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之光——4

我来到玄关门厅，走进楼梯旁的图书室。打开电灯，五花八门的书脊一下子醒目地展现在眼前，同时似乎闻到一股书籍特有的气味。从线装的谣曲本到皮封面的西洋书，全无章法地挤满了书架。 我抬头朝哥哥说的那地方望去，上面排列着厚厚的丛书。在那令人 生畏的书列里，的确有一套《名利场》，分为上、下两册。我拖过小书桌的椅子，站到上面伸出手去。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抱着书上了二楼，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我从套在书上的硬纸盒里抽出书来。这是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书 名是用烫金字印的。房间里的意大利大理石暖炉旁，放着一张淡紫色的沙发。我深深地坐进沙发里，在裙子的膝盖上打开书。读大人的书让人觉得饶有兴趣。小时候曾把《源氏物语》错当成源氏与平家争霸的故事，耐起性子看了一页却不知所云。尽管也会碰上这种事情，不过，就像觉得《少年俱乐部》要比《少女俱乐部》有趣一样，窥探篱笆外面的世界总让人心驰神往。 翻开书首先看到的是一帧萨克雷的肖像。哦，不，书上印的是“英国萨克利著、平田秃木译”，所以如果按照这书上的说法应该是萨克利。可能是因为听了哥哥的话之后再看的缘故吧，萨克利的鼻子看起来确实像大蒜鼻子。 译者平田先生首先对作者及其作品进行了解说。这对我来说真可谓正中下怀，简直是雪中送炭。 据说萨克利从弘化二年开始写作此书，初次结集成书是在嘉永元年初夏。这从时间上来看，正是贝利的黑船舰队驶来浦贺湾的前夕。 不让日本逍遥地做太平美梦的西欧，那个时候是怎样一个状况呢？工业发展，俗物遍地，“呈现出一派妖魔鬼怪横行的景象，名副其实的一个‘浮华的名利场”——这番解说，让人觉得像是坐在教室里听课一样。当然，学校里是绝不会这样讲课的。 查尔斯• 狄更斯描写了“受尽那些妖魔鬼怪践踏，在贫病中呻吟号泣”的下层社会。而“萨克利则直接以那些妖魔鬼怪为对手，对他们的虚荣、伪善和可笑进行了体无完肤的揭露”。 年轻的作者把这本书称为《没有英雄的小说》。关于这个副标题的含义，译者平田先生认为，这也许是表达了作者的决心：绝不像旧式小说里那样，描写“被捏成桃花节、端午节偶人一样的才子佳人、英雄豪杰式的人物”。而这样一部“没有英雄的”长篇巨作的主人公，似乎是一个名叫利蓓加• 夏泼的女人。 我不由得产生了阅读下去的兴趣。 故事首先从一个酷似《小公主》的舞台的寄宿制女校开始。富家闺秀爱米丽亚小姐要毕业返家了。校长平克顿女士正在赠送给毕业生的塞谬尔• 约翰逊博士的《大辞典》上写下爱米丽亚小姐的名字。这时，校长的妹妹吉米玛老师出现了，她战战兢兢地拿出另一本辞典。因为要离开学校的还有一个叫别姬• 夏泼的女孩——别姬是利蓓加的爱称。可是，平克顿女士却冷冰冰地说，没有必要给那种孩子。 约翰逊博士的《大辞典》是作为校园生活的纪念而赠送的，那应该是很有权威的吧。问一声雅吉哥哥的话，或许会解释得清清楚楚。可是，那样的话哥哥不又要耍威风了吗？我可不乐意受那个气，还是算了吧。迎接的马车到了，爱米丽亚小姐那堆积如山的行李被搬上了马车。 在那些行李当中，贴有夏泼小姐名字标牌的只有一只又小又旧的提包。 利蓓加• 夏泼小姐前去和校长告别，她用优美动听的法语说道：“小姐，我来向您告辞。”但是，她却对校长为了礼节性的握手而伸出的手故意视而不见。光是这一点就已经令人吃惊了，可是还有下文。当马车开始启程的时候，对别姬深感怜悯的吉米玛老师冲上来从车窗递给她一本约翰逊辞典。 然而，别姬却把那本辞典——扔回了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