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 Aiors的卡拉OK大赛是在十月初的星期六晚上举行的。 入住者差不多都是退了休的人,按说不一定非要在周末举办,但是,对于来看演出的入住者的家属或朋友来说,周五或周六的晚上会比较放松,所以,安排在这个时间对大家都比较合适。 考虑到平时唱歌的卡拉OK厅太狭小,所以,此次大赛的会场临时改在八层的食堂。晚饭后,把餐桌都靠墙边摆放,空出来的地方除作为观众席外,正中央还搭了一个舞台。 卡拉OK大赛一年两次,分别在春季和秋季举办。由于大家积极参与,每次比赛都搞得比上一次更加热闹。此次计划三十人左右出场,也很有规模。出场者演唱的虽然都是怀旧歌曲,但老年人放声高唱他们喜欢的歌曲,对健康很有益处,这次大家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按照惯例,评审组长由来栖担任,评审委员是总务长和护士长,而一直作为入住者代表的评委青木先生此次自己辞了职。 因为有人写来匿名信,认为尽管青木先生曾经是音乐大学的教授,但为了评审的公正性,入住者不应该参加评审工作。所以,从这次起,就不再请他担任评委了。 风传写这封匿名信的,很可能是因为吃雪枝女士的醋,和青木先生干架的宍户先生。不过,不管怎么说,保证评审的透明度总是应该的。 这样一来,评委就全由职员担任了。说实话,来栖在唱歌上没有自信,好在总务长和护士长都是卡拉OK迷,所以,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推给他们好了。 因此,来栖的主要任务是颁发奖品。与各名次相应的贵重奖品都已准备就绪。一等奖是高清电视,二等奖是手提电脑,三等奖是按摩椅。 评选的标准,当然首先要唱得好,其次,演出服装和舞台表演是否新颖有趣,以及调动观众气氛的人气程度也在参考之列。 总之,这个活动也是根据来栖的一贯宗旨开展起来的。人越是上年纪,越要使用脑子,心情愉悦地生活,而入住者们也是从这点出发,都在绞尽脑汁,准备一展风采。 为了这次秋季大赛,大家都在暗地里谋划着,最终谁能拔得头筹,只有等到最后揭晓的一刻了。 卡拉OK大赛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于星期六晚上八点隆重开唱了。 舞台左边安放了一组卡拉OK音响设备,演唱者要走到音响前,拿起麦克风唱歌。舞台右侧,坐着来栖以及另外两位评委。 主持人是心理咨询员小畑先生,他首先请来栖上台讲话。来栖简短地说道:“请各位亮出不输给年轻人的动听歌喉,争取优异成绩。”然后宣布卡拉OK大赛开始。一瞬间,舞台中央彩灯旋转,令人眼花缭乱,第一首歌曲的前奏随之响起。 第一个登场的是502室的八十五岁的中野优美女士。她肥胖的身躯裹着色彩鲜艳的连衣裙,手拿麦克风,笑容可掬地朝观众微笑着。 “第一位出场的是中野优美,歌曲是《 告别蓝调 》。” 掌声立刻响了起来。从正中央靠后的席位传来“加油,淡谷纪子”的喊声。 这首歌的确是淡谷纪子的主打歌曲,她直到八十岁以后还在唱。优美女士也模仿着偶像,大胆地袒露着胸口,脸上酷酷的表情也很像淡谷纪子,遗憾的是,最最关键的歌喉跟人家歌手比,差了一大截。 唱到“打开窗户,眺望海港……”为止还算说得过去,随着音调逐渐升高,她就越来越吃力了,等唱到“夜风吹拂海浪,我的爱随风飘去……”时,歌声时断时续起来。这时候,远处飞来一声女人尖尖的叫喊“阿优”,在观众的声援下,优美女士好歹唱到了最后,获得了一片叫好声。 满分是5分,先不管她唱功怎么样,从长相和外形打扮都跟淡谷纪子很相像,所以来栖给打了4分。 第二个出场的是原空姐江波玲香女士,她身材高挑,穿着黑色晚礼服,一只手拿着礼帽,一身男装行头,帅气十足地唱起了《 恋爱的季节 》。站在前面主唱的玲香女士当然就是“小指”,她身后站成一排的三位七十到八十岁的男性自然充当“杀手”的角色了。 虽然三个男人只需要随着玲香女士唱的“我爱上了他……”左右摇动双手就可以了,可是,总有人合不上她的拍子,于是慌忙学着旁边的人,调整自己的节拍,逗得大家直笑。 三位男士之一就是差点儿和玲香女士结婚的立木先生,他拼命地挥动着双手,仿佛在表示歉意似的。 主持人宣布的下一位参赛者刚一登台,台下就发出了“噢--”的欢呼声。 穿着红色超短裙,站在舞台中央的是今年七十七岁的中村绫子女士。卡拉OK音响中流淌出来的前奏曲是美空云雀的《 火红的太阳 》。 绫子女士不愧是当过百货商店推销员,大红的裙子简直非她莫属。而且裙摆超短,在膝盖以上20公分,下面再配上网眼连裤袜,当她搔首弄姿,扭来扭去唱歌的时候,淡蓝色的内裤隐约可见。她充满活力地唱起了“火红的太阳……” 服装满分,歌声也很响亮,只是脸上尽管浓妆艳抹,还是没法和美空云雀相媲美。 不料,这种不协调感反而获得了大家伙儿的狂热追捧,甚至有人高喊着“走光了耶,太棒了”。因其超强人气和大胆造型,来栖给了5分。 下一个出场的是市泽先生和情人的男女对唱,他们选此歌乃人们意料之中,或者说是理所当然。他们唱的是《 银座爱情物语 》。 当唱到“发自内心,颤栗般断断续续诉说着……”,两人互相贴着脸,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台下顿时响起了喝彩声,“好样的!”同时也有人喊“太过了啊!”于是,大家又哄堂大笑起来。 接下来出现在舞台上的是原银座老板娘南田雪枝女士。她身着黑色长裙,胸口戴着闪闪发光的珍珠项链,尽显当年驰骋风月场的风采。她唱的是藤圭子的《 梦开启了夜晚 》。 “十五、十六、十七,我的人生暗淡无光……”她的嗓音韵味十足,大家都被迷住了。唱到第三段时,她突然猛一侧身,从长裙开衩处露出了她一向引以为自豪的白晃晃的大腿,与此同时,她的眼睛缓缓扫视着台下。 “昨天是武广,今天是一郎,明天是重雄还是幸平?”这样挨着个点起了男人的名字,全场顿时骚动起来。 坐在来栖旁边的总务长嘿嘿地笑着。第一个武广是指宍户先生,一郎是指青木一郎先生,二人都是和她去情人旅馆的绯闻男主角。第三个重雄应该是有绯闻嫌疑的立木重雄先生,而最后那位幸平,则是在看色情片时,因士兵被上司责骂,不由得站起来敬了个军礼的松尾幸平先生。 这几个男人都低下头去,全场因此而沸腾了。对于前三个男人,大家都有所耳闻,然而,在他们仨后面加上了一个毫无关系的松尾先生,则变得滑稽而巧妙。 从调动观众情绪的程度和创意出类拔萃角度考虑,来栖给她打了5分。 到此为止,出场者基本上全是女性,演唱水准等方面女性阵容也占据了优势。 原本女性就喜欢在舞台上展示自己,因而充分发挥了她们的水平,但男人们却有些腼腆而内向,不能够充分放开。 然而,进行到了一半的时候,男性阵容那边也开始恢复了一些活力,起到领头羊作用的是宍户先生。 他一改拿手的怀旧风格,穿上了俏皮的条纹衬衫,摇身一变成了小伙子,唱起了冰川清的《 箱根八里的半次郎 》。歌曲很有节奏感,大家随着他拍着手,唱到高潮的“讨厌,真讨厌呀”的时候,他用手指着雪枝女士所在的方向,仿佛要报复雪枝女士刚才点他的名似的。 这又引起了全场爆笑。然后他又指着坐在前排,绷着脸听歌的青木先生,反复唱着“讨厌,真讨厌呀”。 凡是知道前几天两个人干架的人都使劲地拍手,当事人青木先生只好瞧着别处苦笑。 下一位男士阵容里的健将是605室的今原清吉先生。他原来在大银行任职,今年八十岁,有爱摸年轻女看护屁股和胸部的嗜好。他选择的歌曲是狄克·米内的《 夜雾里的蓝调 》。 他本来就又瘦又高,再戴上一副墨镜,酷似年轻时的花花公子狄克·米内。他一边唱着“是梦中的四马路,还是虹口路……”还一边颤动着歪斜的身子,愈加惟妙惟肖了。其实,两年前他得了脑血栓,留下了右腿轻微运动障碍的后遗症,所以在唱歌时,一晃动右腿,就会颤动得特别厉害。来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让他一边唱歌,一边进行这样的锻炼,说不定更有助于身体的康复呢。 就好像对男性阵容不服气似的,桥本夫人开始演唱都晴美的《 来自北国的旅店 》。 她是个性格内向的人,所以当她唱到“我含着热泪,织着你再也穿不上的毛衣……”时,大概是想起了已故的丈夫,充满了激情,热泪盈眶,从而赢得了满场的喝彩。 卡拉OK大赛渐渐进入了尾声,人们开始猜测起前几名入选者是谁了。从来栖截止到现在的打分来看,唱《 恋爱的季节 》的江波女士排在第一位。点了四个男人的名字,使台下沸腾的雪枝女士和穿超短裙唱《 火红的太阳 》的中野绫子女士也是有力的竞争者。男歌手方面,利用身体颤抖,模仿狄克的今原先生比较突出。 然而,目前还很难分出高下来。这时,以舍我其谁的架势登场的,是大家公认的花花公子立木先生,他居然选了一首《 有时如娼妇 》。 虽然他早已谢了顶,几乎没几根头发,却把嘴唇涂得血红,穿着不知是跟谁借来的黑色吊带裙和黑色长筒袜,装扮成一个娼妓的模样。他袒胸露背,肚子还有点凸起,显得更加搞笑,一边怪声怪气地唱着“你要做个淫荡的女人……” 他唱歌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盯着雪枝女士,大家发现后都大笑起来。他一边唱着“分开你的腿,闭上一只眼……”一边叉开腿,闭上了一只眼睛,惹得全场笑个不停。 就这样,男士阵容也恢复了活力,胜负的走向依旧处于不明朗状态。但最后一位登场者,是俨然要一锤定音的冈本杏子女士。她素有唱歌好的口碑,这回她会向大家奉献一首什么歌儿呢?大家都屏息等待着,这时,只听见播放出来的前奏曲是森昌子的《 先生 》。 她穿着中学女生穿的水兵服,拿着学生书包,头发编成小辫子,估计是戴的假发,整个一个七十一岁女学生打扮。只是脸上妆化得过浓,像个猴屁股,加上微微有些驼背和内罗圈腿,让人有点扫兴,不过,歌儿唱得真没的说。 为了表现出女学生的纯真可爱,她故意一上一下地伸缩着身体,唱起了“淡淡的初恋消失那天,小雨淅沥沥下个不停……” 听着这熟悉的歌曲,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女人们一齐跟着她唱起来,于是,杏子女士唱得更起劲了。唱到“一直焚烧着我年轻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人是……”,她突然一侧身,指向来栖,激情澎湃地唱道: “先生,先生,他就是先生您啊……” 与此同时,全场的女人们也都一齐朝来栖看去,齐声合唱“先生,先生”。 这到底是从何说起呀。来栖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给惊呆了。 来栖看见拿着麦克风的杏子女士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全场的人都在拍着巴掌声援她,也不能不做出回应了。 他不得已轻轻举起一只手,摆了摆,表示了“谢谢!”的意思。这时,杏子女士发出了一声高八度的绝唱“先生,先生啊……”,终于结束了这首歌,来栖这才松了一口气。 卡拉OK大赛以最后这出滑稽表演宣告顺利结束了。那么,评分的结果怎么样呢? 评委们在隔壁房间里热烈讨论起来,还没有唱够的人们一边唱歌一边等着评审结果。 来栖一边擦汗一边和总务长、护士长商量着。排在前几名的依然是演唱《 恋爱的季节 》的玲香女士,《 鲜红的太阳 》的绫子女士,《 梦开启了夜晚 》的雪枝女士,激情演唱“先生,先生”的杏子女士。男性阵容则集中在《 有时如娼妇 》的立木先生,《 箱根八里的半次郎 》的宍户先生,《 夜雾里的蓝调 》的今原先生几个人。 选择第一名时,三个评委的意见不太统一。总务长和护士长认为应该选冈本杏子女士。理由是她的歌儿唱得好,还打扮成女学生模样,演唱时全身心地投入,这一点尤其可爱。可是,来栖觉得大家一齐冲着自己大合唱,有些没面子,但其他两位评委毫不退让,认定这个第一名了,来栖也只得赞成了。 第二名是表演《 恋爱的季节 》的江波玲香女士。第三名是唱“真讨厌”的宍户先生。特别奖是穿超短裙的泼辣的绫子女士,一个接一个地指名点姓、让男人们出洋相的雪枝女士,不畏惧脑梗塞后遗症、浑身颤抖地唱歌的今原先生,以及穿黑色吊带裙、装扮娼妇的立木先生这四个人。 给获得特别奖的四个人颁发的是轻柔松软的羽绒被,向其他所有参赛者赠送了护膝小毛毯。 商量停当后,三个人返回了大厅,开始由主持人宣布成绩,并由来栖颁发奖品。 “第一名,演唱《 先生 》的冈本杏子女士。” 话音刚落,全场发出了“噢--”的喊叫声。 在欢呼声中,杏子女士从观众席的最右边站了起来。她还穿着水兵服,妆也没有卸,不好意思地上了台。 无论多大年纪的人,获奖总是一件让他们高兴的事。 来栖首先宣读了获奖评语。“你在Et Aiors的卡拉OK大赛上,以出类拔萃的演唱水平和魅力四射的服装使全场观众沸腾……”并把高清电视的奖品单递到她手里。 “我太高兴了。”杏子女士耸了耸肩,突然间抱住了来栖。 由于来得太突然,来栖不由踉跄了一下,他慌忙站稳脚跟,调整好自己的站姿。在二人这一番推搡的过程中,杏子女士的假发辫歪到了脑袋右边,逗得台下的人又哄笑起来。 费了好大劲让杏子女士松开了手后,来栖请第二名获奖者上台领奖。玲香女士率领三位伴舞的男士走到了台上,接受了奖状后,被问及“奖品打算怎么安排”时,她回答说,“他们仨不会用电脑,所以归我,回头请他们吃饭。”这时,台下有人喊“也请我吃饭啊……” 第三名是宍户先生。他高高地举起按摩椅的奖品单,说:“真解气啊。”看来跟青木先生打架那件事,他还耿耿于怀呢。 接下来,来栖给雪枝女士、绫子女士、今原先生、立木先生四人颁发了特别奖后,获奖者一起合影留念。然后是全体参赛者合影,大赛到此结束。 比赛结束后,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兴奋之中,于是,又转移到旁边的酒吧去,一边热烈地议论着,一边喝酒、跳舞。 来栖也算完成了自己今天担当的任务,跟大家告辞后,正要回院长室去,杏子女士紧紧地贴上来问道: “先生,和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今天不行……” 面对着女学生扮相的七十一岁老太太乞求的目光,来栖虽然有些不忍心拒绝,可一想到要是答应了她,跟她去喝酒的话,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他感到不寒而栗。 “我还有点儿事……” “您是想躲我吧?” “不是,今天真的有事……” “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 打扮成女学生模样的外表下,掩藏着的是个具有丰富人生阅历的女人。 那天晚上,八层的酒吧里热闹非常,挤满了从卡拉OK赛场蜂拥而来的人。 他们在这里继续唱歌、喝酒、跳舞,有的人喝得醉醺醺的。听说杏子女士也去了,来栖觉得早早回家是个正确的选择。不过,后来听说大家临离开酒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据第二天向来栖报告的护士长说,唱《 箱根八里的半次郎 》的宍户先生和510室的庄司先生吵起来了。 来栖觉得很奇怪,这两个人平时并不怎么来往,怎么会吵起来的呢?据护士长告诉他,是为了雪枝女士。 “我也没留意他们是怎么吵起来的。好像起初是庄司先生和雪枝女士在争执什么,宍户先生看见就插了进去,结果,庄司先生便和宍户先生吵起来了。” 宍户先生一直很喜欢雪枝女士,为了她还和钢琴家青木先生干过架。他出身低微,自然动不动就喜欢吵架。 “这么说,宍户先生是为雪枝女士抱不平了?” “是这么回事。宍户先生自封是雪枝女士的卫兵。” 这个人性格真够鲁莽的,他没准真把自己当成雪枝女士的保镖了呢。 “可是,庄司先生为什么和雪枝女士吵起来的呢?” 庄司先生今年大概七十八岁,单身,曾当过文部省的局长,是个很干练的官员,一向很稳重,看外表不像是跟女人吵架的人。 “我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护士长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 “庄司先生好像对雪枝女士说了很过分的话。” “很过分的话?” “是的。骂她是个婊子。” “婊子……” 这种老词儿听着已经很生疏了,不用说,肯定是妓女的意思。 身为原文部省高级官员,怎么会这样口不择言呢? “婊子”这个词儿是对妓女一种非常轻蔑的称呼,现在这个词已经不太使用了。被人这么骂,雪枝女士当然会生气了。 “这可太过分了。” 来栖感到这事很蹊跷,问道:“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骂人家呢?” “我也觉得很过分,但是,好像事出有因似的……” “事出有因?” “这个嘛,以前我就听说过有关雪枝女士的传闻……” 一向快人快语的护士长,今天却好像很为难似的,磨磨唧唧地说道: “那位雪枝女士,好像跟好几位男士都有关系,这个您知道吧。” 这个来栖的确听说过,宍户先生和青木先生打架,也是因为他亲眼看见雪枝女士和青木先生进了同一个情人旅馆。此外,还有和立木先生有染的传闻。不过,雪枝女士对这些传闻也没有刻意掩饰。 实际上,在昨天的卡拉OK大赛时,她还唱着“昨天是武广,今天是一郎,明天是重雄还是幸平?”连着点了四个男人的名字,还用手指着他们。 “是她唱歌时点的那四个男人吧?” “并不止那四个人呢。” “还有其他人?” “听说她比较开放……” “开放?” 来栖觉得挺新鲜。 “她和庄司先生好像也有关系,据说她还收钱呢。” “真的……” 雪枝女士和好几个男人有关系,而且还收费,怎么可能?果真如此的话,其行为和卖淫没什么不同。 “可以肯定。就是因为这个和庄司先生吵起来的呀。” “因为这个……” “庄司先生听说了雪枝女士开放,就想花钱跟她上床,可是,雪枝女士拒绝了他。” 既然是卖淫,只要给钱就行,可她为什么拒绝呢? “他们俩以前好像有过关系,后来雪枝女士讨厌庄司先生,所以拒绝了他。” 卖淫还对客人挑挑拣拣的,太不上路了吧。 “真难以置信啊……” 其实来栖直到现在还是半信半疑的。 雪枝女士的确在入住者中是绝对年轻的,而且特别多情。至今,还有不少银座时期的崇拜者来找她叙旧呢。反正她的男人缘是有目共睹的。 不过,她一直做到了银座酒吧的老板娘,现在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何至于作践自己去卖淫呢? 如果真有此事的话,现在她已经六十五岁了,在日本也是数得着的高龄妓女了。来栖越琢磨越觉得不可思议。 “她不至于靠这个挣钱吧?” “我也这么想。” 护士长点点头。来栖下决心问道: “她每次收取多少钱?” “说起来很可笑,据说是一千日元。” “一千日元?” 来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一千日元就肯卖身,她到底哪根筋不对了?来栖还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一千日元这么低价位的妓女呢。 “不会吧……” “是真的。宍户先生亲口说的。” “那么,宍户先生每次和她发生关系,也都付她一千日元吗?” “好像是的。他还说过她是个女菩萨呢。” 这话一点不假,一千日元就跟他上床,不是女菩萨就是女神了。这么心地善良的女人上哪儿去找啊。 “才一千日元啊……” 来栖念叨着,护士长问他:“先生也想加入吗?” “不是,不是。” 被护士长钻了个空子,来栖慌忙加以否定。不过,一千日元这个价格究竟是根据什么来定的呢?因为自己已经六十五岁了,才这么便宜的吗?但是,凭着她的外貌和女人味,只要雪枝女士不说出自己真实年龄的话,说她才五十岁肯定有人信。 如果男人们都知道她一千日元就卖身的话,恐怕不止是公寓里的人,就连外面的人也会一窝蜂跑来的吧。 “她是不是对宍户先生一个人这样呢?” “哪里,对所有人都一样的,这是立木先生说的。” 真是越来越邪乎了。护士长接着说道: “青木先生也说过,大家一律一千日元,只是去旅馆的开房费由男人出。” 这是很自然的。即便如此,一千日元也便宜得让人费解。 “理解不了……” “我也不太理解,所以悄悄问过雪枝女士。她笑着跟我说,‘这是自尊哪’……” “自尊?” “是啊。无论怎么说,免费的话显得也太傻冒了,就要一千日元吧。” “这意思就是说,她不只是为了玩喽。” “大概吧。雪枝女士可能想做个有品位的妓女吧。” “有品位的妓女……” 卖淫也有品位,来栖从来没听说过,更何况有品位的妓女,这个词也是第一次听说。 卖淫,在所有人的眼里,都被看做是肮脏可耻的行为。 然而仔细一想,卖淫这种行为只有女性才能够做到。不论是否是上天安排的,这毕竟是美丽的女人被赋予的能力。 如此说来,卖淫是一个最大限度利用女性魅力的行当,而最受欢迎的妓女则是女性中最可爱的女性了。 这些论调听起来像是胡说八道,但换个思维方式来想想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 其实,来栖年轻的时候,看到美丽的女性,曾经想过,女人长得这么漂亮的话,肯定会将追求她的男人随心所欲地玩弄于股掌之中。他曾经梦想,如果自己生为那么漂亮的女人,就打算这么做。 女人也同样有这种想法。一看到美男子,就会想,要是自己投生为一个长得这么帅的男人的话,要让世上的女人都为自己神魂颠倒,尽情地享受人生。 看来,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怀着一个梦想,希望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异性。 说不定能够使女人实现这一梦想的正是当一名妓女呢。卖身给素不相识的男人,的确是件令人羞耻的事,但是只要能够迈过这条界线,做好足够的精神准备,可能没有比做妓女更能够充分展示自己魅力的职业了。 更何况像雪枝女士这样已经六十五岁了,还能够从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男人们那里得到金钱,给他们带来快乐,这不能不说是做女人的幸运啊。 想到这儿,来栖渐渐感觉能够理解雪枝女士了。 来栖虽然并没有听她亲口对自己这么说,但她做着和卖淫一样的事,却坦然地说这样做有品位,收钱是为了自尊,可见她很可能真是这么想的。 刚一听说她跟男人睡觉,还收钱时,来栖大惑不解,但仔细一想,这无聊的大人游戏却因此而增色。 雪枝女士要男人钱也不过区区一千日元,并没有人因此受到伤害,她自己当然也不会受伤害。既然对她本人是一种享受,与她发生关系的男人无不感到愉快,将她奉为女菩萨的话,又何必小题大做呢。 来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以前,他曾经看过一本有关描写荷兰养老院里的老年人性生活的书。 在荷兰的养老院里,公然允许身体残疾者和老年人招妓。 理由是,因他们年老或身体有残疾,去那种地方找女人的话,多半会被人家糊弄一通,要不就是被坑骗钱财后赶出来。 如果将卖淫女招到老人院来的话,身体不方便的人也能够放心地享受性的快乐了。 基于这样的理由,由地方自治团体来介绍或派遣这种女性,甚至在费用方面还给与一定的补贴。 有了自治团体的保驾,身体不方便的人就不用专门去那些有危险的场所找女人了,也就不会被人坑骗钱财了。 根据这篇报告,每次支付一百五到二百荷兰盾,约一万日元左右,老人们就可以享受性的快乐。 初次看到这样的报告时,来栖很惊讶,同时也很钦佩他们能够采取这种措施。 这样的措施也只有在对性很宽容的荷兰才行得通,如果在日本这种认定性是肮脏下贱的东西的国家里,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一旦有人提出这样的建议,肯定会受到那些正统的大叔大妈们的围攻。 “用我们纳的税去帮他们嫖娼,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换个角度考虑一下,应该说这种援助远比把税金用于某些无聊的事情上更有意义。 来栖心里的天平渐渐向认可雪枝女士的行为一边倾斜了。 即使不举荷兰福利设施的例子,享受性的愉悦也是所有人共同的心愿,是人情味儿的基点。因此,不能因为是老年人和残疾人,就被拒之门外。 来栖虽然这么想,但荷兰的情况和Et Aiors还是不能相提并论。 因为,在荷兰接受自治团体援助的只限于上年纪的穷人和身体有残疾的人,而住在Et Aiors里的人,大多身体健康,经济上也比较宽裕。自治团体是没有必要动用国家的税收援助他们这些人的。 然而,来栖考虑的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对于性的看法。 迄今为止,在日本一直把性看做是可耻的事,老年人是与性无缘的存在。即便本人不那么想,周围的人也认为必须这样。 荷兰人的想法与此完全相反,无论是老年人还是残疾人都有享受性快乐的欲望,全社会有责任共同努力,帮助他们实现这样的愿望。 来栖真希望这种对于性的宽容态度也能够在日本得到广泛推广,至少要使Et Aiors在性方面也成为自由愉快的解放区。 从这个观点来看,雪枝女士的所作所为不必加以谴责。再说,她让许多男人分享她的爱,使他们感受到幸福,不正是一个出色的妓女吗? 实际上,如果没有像她这样的女人去付出的话,上年纪的男人很难品味到性的愉悦。 其实,男人到了七十或八十岁时,即便有喜欢的女性,也很难鼓起勇气,或没有自信向对方求婚。即便能够表达爱慕之情,也得不到回应或受到拒绝。 对于这些男人来说,可能只有像雪枝这样的女性才能给与他们安慰和勇气。 还有一个问题是,即便能够给与老年男性以性的满足,但是怎样做才能给与老年女性以性的满足呢?很可能会有人提出这样的质疑,只是设法让男性得到满足,而置女性于不顾的话,是不公平的。 其实,在荷兰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们也探讨过种种方案,却没有得到根本的解决。 关于这一点,来栖想起了在日本老人院进行的有关老年人性生活情况的调查。 根据这个调查显示,男性九成以上,女性八成以上回答有性欲,但性欲的含义男女各有不同。 首先,男性几乎都以性交为中心,追求的是性行为,而大多数女性寻求的主要是与异性之间的心灵交流或精神安慰。即使渴望肉体接触,也不过是肌肤接触或握握手的程度,追求性交本身的只是极少数人。 由此可清楚地知道,与男性追求单纯明快相反,女性的追求要复杂而丰富得多。但越是这样,就越难以使她们得到满足了。 例如,有的老年女性出于精神需求,提出“想找个能陪我喝茶的男人”,给她找来这样的男性后,她们往往表示不满意,借口谈不来,要求派一个更年轻的男性来。幸亏老人福利机构里年轻和蔼的男性很多,派个年轻人去,老太太立刻眉开眼笑,于是乎,又不愿意放人走了。 而被派去的男性都以为只需要陪老太太一两个小时就行,所以时间一到,他们就打算走人。可是,雇主不想放行,结果双方便发生了争执。有的老太太想方设法不让其离开,自己把钱包藏起来,却谎称钱包不见了,使年轻男人走不成。 相对来说,光是提供肉体服务的话,比较简单痛快,只要脱了衣服,进行性交就行了。所以,妓女们都是以此为目的,按时间收费的。 然而,若提供精神服务,就没有时间概念了。说是只陪着喝喝茶,可是,刚陪着聊了一个小时,也不好马上说声“好了,拜拜”,抬腿就走。当然,也有叫做speaker的专门陪聊的人,但是没有心灵的交流,总是不可能持久。 总之,心灵的护理是难之又难的,必须是具有能够为对方着想的侠骨柔肠的人才能胜任,而那些被派去陪着喝茶的年轻男性很难达到这个高度。 可能有的男人会说,与其陪女人聊天,宁可给她做一个小时的按摩或指压。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说,还不如性交更痛快呢。可是,从所谓的牛郎店找陪聊的男人太贵,所以只能从一般的男性里招募。但是,这样招募来的男性,到底能否成功进行性交就成了问题。 因为男人为了性交,首先要有勃起这个预备阶段。可麻烦的是,男人那东西并非完全依靠自己的意志行动,往往因对象不同,或者强硬或者萎靡。更何况面对跟自己的祖母年龄差不多的老妪,能够有自信勃起的男人就屈指可数了。 如此看来,没有比满足女性的欲望更难的事了。如果对方只是寻求性交还好说,若加入了感情的因素,甚至寻求精神安慰的话,就是件相当困难的事了。 在荷兰,之所以没有找到适合女性的援助方法,恐怕也是出于上述原因吧。 雪枝女士的情况,是否可以断言是卖淫还有待商榷。尽管和男人性交了,但其代价的区区一千日元实在少得可怜。而且,她还对男人挑挑拣拣的,缺乏职业精神。 光听护士长介绍,来栖感觉雪枝女士不过是多情或放浪而已。但像这次这样,男人们为了她争风吃醋却是个问题。 已经有过一次宍户先生和青木先生的争执了,这回又是庄司先生骂她“婊子”,因雪枝女士而起的纠纷也太多了。 是不是应该找她来谈谈呢?按说前几天自己刚刚跟她谈过的,可是,还是提醒她一下为好,不要做得太过火了。 来栖想到这儿,叫护士长告诉雪枝女士到院长室来一趟。 第二天下午四点刚过,雪枝女士来到院长室。听见敲门后,来栖说了声“请进”,只见她缩着脖子,像只偷嘴猫似的钻了进来。上次她穿的是领口开得很低的深蓝色长裙,肩头搭了条天蓝色丝巾,可今天却是半身长裙,外套酒红色毛衣,领口依旧开得很低,戴着一条细细的金项链,熠熠闪光。她本来肤色就白,加上精心保养,更是光艳照人,难怪男人们都对她着迷。 “您找我,真高兴。” “请坐吧。” 来栖示意了一下面前的沙发。 “这个送给您。”雪枝女士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一眼就看得出是爱马仕牌的包装盒。 “不用这么客气……” 来栖没有理由接受她的礼物,可是,雪枝女士说: “老给您添麻烦,挺过意不去的,早就想表示一下我的歉意了。” 她说着将礼物硬塞给了来栖,他也不好再推辞了。 “不好意思。”来栖觉得不打开看一下不礼貌,就边说边打开包装,里面是一条领带。橘黄色衬底上,交错排列着淡黄色和灰色的小蘑菇,这明快的图案很适合秋天佩戴。 “这是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绝对适合先生戴。请您一定要戴啊。” 既然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也只好收下了。“那我就收下了。”来栖轻轻低头道了谢,就把领带放回了盒子里,不由有些出师不利之感。 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心情,开口道:“今天特意把你请来,是为了……” 雪枝女士立刻摆了摆右手,说:“我知道,是关于宍户先生和庄司先生的事吧?您说,男人怎么那么孩子气啊。” 听她这么说,来栖一时无言以对,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个嘛……” “这话我只跟您说,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也该成熟点才对呀。” 还没谈上两句,来栖就开始被雪枝女士牵着鼻子走了。 不过,他也想先听听雪枝女士怎么说,就抛给她一句,“听说宍户先生又和庄司先生打起来了……”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 “就是啊。那位庄司先生,又是死缠烂打又是狂妄自大,自以为比谁都了不起呢。” 庄司先生是原文部省官员,有些自命不凡不假,难道说在男女之事上也这么霸道吗? “所以,我就不想答理他,他恼羞成怒,就和宍户先生吵起来,真够无聊的。” 听到现在为止,确实够无聊的。不过,就因为这点事,两个大男人会吵起来吗? “庄司先生对你说了什么失礼的话了吗?” 据护士长说,他骂雪枝女士“婊子”,来栖想了解一下这方面的情况。雪枝女士很坦率地点点头,说道: “我这么说,您可能听了会吃惊,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喜欢谁或不喜欢谁。在这一点上,庄司先生和宍户先生都是一样的。只是大家都对我有好感,所以……” 说到这儿,雪枝女士问了句“我可以吸支烟吗”?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一盒高级香烟,抽出一支含薄荷的坤烟来,抽了一口,接着说道: “跟您说实话,在我这个年纪,还有男士追求我,是很难得的,所以我是尽可能地回应他们的美意。” “每次约会的时候,你没有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吗?” 来栖尖锐地问道。雪枝女士微笑着回答: “先生,您真是无所不知啊。我确实每次跟他们要一千日元,所以说,也就是玩玩。” “玩玩?” “没错。正像立木先生所唱的那样‘有时要像个娼妇’。我只不过想要体会一下当娼妇的感觉罢了。” 雪枝女士的话,听了真是令人瞠目结舌。自己做着和妓女一样的事,却丝毫没有反省或顾忌。如果卖淫是犯罪的话,雪枝女士也够得上格了。 “这么说你是以玩玩的心态和他们亲近的了?” “是的。才要一千日元,一般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样就不必担心和谁远和谁近的问题了。这么大年纪,还什么情呀爱呀的,怪麻烦的。” 来栖点点头,觉得也不无道理。 “我只跟您说实话,我现在不想和谁怎么样,不想陷进那种关系里去。” 来栖以为人老了以后,都会担忧以后的生活,想要和特定的人亲近,现在才知道也有像雪枝女士这样嫌麻烦的人。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从什么时候?” “从在银座开店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一个人自在。大多数人也许希望有一个固定的恋人,因爱而结婚,但是我不能够这样。因为,一旦老板娘传出和某个男人关系不一般的话,立刻就会被客人疏远的。在那种地方工作的老板娘,就要表现得似有非有才行,给客人雾里看花的感觉才能吸引客人啊。要是被他们知道我是某某的女人的话,谁还特意花大把的钱来喝酒呢。” 她说得也是。即便并没有追求老板娘的野心,恐怕谁也不想去有男朋友的老板娘的店里喝酒吧。 “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后,就觉得还是一个人生活要舒服得多。现在要让我和谁生活在一起,根本不可想象了。” “是这样啊……” “我这辈子都是一个人随心所欲地生活过来的,所以特别的任性。像我这种女人怎么可能嫁给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呢?” 雪枝女士似乎非常了解自己的个性。仔细想想,她的生活方式对于老年人,说不定会成为一种参考。 首先,她不寻求伴侣或配偶,自己一个人生活。 这种生活方式面临的问题是,寂寞的时候或生病的时候怎么办?好在她性格开朗,朋友也多。其实,女人就算结了婚,也有可能成为遗孀,剩下自己孤身一人的。既然这样,从一开始就一个人生活的话,精神上没有负担,可以趁着身体好的时候,优哉游哉地享受人生。在这方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人不应横加指责,作为老年人的生活方式,雪枝女士的选择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这些先放到一边,当务之急是,解决围绕她而起的争端。 “可以的话,我希望以后不要闹到这个程度……” 来栖这么一说,雪枝女士把烟熄灭,说: “这一点非常抱歉。都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庄司先生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我和那个人就是合不来……” 她指的是不是性交呢?来栖来了兴致。 “我很厌烦他,可是他还来找我,我就拒绝了他,所以就对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宍户先生听到后,就揍了他一拳。” 和上次一样,宍户先生依然把自己当做雪枝女士的保镖了。 “不过,男人真是可爱啊。怎么都那么认真,那么较劲呀。而且他们都认为自己是最棒的……” 雪枝女士不知是来的时候喝了一杯红酒,还是越说越兴奋的缘故,脸颊微微泛红。 “应该好好享受人生才对呀……” 来栖的眼前浮现出了互相较劲的宍户、立木、庄司先生的样子。 他们都迷恋于雪枝女士雪白的肌肤。想到这儿,来栖突然想问问她有关老年人的性生活方面的情况。 当然,以前他也看过不少单纯的统计数据,但是,性交本身的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至今他还没有看到过触及具体情况的调查。 这方面,由于她和不止一个男性交往,应该知道不少情况。 “你交往的人,好像都超过七十岁了,那方面还行吗?” 来栖以为雪枝女士会不高兴,没想到她微笑着说: “当然行啦。他们都跟小伙子似的……” “不会是吃了什么特效药了吧?” “宍户先生好像吃万艾可了,其他人没有说过,但我猜他们都吃壮阳药了。我一夸他们,都特别得意……” 来栖记得他曾经看到过这样的数据,七十岁回答勃起的人为23%,八十岁是9%,九十岁是3%。尽管有个体差异,但这个数据还是令他很吃惊,这说明不少老年人具有性能力,如果再加上服用壮阳药的话,老年人也很可能有性行为的。 “不过,大家都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 “自卖自夸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但是,这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啊。” 尽管天还没黑,来栖感觉谈话已经有些异样了。 “我觉得在那前后制造某种属于二人世界的温柔感觉或氛围,也是很重要的。” 正如雪枝女士所说的那样,男人可能过于拘泥于自我的感觉,一心只想性交的事。比起性交来,爱抚和情调也是必要的。 “在这方面,男人也有各种类型吧。” 来栖打算听听雪枝女士的男性观,就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您说得很对,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特点。有非常温柔体贴、处处为我着想的人,也有特别性急的人……” 温柔的人大概是指钢琴家青木先生和花花公子立木先生,性急的人应该是宍户先生吧,来栖正琢磨的时候,雪枝女士接着说道: “对于女人来说,那个东西大小都无所谓,只是男人自己喜欢这么幻想。比起这个来,温柔的拥抱、接吻等等,就能让女人满足的。” “不过,没有那个也不行吧。” “当然。我是为了这个的,所以光有它也行,只是那位……” “庄司先生吗?” 雪枝女士等不及似地点点头说道: “那位太差劲了。简直把女人当成使唤丫头了,老是命令干这干那的,难怪他夫人跑掉了呢。” 庄司先生退休后,他的夫人就提出了离婚,现在他是一个人生活。难道说,这背后还隐藏着这个原因吗? “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不管那家伙怎么求我,都甭想碰我。” 说着说着想起了这样不愉快的事,雪枝女士使劲皱起了眉头。 “我不愿意理他,他还纠缠不休的。明确拒绝他后,他就骂我是‘婊子’,您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这样做确实太过分了。不过,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真是可笑。”雪枝女士扑哧一笑,决然说道:“他那个特别小。” 这正是女人的可怕之处。说到最后,居然用“那个特别小”来嘲笑对自己出言不逊的男人。这可谓魔女的致命一击,不知使多少男人从此丧失了自信。 来栖暗自对自己说,以后要多多提防女人。 “你和其他人没有摩擦吧?” 来栖问道。雪枝女士对厌恶的男人报了一箭之仇后,从容地答道: “其他的人都是绅士,就连宍户先生也是一样。他看起来粗野,其实心肠很好,老是不住口地夸我好看呢……” 看来她对宍户先生确实并不讨厌。 “立木先生不愧是花花公子,懂得如何取悦女人。而青木先生毕竟是钢琴家,尽管体力不济,手指却很灵活……” 来栖差点笑出来。作为女人能够这样挨个品味和评点男人,即便被说成是婊子也值了。 “看样子,你很快乐啊。” “我的确感到很快乐。接触各种各样的男士,教给他们很多东西,也跟他们学到很多东西。这种事老不做的话,就生了。长时间不做的话,突然间干一次,男的女的都很生硬的。您说呢?” 也许吧,来栖想着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也是一种美容法。” “接触男性吗?” “每次和他们上床时,都会得到他们的赞美。‘你真美呀’,‘你真显年轻’,‘你太好看了’等等。我喜欢听这些赞美的话,说心里话,就是为了听这些才这么做的。每次听到这些恭维话都感到无比幸福,精神倍增了。” 性交是为了美容,乍一听觉得很可笑,但如果这样做感到幸福,的确对美容有效果吧。 “你们也不要太死心眼了,尽情地玩玩吧。” 雪枝女士说得很轻松,但对一般人来说,跟谁都上床,毕竟是不可能的。 “玩儿也是件难事啊。” “没错,日本的男人根本不会玩儿。” 听雪枝女士说了这些话后,来栖又产生了新的兴趣。 他想知道,老年人之间发生性行为时,男性即使勃起了,也很难射精,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还有,据说老年女性的私处是干涩的,那么能够顺利进行吗? 来栖觉得问这么深入的问题似乎不太妥当,但又觉得今天的雪枝女士有可能说明一二。 “要是你不想谈,也没关系……” 来栖先垫了这么一句后,提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上了年纪后肯定没有年轻人那么顺畅了。有的人费了好长时间也射不出来,不过,他们还是高兴地说,只要身体结合了就好,能够进去一点就感到十分满足了。也有的人要求看这看那,只要能抚摸抚摸就行。每个人都很可爱。” 在雪枝女士眼里,迷恋她的男人们似乎都是天真可爱的男孩子。 关于女性的干涩问题,她先声明“我还没问题”之后,说道: “的确上了年纪后,这种情况是很常见的。不过,不是有润滑液吗?抹上就行了。其实,比起这个来,更担心的应该是年老的身体吧。乳房下垂了,皮肤干燥了,皱纹也增加了。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这样的身体,可是却要袒露无遗,许多女人就是担忧这个才无法投入的。” 雪枝女士说到这儿,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 “不过,男人也一样上了年纪,彼此彼此,我觉得用不着不好意思。” 她说得在理,来栖想。 “而且,上了年纪后,也不用担心怀孕了,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所以,不论男女都应该更加放开地享乐才对啊。这种事跟年纪大不大有什么关系呀。” “当然……只是不要过度,注意不要心肌梗塞什么的就行。” “哎哟,那不是更好吗?能在那一瞬间死去,我还求之不得呢。” 她这样的女人,可算是彻头彻尾的玩家吧,来栖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对于像雪枝女士这样的女性,男人们到底是怎么看的呢? 比如说觉得她什么地方有魅力?被她身体的哪个部位所吸引?付给和其他男人也上床的女人一千日元时是怎么想的?尽管来栖对这些问题也很感兴趣,可是很难问出口。 一般来说,和女性相比,上岁数的男性较为腼腆,不爱说话。加上比女性胆小,干什么都比较消极,至少像雪枝女士这样性开放的达人是凤毛麟角。尽管他们早已退休多年,无论干什么都没有人会说三道四了,可是,他们还是对周围人的看法心存顾忌。 在老年公寓里,来栖接触了各种各样的老年人,越来越感到女性是强势的物种,男性是弱势的物种。 老太太们一向是无所顾忌、毫不犹豫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而老先生们却总是顾虑重重、优柔寡断。即使喜欢某位女性,也只是稍微接近一下对方,或者在人家门口转悠转悠,不敢主动进攻。不知是因为没有勇气,还是教养作祟或自尊心太强,几乎没有人主动大胆去追求的。 与之相比,女性追求喜欢的男性的攻势则锐不可挡,宛如热带草原上的猎豹追逐瞪羚一般。只要看准了,就对喜欢的男性发起攻势。她们或堂而皇之地敲敲门,自己走进去,打扫起卫生来。或者不请自来地一边说着“我给你拿来了一个护膝”等等,关怀体贴得无微不至,等男人醒过味儿来的时候,人早已呆在自己房间里了。 要是被这样狂热的老太太瞄上了,哪怕再不好对付的老爷爷都会束手就擒。 来栖正走神的时候,雪枝女士突然轻声问道: “先生,那件事您没忘吧?” “什么事?” “就是杏子的事啊。” “那个呀,嗯……” 来栖照样接到杏子女士打来的电话,不过,最近写给他的信要比电话多了。而且是两三天一封的频率,写一些她每天的感受,在结尾,必定毫无顾忌地加上一句“我喜欢您”。此外,还送他这个那个的,这几个月来,从领带、衬衫、毛衣到圆珠笔,什么都有。 当然,来栖每次都要说“以后不要送东西了”,可是,对方总是说“是我自己愿意送的,不要介意”。 说是不要介意,收了人家的东西自然会放在心上,或许这正是杏子女士的目的呢。总之,来栖感觉自己一点点被缠绕进了她编织的网里了。 “她真的喜欢先生啊。” 也许是这么回事,可是,自己又不可能给与任何回应。 “先生讨厌她吗?” “也不是……” “那不挺好吗?她说了,一次就行。” 女人说话和男人最大的区别就是语言的明晰度或暧昧度。女人平时说话很模糊,但一遇到重大的事情时,就会令人意想不到地干脆直白,包括喜好或厌恶的表达也很明快。而男人在关键的时候,总是非常暧昧,很不坚决。 “您老是这样不理不睬的话,杏子女士就会病倒的。当医生的,还让人得病,可不应该吧。” 这叫什么歪理啊。可是,来栖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只有先生才能拯救她。赶快救救她吧。” “可是,那也……” “这可不行。男人怎么能拒绝送上门来的呢……” 再让她呆在这里,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呢。于是,来栖请雪枝女士先回去了。 上次谈话也是这样,反正每次和雪枝女士单独谈话都让来栖感觉特别疲惫。 也许是被她的气势或者个性压倒的同时,又被其支离破碎的逻辑搞得晕头转向的缘故吧。而且,每次到最后她都要提起杏子女士,逼迫自己接受她的提议。又不是她自己的事,却这么热心,她这是喜欢多管闲事呢,还是就为了看热闹呢? 这天晚上,为了换换心情,来栖想约麻子一起吃个饭,可是她说晚上要校对稿子,实在没时间赴约。 没办法,只好作罢。近来他和麻子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以前,两人一到周五或周六就见面,已经成了习惯,可最近麻子经常因为工作忙或参加朋友婚礼等等不能赴约。来栖又不好另外找时间,结果,每个月只能见上两三次,见面也感觉淡淡的,不像以前那么兴奋了。 十天前见面的时候,她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不是该生个孩子呢?” 年过三十岁的女性,偶尔会产生这样的念头,这可以理解,但是,她以前一直说不想结婚的,还说被男人束缚的妻子的宝座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所以麻子突然说这句话,来栖觉得很意外。 说不定,最近麻子的心境起了什么变化?来栖感到有些不安,回想起过去和她的交往来。 算了一下,来栖和麻子认识已经六个年头了。 这不是一般的六年,对麻子来说是从二十六岁到三十二岁,作为女性最美好的时期。来栖偶然咨询麻子负责编辑的健康杂志的报道,成为相识的契机,从那以后,来栖就全身心地爱上了麻子,对麻子的爱超过了迄今交往的所有女性。 麻子跨越二十二年的年龄差距爱着来栖,在这个意义上,完全可以说他们是相亲相爱的。 尽管如此也没有到达结婚的程度,是因为麻子自己不愿意结婚,而来栖也由于以前失败的婚姻知道自己不适合结婚,所以也不打算结婚。在希望不受婚姻的约束,自由地相爱,自由地生活这一点上,二人的想法是一致的。来栖一直觉得这样也挺好。 当然,既然是恋爱关系,来栖希望为麻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如果她生活有困难的话,就支援一些,但据说麻子的娘家在新泻从事海产业,生活并不拮据。 所以,来栖只好在麻子生日或换季时,给麻子买些她喜欢的服装或坤包等送给她。休息日有时候两人一起出去旅行。 但是,这样的机会也因为老年公寓事务繁忙而逐渐减少了。最近,他们只是在附近吃吃饭,或喝喝咖啡了。 这并非因为爱情变得淡漠了,而是随着交往年头的增加,来栖自认为互相之间有了默契,一直依赖这种感觉,对麻子的细心体贴似乎欠缺了一些。 在这一点上,麻子也是一样,有时因为特别忙或者太累了等等推掉约会。来栖只是单纯地认为,麻子在杂志社独挑一摊,实在没有时间,也是不得已的。 难道说从那时开始,厌倦的虫子就已经开始侵蚀二人之间的关系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麻子偶尔自言自语地说的那句“我是不是该生个孩子呢”?对来栖来说,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 可是,想要生个孩子,这是从何说起呢? 要生的话,也应该是来栖的孩子才对呀。可说实话,来栖到现在也根本没有再生个孩子的打算。 来栖和前妻已经有一个男孩了,正在大学医学系学习,和前妻住在一起。来栖每个月和孩子见一次面。 虽然来栖和前妻的关系没处好,但也不至于跟仇敌似的,孩子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虽然没住在一起,父子关系还算说得过去。 不管怎么说,这种状态下,目前来栖没有再要一个孩子的打算。 麻子是在银座吃完饭后,去熟悉的酒吧喝酒时说的这句话。来栖小声地追问麻子: “你真这么想?” “没有啊,”麻子摇摇头说,“跟你开玩笑呢。” 来栖听了放下心来,这时,麻子很爽快地说: “跟先生您我张不开这个口。” 来栖刚点了一下头,忽然又产生了新的不安。 她说,向我提不出这样的要求,那么,是不是遇到别的男人,就会这样要求呢? “你另外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啊。” “可是……” “所以说是开玩笑啊。” 来栖又看了看麻子,只见她穿着白色高翻领毛衣,外套驼色短外衣,温柔地微笑着。这笑容后面,难道隐藏着什么难舍的密秘吗? 说不定,除自己之外,她还和别的男人来往吧。她嘴上说不想结婚,可要是和别的男人的话,或许也可以结婚的吧。 来栖罕见地对麻子感到了嫉妒,可是再追问下去的话,又显得自己太孩子气,而且即使问她,恐怕也未必会说实话的。 来栖只好闭上了嘴。他觉得和Et Aiors里的男男女女一样,自己和麻子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来到了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