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II

兰陵王在邙山纵目远望，左边是洛阳，右边是金墉城。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中原的冬季天空晴朗，没有风，却充满了冰冷的寒气。太阳渐渐西斜，恰如灼热的赤铜圆盘，把周围的天空染得通红。但太阳外侧的天空一片洁白，白得令人生畏。 冬日的天空下，漫山遍野的周军熙熙攘攘。周军从早晨就开始包围攻击金墉城了，他们使用冲车破坏金墉城的城墙，还利用楼车上的石弩向齐军射下石雨和弩雨。周军人多势众，可以分出多支部队，轮流对金墉城发起攻击，而金墉城的守军坚守城池，已经数日不眠不休了。现在，无论周军还是齐军，都觉得再过一两天金墉城就会失陷于周军了。 “记住了，按我的指挥行动，否则全体都会白白战死！” 兰陵王身披银色盔甲，手握一丈八尺长的大戟，跨上了战马。他一身银白，沐浴在落日的光辉下，铠甲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芒。 周兵都是黑色的装束。他们人数实在太多，以至后来《北齐书》形容他们集结时的样子犹如乌云从四面八方会聚而来。兰陵王以冲散黑云之势，从邙山上杀向周军。 周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金墉城，没想到进兰陵王突然杀到，周军后方大乱，阵地中四处响起了士兵的怒吼和狼狈的呼喊，但随后都转成了哀号——白色的暴风突入了黑云中央！ 兰陵王的大戟一闪，两名周兵的身影便从战马上消失了。血雾飞起时，兰陵王的白马已经飞奔到远处。大戟所到之处，都会响起周兵的哀号，扬起周兵的鲜血，周军的阵地硬是被他切开一条血路。 呼喊声和兵刃撞击声大作，飞舞的尘烟被鲜血染成红色。骏马腾空而起，马蹄狠狠践踏在士兵的铠甲上。大戟的尖端刺入敌人的身体后，兰陵王抽回大戟，回手一划，周兵的首级便连同盔甲一起飞上了天空。 齐军的军旗指向东方，五百名骑兵汇成一团向东方狂奔。周兵紧随其后。在此瞬间，兰陵王突然掉转马头，单枪匹马冲向周兵。如同快刀割麦子，转瞬便有三十多名周兵被斩杀落马，鲜血染红了大地，兰陵王也杀到了金墉城城下。 “开门！” 城墙上的齐国士兵呆呆地看着城门前白马骑士的身影。战斗的疲劳加上不再相信会有援军救援，一时间，他们不知所措。真的有人能突破二十万敌人的包围，单枪匹马赶来救援吗？这是不是敌人的圈套呢？一旦打开城门，敌人会不会潮水般涌进城门呢？ 白马骑士在敌群中左突右击，所到之处，扬起阵阵血雾。 在城上齐国士兵的注视下，兰陵王右手持戟，左手摘下头盔，高高地扔向落日下的天空。 空中飞舞的头盔在落日的余晖下，向四面八方反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无论敌军还是己方士兵，在这一个瞬间，都出神地凝望着这壮观的场景，忘记了战场的血腥。 城墙上观望的一员老将，突然大声叫道：“喂，他真的是自己人！” “您认识他？” “他是兰陵王殿下，我认识他。立即出兵救援！弓弩手快来！” 在老将军的指挥下，士兵们手持弓弩，向城下射出密集箭雨。 周兵纷纷倒下。有一些箭射偏了，直接射向兰陵王，被他用戟挡开。城门“吱吱”作响，慢慢打开，兰陵王带着人马迅速冲入城内。 厚重的城门发出巨大的声响，紧紧地关了起来，把周兵挡在城门外。这次将兰陵王和白马包围在中央的，则是狂喜的齐国士兵。这时，一位三十岁左右、极为高大魁梧的巨汉高声叫道：“殿下！兰陵王殿下！” 马上的兰陵王回头看到巨汉，吃了一惊：“啊！这不是沮山吗？” “是啊，我就是沮山啊。自从上次一别，很久不见了。” “有三年了吧？不过，咱们待会儿再聊。” 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兰陵王在马上端正了姿势，高举起右手： “我是兰陵王高长恭！” 朗朗清音如同悦耳的音乐，深入士兵的心脾。 “虽然现在二十万周贼包围着金墉城，但我们的援军马上就到了。武德郡公段韶和咸阳公斛律光两位将军，将率领大军前来救援。” 士兵们听后立马高声欢呼。斛律光和段韶是齐国军队的双壁，听到这两位将军就在附近的消息，齐国士兵的疲劳和不安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黎明时两位将军会同时攻击周贼。我们会呼应两位将军，开城出击。在发动攻击以前，我们一定要坚守住城池，熬过今夜。”兰陵王鼓舞战士道。 城内士兵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甚至压过了城外熙熙攘攘的周兵的呐喊声。这时，一位白发的老将军拨开狂喜的士兵们，呼吸急促地走到了兰陵王面前： “武卫将军秦旭参见殿下。殿下，太感谢您了。” “你们能坚守到这个时候真不容易。让我们一起讨伐周贼，共享胜利吧。” “殿下，沮山是您的旧识吗？” “以前他是我家的护卫，我弟弟跟他很亲。我都不知道他在这座城里，他能平安真是太好了。” 沮山高兴地眨了眨眼，问道：“安德王大人还好吗？现在也长大了吧？” “他简直是精力过剩。还跟我说，打败仗就别活着回去。” “哈哈哈，安德王大人真是有出息啊。” 沮山一边说一边用手擦了擦眼角，兰陵王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齐国士兵军心已经稳定。兰陵王便和老将秦旭一起吃了晚饭。因为城内粮草告急，兰陵王和秦旭的食物跟士兵一样，只有杂粮熬的粥和豆腐。他和秦旭、沮山一边聊一边把饭菜吃了个精光，城内早已没有酒了，所以大家只喝了些白水便休息了。虽然秦旭为兰陵王准备了柔软舒适的床铺，但兰陵王却谢绝了秦旭的好意，把披风铺在床上便躺下了，身上的铠甲都没有脱。 这一觉也没睡多久，五更（凌晨四点左右）时分，兰陵王便起来了。在老将秦旭起床前，他制定了战术，然后走上城墙。 因为是冬季，天亮得比较晚，从城墙上向下眺望，在邙山和洛阳之间的原野上，到处都是周军的营地，营地中火把通明，光亮笼罩着整个黑色原野，甚至让天上的星光也显得暗淡。 兰陵王观察着敌阵，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冬夜化为白色的水汽。他走下城墙，向秦旭和沮山下达了命令。 再过四刻半（约一小时），就是周军全体起床的时间了。就在此时，周军在睡梦中被突然惊醒。营帐外比之前明亮了数倍，人的呼喊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异常嘈杂。营地外还响起了燃烧的声音，以及衣服被烧的士兵的悲鸣声。 齐军向周军营地射出的火箭，像无数流星同时在空中飞舞。小小的火蛇散发着黄色、红色的光芒，凶猛地扑向猎物。火蛇刺入帐篷后，堆放在帐篷中的油和干燥的空气一起燃烧，四周瞬间成了一片火海。 趁着周军的混乱，齐军杀了过来，冲在最前面的是兰陵王和他的白马。 虽然并没有大意，但因为齐国的主力是段韶和斛律光带领的军队，于是周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齐国主力部队上，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包围着金墉城。他们根本就想不到，金墉城里的齐军会悄悄地打开城门主动出击。 “敌人的援军好像进城了，不过只带了五百人，没必要大惊小怪。还是要防备段韶和斛律光。” 昨日天黑前，周国的同州刺史达奚武曾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此人复姓达奚，名武，字成兴，已经六十六岁了，是一位身经百战的雄将，但一直对宇文护的将略持怀疑态度。他对眼前的形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齐国主力部队上，结果金墉城的齐军在次日黎明从周军背后发动了突然袭击。 兰陵王的锋锐直插入达奚武的军队。这并非兰陵王推测出了达奚武内心的想法，而是兰陵王看得出达奚武阵容松弛。 帐篷倒下了，烈火继续燃烧，一股股白烟和黑烟冲上天空。达奚武脚下的地面也插满了箭矢，老将军好不容易才翻身上马。 兰陵王此时的骁勇更胜前日。 不是兰陵王斩杀周兵，而是周兵主动被兰陵王斩杀。随着他的大戟在空中划过的耀眼轨迹，周兵主动送到大戟的锋芒跟前。 ——两军的士兵看到眼前的景象，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连周兵喷出的鲜血，都在天空中描绘出一条条彩虹，异常妖艳美丽。 齐军精神抖擞。 “跟着殿下冲啊！”老将秦旭纵马横矛高声叫道。 “冲！”沮山咆哮着徒步冲了出来。这位巨汉虽然是北朝的武将，却不擅长骑马，经常徒步战斗，这在北朝的武将中极为罕见。沮山挥舞着长约一丈[]的厚重大刀快步前进，左右的周兵纷纷倒地身亡。沮山的攻击与其说是斩杀，不如说是直接击碎敌人的骨骼。 周兵刀折盾破，被杀得节节后退。达奚武虽然经验丰富，但缺乏劣势中的韧性，只能在战马上一边指挥，一边跟着大军后退。一里、三里……周军被齐军从金墉城打得接连后退，即将全军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