮越平连的横田他们发放一下传单,再有就是增加支持者…… "这样吧,我们来搞校园封锁吧。" 九州的高中还没搞过校园封锁,就连长崎大学也没有。在西九州这么个乡下地方,全共斗也好,校园封锁也好,就像戈达尔和齐柏林飞艇一样,大家只能远远地憧憬一下而已。所以听我这么一说,在场的无不为之震惊。 "怎么样?我已经决定了。七月十九日毕业典礼上,我们封锁学校的屋顶。" "胡搞!简直是乱来。"听我这么一说,安全帽开口了。 "你,你先给我闭嘴!这是我们北高的事,跟搞不来校园封锁的长崎大学没关系。" 增垣等几名二年级学生对我投来崇敬的目光。 "可问题是,我们的组织还不到十人,只要一搞校园封锁,立刻会被责令退学。这样的话,斗争尚未开始就会遭到阻击。" 我满怀自信地说,接着又继续说道。 "所以一定要增加支持者,在此之前,行动还是要秘密进行,也就是所谓的地下组织。而且哦,要把七月十九日的校园封锁当作一次拉拢支持者的活动。所以,虽说是校园封锁,但不用留什么人,要采取游击战的方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说起了一口普通话。 "说到战术,我们要在校园里写标语,从屋顶上挂下来。通往屋顶的楼梯以及入口处要用障碍物封锁,不能让他们轻而易举就能除掉我们的垂幕标语。这项工作要求在深夜完成,并且是以游击战的方式进行。另外,不能亮出北高全共斗这个名称,不然的话,恐怕大泷和成岛就会暴露、退学了。当组织尚未成熟之前,一定要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格瓦拉在游击课程中应该也这么教过吧。" 没有人对此作出回应,只有艾达玛点头偷笑。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松井和子。 "如果只是搞这些事,也不会存在资金问题,现在这些人手也绰绰有余。唯独选中毕业典礼那天的原因是:一来马上要放暑假了,学校方面的搜查工作不会那么严密;二来么,也能对学生们造成较大影响。你看,明天就要放暑假了,大家肯定是高高兴兴来到学校,可是看到的却是大幅标语,想必大吃一惊;另外,暑假期间跟老师的接触较少,也就不会受到反革命言论的蛊惑,弄不好还会在暑假里看看本马克思的书,考虑一下越南战争的事。更重要的是,要在标语上写明粉碎长崎国体。国体是日本政府的一项反革命活动,而且还有很多女生抱怨因为练习大会操而耽误了学习考试,就要利用这一点。斗争有了具体要求,就比较容易扩大,因为人民会将不满寄托在具体的斗争主体上。当然,对外不能宣传这是北高学生的所作所为,但也不能说是外面的人干的,得掌握好这个度,让人家觉得有可能是北高学生干的就好了。" "等一下。"大泷举手示意。 "如果不用北高全共斗,那用啥名称咧?" "不用担心。"我说。 "我已经考虑周详了,就用'跋折罗团'这个名称。梵文,意思是充满情欲和愤怒的神祗。怎么样?酷吧?" "太酷了,太棒了!"增垣高喊,还鼓起了掌。就这样,我成了北高反体制组织"跋折罗团"的领导者。 克劳迪亚·卡汀娜(ClaudiaCardinale) 糟糕得一塌糊涂的定期测验考完那天,我、艾达玛和岩濑走在通往秘密指挥中心的坡道上。 "剑哥,去年咱不是去博多玩了么,还记得不?"岩濑说。 "嗯。不就是在电影院住了一宿的那次吗?" 岩濑说的是我们俩坐火车去博多旅游看电影的那档子事。听说午夜场在播波兰电影特辑,所以在夏日的一个礼拜六,我们去了博多。 "还去了一家爵士咖啡厅对吧?" "嗯。" "那家爵士咖啡厅叫什么名字来着?" "是叫Riverside吧,正好在中洲的河边上。" "我……我想暑假去那儿打工。" "啊?去Riverside打工?" "嗯,已经写信去了,老板人真不错。" "哦。" 去年,我们逃掉班会,下午就去了博多。我和岩濑先去看了坠落在九州大学校园且依然矗在那儿的幽灵式战斗机,吃了拉面,然后去了电影街。在举行波兰电影节的ATG系小型电影院对面,竖着一块色彩分明的广告牌。广告牌上画着女人的粉嫩咪咪,写着《天使的胆量》、《胎儿密猎时刻》,还有《荒野浪妻》的字样。我直盯着那边不放,立即被岩濑察觉了,硬把我拉到《女船客》、《修女乔安娜》、《下水道》一边。"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岩濑你看看,这可是若松孝二的作品,还是唐十郎演的咧。那边的波兰电影连《灰烬与钻石》都没有。如果没钱住旅馆不得不在电影院将就一晚的话,只有修女和游击队叫我怎么睡得着啊……"认真的岩濑决定用猜拳来决定,结果我输了。输是输了,但我还是叫唤着不喜欢纳粹,朝粉色咪咪那边走去……就是这么一次小小的旅行。去爵士咖啡厅Riverside是第二天下午的事。岩濑点了柯川的抒情曲,我点了斯坦·盖茨的巴萨诺瓦。在柯川和斯坦·盖茨当中,插播了一首卡拉·布雷的歌,是几位二十出头的小姐点的。小姐一行三人,像是在百货公司女装部上班。连百货店小姐也听卡拉·布雷,1960年代后半段就是这么一个时代。三人之中,有一个对岩濑颇具好感,是个短期大学毕业、典型的百货店小姐模样的女生--纯朴、长发、皮肤黑、迷迷眼。我知道她和岩濑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这次去打暑期工也许就是为了见这位小姐吧。岩濑曾经给我看过一次她的来信,"阿秀你好吗?"岩濑名叫秀男。"我现在边听布克·利透和艾瑞克·杜菲的合奏,边给你写这封信。也许就像阿秀你说的那样,我的确是个软弱的女子。如果能不去顾虑周围的人就好了,明明只要自己喜欢就好,但一考虑到别人,就会变得失去自信……"她指的是啥?我问岩濑,可他装傻说不知道。看样子这位小姐正在经历一场不寻常的恋爱,比如跟有妇之夫的上司、黑社会、养父,或者爱犬之类的搞不清楚吧。另外,只有在跟这位小姐有关的事情上,岩濑才会显得比我成熟。无论我说她什么,岩濑总是微微一笑,老成地低声说:"她也是大人了嘛。"原来是要去见那位小姐啊,真让我羡慕,弄不好岩濑要捷足先登了呢。这让我想起那位身穿薄连衣裙的小姐,正如岩濑所说,她身上散发着一股大人味,这和老外酒吧里弥漫着的那些妓女身上的廉价香水味不同,是普通百货店里售货小姐的普通味道。可是,岩濑为什么在去秘密指挥中心的路上,在这么一个雨天想起说Riverside的事呢?"是要去见那位小姐吧?"我一问,岩濑连连点头:"你知道啊?"一幅开心的样子,还发出嘻嘻嘻嘻这种令人作呕的笑声。让我觉得这是在我和艾达玛掌握北高全共斗主导权之后,岩濑随之对自身价值的感知变得模糊不清而产生的反抗行为。我的眼前浮现出散发着诱人气味的小姐的裸体,突然怒上心头,对着岩濑心中暗喊:"去去去,去让人家甩掉好了!"艾达玛毫不知情,正用伞尖戳着变了色的绣球花。 艾达玛真是个性情淡泊的人啊。 "想象力夺取掌权" 从屋顶悬垂下来的标语决定就这么写了。大泷和成岛本来想写"造反有理"这种好像经常出现在食堂菜单上的俗套话。不过,我和艾达玛从巴黎五月革命标语集选里挑出的类似"拒绝预定调和"、"铺路石下面是沙滩"的这种话,受到增垣等几个二年级学生的绝对性支持。 想标语是令人愉快的。大家都先写在小纸上,然后念出来。窗外下着银针般的细雨,如果再有细竹条什么的,看上去就像七夕做诗笺那样。 "剑哥,校园封锁固然不错,那文艺盛典咋办?还有电影咧?" 从秘密指挥中心回来后,在古典乐咖啡厅"道"里,岩濑边喝咖啡边对我说。无论哪里的城市都一样,平凡的学生总喜欢喝咖啡。 "暑假再搞吧。"我说。 "那之前还要好好写个剧本咧。" 艾达玛喝着苏打水。无论哪里的城市都一样,当时越是偏僻地方的人,越对苏打水有强烈的向往。 "剑,准备拍啥样的电影?"艾达玛嗞嗞吸着苏打水问。 "还没定。" 我边喝番茄汁边回答。无论哪里的城市都一样,当时品位高的年轻人都喝番茄汁。这是我瞎吹的,因为一来当时番茄汁比较少见,加上它既不甜又红得让人恶心,所以没什么人喝。而我想尽可能引别人注意,才勉强喝它,仅此而已。 "之前不是略微讲过一点吗?就是那个超现实主义啊。" "嗯,说过说过。" "音乐呢,音乐要用啥?" "就用梅西安的吧。 "没错没错。"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学会蒙人的法子了。我发现,要想强迫人家接受自己的提案,就要从别人的未知领域下手比较好。跟文学强的家伙就说地下丝绒乐队,跟熟悉摇滚的家伙就说梅西安,碰到古典在行的家伙就挑罗伊·利希滕斯坦说;而对大众流行熟门熟路的,就要跟他谈谈让·热内了。只要按照这种方法,在地方城市的讨论中就能做到战无不胜。 "就是要搞前卫电影咯?"说着,艾达玛拿出笔记本和圆珠笔。 "能把故事说说不?讲个大概就行。" "干啥?" "唉呀,虽说暑假才开拍,可不早早准备咋来的急咧?像道具啊、人员什么的。" 艾达玛天生就是个做制片人的料,真叫我感动。感动之余,说起目前为止想到的故事情节。类似《安达鲁之犬》加上《天蝎座升起》那种……随着出现黑猫的尸体吊在高高的大树上的场景,再浇上汽油连同树木一起烧掉,下面还要弄出烟雾的效果。然后,这里采用逆光,三辆摩托车从逆光中冲出来……可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话不就没有松井和子出场的机会了么?小鹿斑比和超现实主义搭不到一块儿。 "不行。"我说。刚记完猫的尸体(黑猫)、汽油、三辆摩托车的艾达玛"啊?"了一声抬起头。 "不行不行,这种电影太无聊了。等一下,我们重新来。" 岩濑和艾达玛四目相觑。 "听好了,第一幕先是高原的早上,晨雾尚未散尽……就像阿苏山草原那种感觉。" "高原的?早晨?"艾达玛说着,忍不住噗哧笑出来。"咋从黑猫的尸体突然变成高原的早晨了呢?" "意境,意境,最重要的是单纯的意境。"我说。 "就是一种意境,明白吗?好,我们刚说到高原,然后镜头一拉远,一个手拿长笛的少年……" "可是增垣那部摄像机是不能变焦距的。" "艾达玛你先别插嘴,细节部分的变更之后再说总行吧?然后咧,那个手拿长笛的少年吹了一曲,曲子很美。" "我知道了,是老虎乐队的《花项链》。" "嗯嗯,这个主意真不赖,类似这种好主意再有的话,热烈欢迎。然后呢,少女出现了。" "简小姐。" "没错,少女穿着白衣,纯白的哦。类似婚纱,但更像长袍,有一种透明的感觉。而且,还要骑着白马出现。" 长笛、白衣(类似婚纱但更像长袍那种),正做记录的艾达玛突然抬起头说:"马?" "马?白马?" "没错。" "不成不成。到啥地方去弄白马呢?" "不要想得太现实嘛,意境意境。" "就算是意境,不准备道具咋拍的出呢?白马到啥地方去弄啊?就连普通的马都很难咧。剑,狗咋样?要是行的话,俺家隔壁就有一只白色个头儿大的秋田犬。" "狗?" "嗯,叫大白,个头很大,要是女孩,搞不好还能骑上去咧。" "松井和子要是骑着秋田犬出现,还不叫人给笑死?你是想让我拍喜剧怎么着?" 好啦好啦好啦。岩濑跑来打圆场。我和艾达玛立刻停止争论,不过并不是因为他的介入,而是一位身穿纯和制服、眼角上挑,长的像克劳迪亚·卡汀娜的女生走进来,还坐在我们隔壁桌。"克劳迪亚·卡汀娜"点了一杯柠檬茶。我顺便向前来服务的老板点播了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并指明要祖宾·梅塔指挥的。"又来?又想立马引人注意。"岩濑说,"除了柏辽兹、《幻想交响曲》、祖宾·梅塔这个组合,你还知道其他的么?"。"你说啥?我还知道意大利音乐家合奏团的《四季》呢……"好啦好啦好啦。这次轮到艾达玛出来打圆场。克劳迪亚·卡汀娜在柠檬茶送来之前,从座位上起身,拿个纸袋消失在厕所那头。从厕所里出来的C·C完全变了个模样,头发向内微卷,画了眼线,还涂上粉色口红,纯和的蓝白制服换成奶油色的连衣裙,黑色平底鞋变成高跟鞋,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指甲油香味。对着发亮的指甲,我们轻叹了口气。瞥见我们正盯着她看,她简短地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吗?""没,没什么。"我们无力地回答。她随即不屑地哼了一声。只见她手指夹起一根Hi-LiteDELUXE,噘起嘴,随着《幻想交响曲》第一乐章的响起,用力吐出烟雾。"别去别去别去!"我不顾岩濑和艾达玛的制止,上前跟C·C搭话。"你,有没有兴趣拍电影?" "什么电影啊?" "其实,我们……这次哦,想用八毫米摄像机来拍部电影,你能来演吗?" 我这么一说,C·C高声大笑,露出色泽漂亮的牙龈。 "你们,是北高的吧?" C·C没理会电影的事。 "有个相光中学毕业的--你们知道吗?个子高高的,长的还不赖。" C·C说的是城串派里有名的不良少年。"知道啊。"我说。"代我问候他一声。"C·C笑着说。"那你是……?"我打听了一下她的名字。"长山美惠。"C·C回答。正当我凑过去想再跟她说说有关电影诸事时,岩濑突然站起来催艾达玛快走,拽着我的衣袖往门口拉。走到收银台附近,三个身穿工校制服的男生擦肩而过。三人都剃着平头,身穿厚立领外加喇叭裤。正当目光即将交汇之时,我们立刻把头转向一边。工头儿一伙坐到长山美惠那张桌,看到长山美惠跟我挥手,转身瞪了我一眼。我们急忙付钱结账,一出店门立刻快跑了约有一百米。"哎哟妈呀,那就是纯和的长山美惠啊。"岩濑上气不接下气地小声嘀咕。看来是个风月人物,可又不像工头儿的相好。听说她不属于任何人,只是个处于停学边缘、玩得很疯的女人。"好嘞,文艺盛典的开幕典礼上就用她了。"我说。"工头儿可是剑道部的,而且他看中了长山美惠,剑哥你一定会被他的木刀砍个半死,死了这条心吧。"岩濑不耐烦地说。 "要是被人用木刀砍个半死,跟俺可没关系哦。"艾达玛幸灾乐祸地笑着说。 让人闷得发慌的梅雨季节结束了。打扫泳池时,我偷偷将已经绝经的体育女教师猛撞进脏水中,结果被其他学生告发,暴露了,挨了聋子相原十三记大嘴巴子。模拟测验的结果是:艾达玛的成绩下滑了八十名,就连原本在年级名列前茅的化学等科目,居然也一下降到接近倒数。"你想毁掉山田同学的将来吗?"我被教导主任骂了一顿。我不懂,为什么艾达玛成绩下降,挨骂的却是我。岩濑呢,经历了上高中以来的第三次失恋,对方是个排球队的主攻手。上回之后,只和松井和子在走廊上说过一次话。一被问到"赛门与葛芬柯的《书架两端》呢?""下次,下次一定带来。"我急忙回答。"嗯,没关系,啥时候都行啊。"如同天使般温柔的斑比对我说。为了天使斑比,校园封锁怎么也得成功。准备仍在进行,行动按计划决定在七月十九日毕业典礼前夜实行。标语和油漆已经准备好,秘密指挥中一片活跃的气氛。实行校园封锁所需资金总共九千二百五十元,我们各自掏出一千。 "听好了。"我说着一口普通话,"集合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地点在泳池旁的樱花树下。要是搞错时间,也别打车过去啊!大泷听见没?好,都从自己家走着去哦。成岛你也是,布施和宫地呢?住成岛家?好,增垣家就是开旅馆的,沟口和二年级的两位,还有中村、堀,都住他家。你们都分头行动,千万别集体行动,总之不要引人注意。听到了吗?我再说一次,油漆、铁丝、钳子、绳子还有标语,行动前分批运到增垣和成岛家。行动当天,所有人员一律黑色着装,千万别穿皮鞋去啊。还有,空油漆罐和剪下的绳头全部带回来。电话通知报社的事由我和山田负责。" 我用红油漆在白布上写下这么几个字--"想象力夺取政权"。爽! 在实施行动三天前的一个午休时间,岩濑跑到我和艾达玛所在的教室,说他不干了。"我不适合搞校园封锁。"在九州夏日阳光形成的深色阴影下,岩濑含泪对我们说:"对不起剑哥、艾达玛。准备工作我还是会帮忙,之后的文艺盛典也会尽我所能,可校园封锁这种事,实在是不大喜欢……其实剑哥你并没认真考虑过政治的事情,只不过是为了引人注意才搞校园封锁的吧?"岩濑面带忧郁对我说。岩濑离开后,我把这事告诉了艾达玛。"那又咋的?管政治啥事儿?好玩就搞呗。剑,只要觉得好玩就行了呗。"虽然艾达玛嘴上这么说,但我们都感到有点失落。 接着,七月十九日终于到了。 想象力夺取掌权 十一点一定要出门,可这是件难事。虽然老妈、小妹还有爷爷奶奶都已经上床,但老爸还没睡,他正看《午夜十一点》。自从这档节目开播,老爸的就寝时间就后延了。 如同这镇上其他多数人家一样,我家也建在山坡上。住在面积有限的平原地带的只有美军,以及一些依靠美军赚钱的商人。 老爸还没睡,不能从大门出去。由于房子建在山坡上,石阶很多。我家前门连着平坦的大道,后门接着窄小的石阶。我的房间在二楼。首先得跟老爸道声晚安,我敲开画家老爸的工作室兼书房说:"父亲大人,晚安。"我想你们也知道,我才不会这么说呢。"那我要睡啦。"我说。老爸看《午夜十一点》里的比基尼小姐明明看得正欢呢,此时却立刻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什么?这么早就睡啦?"老爸瞪着我。"想当年我读旧制中学时,都要苦读到凌晨四点……"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不过当注意到电视画面上的《午夜十一点》,大概又有点不好意思。老爸干咳几声后说道:"别让你妈伤心啊。"我吓了一跳,莫非老爸知道今晚的行动?可是,他不可能知道啊。他又没用"不许让你妈伤心!"那种想杀人似的命令语气。真是的…………我回到二楼,换好衣服,悄悄爬上阳台。今晚月儿真是圆。我小心着别弄出声响,穿上篮球鞋。那年头还没有运动鞋这说法,全都是篮球鞋。从阳台翻到屋顶,眼前是一片墓地。月光下,与屋顶齐高的墓碑并排立着。我家后面就是墓地,位于斜坡上的墓地位置高出一截,所以我得从一楼的房顶跳到墓地上,哦不,正确的说,应该是跳到墓碑上。虽说我没什么宗教信仰,可跳到别人墓碑上还是有点过意不去。总是这样溜去爵士咖啡厅、色情电影院和艾达玛的宿舍,总是担心会不会因此遭到报应。爷爷的朋友里有一个秃子原本是海军中校,爷爷曾经是少校,即便战后过去十多年了,那秃子还是摆着领导架子。秃子大白天就会跑来喝酒,我爷爷也从大白天就开始喝酒。小时候,秃子总给我买图画书,所以我很喜欢他。不过秃子有个恶习,只要喝醉酒,必定往墓碑上撒尿。奶奶不喜欢他这种行为,曾经说过,"看着好了,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而死的。"结果有一天,他果真因为心力衰竭死了,连小孩都觉得这是报应。所以,每次去看通宵色情电影,踩在墓碑上的时候,我都会双手合十,叨念"对不起对不起",还要连拜好多次。今天也一样。不过跟之前不同,这次不是去看色情电影,而是去参加校园封锁,是革命。我想,这些魂魄一定也会原谅我的吧。 月色格外明亮,通往学校的道路变得不同往常。就因为时间和目的的不同,景色竟然会变得如此不一样? 游泳池旁的樱花树下,午夜零点,全体到齐。我们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校内喷漆写标语,一组负责封锁通往屋顶的出入口并悬挂标语。我是标语组的,艾达玛也一样,因为屋顶组比较危险。为了封锁住出入口,必须用绳子攀降才能脱身。我谎称这个危险的任务是最具革命性的表现,顺势推给成岛、大泷还有增垣他们几个二年级的。艾达玛有恐高症,而我也不想受伤。 就要开始行动时,那个叫布施的阴险的色小子突然叫停:"等一下!" "干啥?不全都确认好的嘛。" "是这样的,"布施一幅难以启齿的样子,色迷迷地笑了笑。 "是这样的,像这种机会也是难得的吧?" 什么机会? "我刚才可是看到的哦,没上锁哦。" 什么锁? "不就是女生游泳池里的更衣室嘛。只要一小会儿,就五分钟,看看行不?" 说着,布施又色迷迷地笑起来。"浑蛋,说什么呢?咱大伙可是为了校园封锁这一神圣的目的聚集在一起的。你却要去看女子更衣室?想到这种无耻的事情,就跟革命已经失败一样啊!"谁,都没这么说,大家一致同意布施的提议。 女子更衣室里,时不时飘来香甜的气息。倒也并非整间屋子都充满香气,而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时,会被一股发育期少女的气味撞到。大家都在想:没人会穿内衣游泳,所以少女们在这里会变成裸体。虽然我说会留下指纹的,快停下来,可大家还是翻箱倒柜找起来。自从增垣在最底层的一个柜子一角里发现一件衬裙后,引起了全体成员的一阵骚乱,连小心指纹的事都给忘了,完全专注于遗留物品的搜查之中。 "指纹咋办?已经到处都是了。" 他们没有遵守约定戴手套,这让我非常生气,于是去找艾达玛商量。 "不过,说到指纹,没有前科的话,警察也没法查档案呀?" 即便在搜寻遗留物品,艾达玛仍然保持着冷静,他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怎么可能到更衣室来采指纹,再和全校学生的指纹一一对照,不可能这样吧?又不是发生了杀人案!?" "那个,剑哥……"二年级的中村跑到我和艾达玛之间,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说。 "对不起,完蛋了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快要哭出来似的。 "完蛋?啥事啊?" "是指纹。我,忘记戴手套了,那边已经到处都是了……" "放心吧。他们怎么可能来这里采集指纹咧?再说也不知道是谁的指纹对吧?" "我,我的会被知道的,一定会被发现。初一的时候,不是做过实验吗?做化学实验时,手指碰到氢氧化钠原液,我的指纹被溶掉了。我哥说我这种特殊的指纹在全日本都很罕见,还说要我去参加NHK的《这就是我》。我是个没有指纹的人,这让我在班上很出名。所以,我之前还想好千万别忘了戴手套,可一摸到增垣拾到的那件衬裙,就都统统忘干净了。这可咋办咧?" 中村的指腹处突起一个瘢痕。"哇,这个厉害。"我和艾达玛都笑了。"总之,警察是绝对不会介入的。"艾达玛安抚中村。 啊,松井和子也在这里换衣服吧……正当我如此感叹之时,色小子布施发现一个钱包。"还有个钱包呢。"布施用手电筒照给我们看。"你傻啊!?"我立刻骂道。连冷静的艾达玛也啧啧咂嘴。钱包就成问题了,丢钱包的人必定会去报失,弄得不好还会来这里搜查。那时候,我们留下的蛛丝马迹说不定就会被发现,比如:纸屑啊、鞋印啊、头发之类的。"放回去。"我说。"太暗了,我已经不记得是在哪个柜子找到的了。"色小子布施呆呆地回答。"没事,权当是偷走的好了。"大泷和成岛说。"只要知道失主是谁,之后再偷偷还回去咋样?"没指纹的中村有点担心。实行校园封锁之前,绝不能让这档子事破坏了大家的团结,我决定先看看钱包里的东西。这个印有史奴比图案的普通女式塑料钱包里,有纸币、千元面值钞票两张以及五百元面值钞票一张,再就是公车月票。当念出失主名字之后,大家都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钱包竟然是两个礼拜前,大扫除时被我推进游泳池的那个绝了经的女教师的。她外号小文,是个屁股严重下垂、颧骨突出的未婚体育教师。钱包里还有零钱、纽扣、皱巴巴的名片、电影票根以及照片。照片是黑白的,上面是个身穿旧式海军制服、长得像黄瓜似的男人和年轻时的小文。大家轻叹一口气,一个只有两千五百元,绝了经,屁股又严重下垂的女教师,还是战争遗孀。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的人吗?"还是还回去吧。"艾达玛说,大家都点点头。 "粉碎国体"。 我用蓝色油漆在正门门柱上写了这么一句。为了让油漆渗入粗糙的石柱表面,我铆足了全力。而艾达玛则在另外一根门柱上写了"造反有理"。虽然我叫他不要写这种老掉牙的标语,但艾达玛认为加入这种随处可见的标语可以混淆罪犯的形象。艾达玛总是那么冷静。 进入校园后就彻底禁止使用手电筒了。走进正门便是前庭,前庭有个精心修整的花坛。"く"字型校园在月光照耀下变成了长方形的黑影。一看到校园我就来气,于是在教师办公室的玻璃窗上写下了"权力的走狗们,自我批评一下吧","走狗"二字还用了红油漆。虽然天上没有半片云彩,但也许是心理作用,总感到浑身湿漉漉,因为穿着运动服,一直在冒汗。我又在图书馆的墙上写了"同志们啊,拿起武器吧"。这时,中村跑来跟我小声报告:"屋顶组已经从体育馆旁边的安全门进入校园了。"好,我们也进去。就这样,标语组也朝着安全门挺进。 汗水滴落在水泥地上,像是为了留下什么证明一样,慢慢地干掉。进入安全门之后,是通往三年级理科班的走廊。标语组由我、艾达玛和中村三人组成。"这么紧张的事,也许在我今后的人生中再也不会碰到了吧。"中村颤抖着双唇说。"笨蛋,不许说话!"艾达玛制止道。我也口干舌燥的,明明身上流着汗,嘴唇却干到几乎爆裂。经过办公室、总务处和校长室,来到大门口,几乎所有学生都从这里走进校园。我用红油漆写了个大大的"杀"字。"还是别写这么激进的字比较好吧。"中村脸色铁青。"闭嘴啊你!"艾达玛指了指大门右边。那是门卫室,共有两个门卫,一老一少。灯没亮,也许看完《午夜十一点》睡了。"你们都是死人啊,快对考大学说不吧!"我在大门口的地上这么写着。中村抖得更厉害了,他一屁股坐在门柱的灯影下,看来不打算再参加我们的行动了。"不妙。"艾达玛小声跟我说,就连他也开始不停舔起嘴唇。毫无声响的校舍,只有微弱月光照射,仿佛身处另一个星球般,令我们十分紧张。特别是平时吵吵闹闹的地方,现在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我们拉起中村,拖他离开大门口,一拖到校长室前。也许因为远离了门卫室,他稍稍放松了一点,中村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没用的家伙,你回游泳池好了。"我说。"不,不是的。"中村痛苦地流着汗,摇了摇头。"不是?那是咋了?"被我这么一问,中村还是一个劲摇头。艾达玛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说啊,说啊,俺和剑也害怕啊,没啥不好意思的,说说看啊……" "我要大便。" 我们的肚子都痛起来。艾达玛和我为了忍住笑,只好趴在水泥地上。右手捂着嘴巴,左手捧着肚子,不停抽搐。紧张感使笑意更加亢奋,越是不能笑的时候越觉得滑稽。"大便",我一小声念到这个词,笑意就会在胸口深处爆发,然后从体内一路涌到喉咙口。我闭上眼睛,决定回想一下目前为止最最悲惨的事。初二过年时,他们没给我买巴顿战车;老爸外遇使得老妈离家出走了三天;小妹得了儿童哮喘;放出去的鸽子再没回来过;九月九庙会丢了零用钱;中学体育运动会上,足球项目在决胜PK赛中遭遇惨败……这样还是不行。艾达玛双手塞住嘴巴拼命挣扎,还不时漏出嘻嘻声。我不知道想忍住不笑竟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脑子里浮现出松井和子的模样:修长光滑的小腿、斑比的眼睛、像地平线般笔直的雪白手臂、美得不可思议的颈部曲线……抽搐好不容易得到了控制。原来美丽少女可以平息爆笑,可以让男人变得认真。过了一会儿,艾达玛也满身大汗地站起来。后来问他才知道,原来他回想起了矿井爆炸时被烧焦的尸体。不想想那么惨不忍睹的事就没法止住笑,艾达玛朝着中村的脑袋就是一拳:"白痴,想让我们发疯啊!?"说完,我轻轻打开了校长室的门。 "中村。" "有。" "是拉肚子?" "……不……太清楚……" "马上就能拉出来吗?" "已经挤到肛门口了。" "就去那上面拉。" "啥?"中村张大了嘴,一幅孬样。原因是我正指着校长办公桌。 "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你说啥?你害我们大笑,差点被发现,不该罚吗?要是游击队的话,我们当场就把你给毙了。" 中村一脸哭相,不过我和艾达玛还是没放过他。月光照在校长的办公桌上,中村爬了上去。 "别看啊。"中村脱下裤子,声音可怜兮兮地说。 "要是感到会出声儿的话,就立马停。"艾达玛捏着鼻子小声说。 "怎么停啊?一旦开始拉,就停不下来了啊。" "一定得停,难道你想被退学?" "那不能去厕所拉吗?" "不能。" 月光下,中村露出白白的屁股。 "不行,太紧张了,我拉不出来。" "用力用力。"就在艾达玛这么说的一瞬间,"唉呀",随着一声轻微的哀号,响起宛如气泵发生故障时的那种声音。"别出声,快用纸塞住屁眼。"艾达玛冲过去小声在他耳边叫唤。可是说也没用,已经停不下来了。这响声太厉害了,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刻跑去门卫室那边看看动静。心想,要是被退学是因为一坨大便,一定会被大家笑死。门卫好像没醒。中村用长崎县县立高中校长会月刊擦了擦屁股,不好意思地笑了。 屋顶出入口的封锁工作已经大致完成,用的是钢丝和课桌椅。"要是再用上焊接工具就更完美了。"大泷说。 屋顶上只留下成岛和增垣。两人从外侧用钢丝把屋顶的出入口大门封住,之后又通过绳索降到三楼的窗户那儿。我们几个在前厅观望他们的行动。成岛原来是登山部的成员,所以用不着担心。 "要是增垣掉下来怎么办?先做下打算吧?"大泷说。 "拨通119之后逃走。" 不用说,说这话的人就是艾达玛。因为救了他,大家就会被抓……和成岛不同,增垣摇得很厉害。"增垣他不会小便失禁吧?"布施说,于是我把中村一场革命性的大便说了出来,大家捧腹大笑。增垣终于平安着地,标语从屋顶悬挂下来。 "想象力夺取掌权" 我们默默注视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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