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影牢_怪影牢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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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影牢

对,没错——深川六间堀町的蜡烛批发店冈田屋的大掌柜松五郎正是在下。让您冒着这蒙蒙细雨前来,真是不胜感激。 您是矶部大人?失敬了,您看上去非常年轻。您此次前来,是要调查冈田屋的那件事吧?啊,二十一岁——这么说来,您与久一郎少爷是同年出生。您的属相是龙,对吧?您知道久一郎少爷吗?不过,没想到您这个商人家的儿子竟成了出色的武士,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您—— 啊?啊,千代小姐。原来您认识千代小姐呀。 矶部大人——矶部—— 啊!这下我总算明白了。老朽上了年纪,费了这么大劲才认出您,真是对不住了。您就是位于八丁堀北的那户人家的矶部大人啊,千代小姐曾在那儿学了两年多礼仪。这么说来,我所认识的矶部大人,就是您的父亲矶部新右卫门大人。是的,千代小姐到您家去的时候,我也一起跟去了,还跟您打过招呼。当时,大老爷和多津夫人身体尚且强健。说来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每每想起,我都感慨万分啊。 敬祝您的父亲矶部大人贵体日益康健……哦,是吗?那就太好了。有您这样一位出色的继承人,您的父亲矶部大人终于可以放心隐退了。我来到冈田屋工作已经五十年了,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没有丝毫的不情愿。我早已下定决心,要在东家的屋檐下度过此生,因此不会考虑成家立业。当然,我不会子孙绕膝。到了这把年纪,我有时也会突然觉得孤寂难耐。现在,我烦劳唯一的亲人弟弟一家照料。弟弟、弟媳和孩子们都对我体贴有加,不过别人终归是别人,人家无微不至,我也得相敬如宾,总觉得寄人篱下,没有面子。 不过……要是冈田屋没有发生那件惨事,像我这样不中用的老人,也许还有用武之地…… 算了,事到如今再哭哭啼啼地说这些也没用。啊,不,我没事。人上了年纪就爱流泪,真没办法,让您见笑了。多有失礼。 不过,矶部大人,我真没想到您为冈田屋的事来看望老朽。那个意外发生在三个月以前,而且是不祥之事,我一直诚惶诚恐,不知矶部大人您究竟要问我什么…… 是的,确实如您所说。事情的经过跟矶部大人您所知道的如出一辙。老板市兵卫大人、老板娘阿夏夫人、千代小姐、长子兼继承人久一郎少爷、次子清治郎少爷以及最小的春治郎少爷——所有的人都不在了。下人们也吓得四散而逃,只有我……现在,只有我这个老东西继续留在此地。 冈田屋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哦……您去那所房子了?什么时候去的呢? 昨天?那么,您昨晚肯定做噩梦了吧。 啊,您还真是胆大啊。毕竟,他们家的人全死掉了,榻榻米和家具照旧那么放着。下人逃出来以后,就发誓再也不去那儿了。矶部大人,您的性格勇猛果敢,真不愧是您父亲的儿子啊。 是的……说这样的话,听上去就像在读无情无义、知恩不报的诉状一般,这可是要遭天谴的,我当然知道。不过,我还是觉得那所房子——冈田屋所在的那所房子非常恐怖。 来冈田屋的时候我刚好十岁。我父母都是上州(群马县)人士,因食不果腹、穷困潦倒而流落四方。浪迹到江户以后,两人齐心协力,才好不容易吃上了饭,却又生了很多孩子——就如画上经常描绘的贫苦人家的孩子一样。我是老大,四个男孩,一个女孩,总共五个。我最小的弟弟在我去帮佣的时候才刚出生,等我五年之后头一次休假回家的时候,他已经长成了淘气鬼。不过,说来还真是讽刺,现在照顾我的正是那个最小的弟弟。 剩下的两个弟弟,一个在十五岁左右的时候得天花而死,另一个还没长大成人就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妹妹死在了冈场所。她是主动卖身的,还是被我那没出息的父母卖掉的,因为我当时已经去了冈田屋,所以不知详情。我对她印象不深,记忆单薄。 我来到冈田屋之后才过上正经的生活走上撒花姑娘的正路,对此我感激不尽。我最小的弟弟现在能当上木匠师傅并以此为生,也是多亏了从小对他严加管教、悉心照料的老木匠师傅。没错,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是走向幸福还是陷入贫穷,与东家的人品有很大关系。从这层意思上来说,我和我的小弟弟都是备受老天眷顾之人。 因此,矶部大人,我对冈田屋的感激之情至今仍没有丝毫改变。不过,那家店让我恐惧也是实情…… 啊?我吗?是的。我刚才这么说了吗? 如您所说,我刚才确实说过“冈田屋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一般人可能会说“冈田屋的所有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是的,我确实有您所说的那种想法。 冈田屋是这次不幸丧命的老板市兵卫的父亲——老店主治郎兵卫一手创建并让它繁荣兴盛的。我十岁来这里做工的时候,还是治郎兵卫大人当家。当时的老板娘多津夫人对我来说就像母亲一样。二位对我的恩情,我片刻都不会忘记。 治郎兵卫大人五年前得了流行性感冒,于是便把老板的位子让给了市兵卫大人,不过他直到突然离世,都以老爷的身份坚持掌握着冈田屋的大权。因为阿夏夫人是大小姐出身,没吃过苦,所以好多事情多津夫人都不交给她做,而是以老夫人的身份处理家务,打点着里里外外。对于我这种最早来这儿做工,甚至可以说是一手被冈田屋培育起来的人,她实在是既让人敬佩又让人安心的存在。 不过,店里的人仰慕大老爷和老夫人一事,惹得市兵卫老爷和阿夏夫人不高兴,大老爷夫妇和老爷夫妇之间的关系也因此经年累月地日渐恶化。确实,既然已经换了人,老板就应当是市兵卫大人,老板娘就应当是阿夏夫人——我也是打算在他们手下任劳任怨地工作的。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冈田屋的掌舵人、拍板人仍是大老爷和多津夫人。无论是与多年合作的老客户之间的往来,私下里到关照过冈田屋的将军那里送钱,还是与街坊邻里打交道,对上头的相应打点——一切的一切都是治郎兵卫大人和多津夫人指挥完成的,这也毋庸再言。 对于治郎兵卫大人和多津夫人来说,市兵卫大人是钟爱的独子。他们夫妇恩爱和睦,不过只生了市兵卫大人一个孩子。他小时候真是被宠爱得一塌糊涂。我来这里做工的时候,也还是个孩子,当我看到世上还有被照顾得如此细致的孩子时,不禁愕然。是的,我来做工的时候,市兵卫大人刚好出生,所以记得很清楚。 不过——到了后来,等我当上掌柜,在当时还尚在人世的老掌柜手下学习的时候,曾听他跟我提过,说治郎兵卫大人后悔不该这么教育市兵卫大人。他说虽然市兵卫大人是他唯一的儿子,但还是应该对他严格管教,以便让他有做人上之人的心理准备。如果过早地把店铺交给他,冈田屋就将危机重重。他整日忧心忡忡,闷闷不乐。 人如果从小被溺爱,将来定会误入歧途。这个道理对于继承了治郎兵卫大人这样的大人物血统的市兵卫大人来说,同样适用。确实,在我看来,市兵卫年轻时生活放荡,不仅对在他身边伺候的下人严加苛责,而且性格阴晴不定、自私自利。我甚至能够想象得出,将来等他坐上店里的最高位置后,会发生何种丑事。 因此,冈田屋的更新换代比别家店铺晚得多,治郎兵卫大人也总是笑着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当上大老爷,过悠然自得的隐居生活呢”。事实上,他在年近七十的时候才退居到了大老爷的位置。不过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一方面市兵卫大人多年在旁催促,另一方面儿子已经年近四十,长此以往外人看来也不甚光彩。 市兵卫对此大概怀恨在心。 矶部大人,我是个无德无用之人,我活了一辈子,连老婆儿子都没有,亲生父母也早早离开了人世。对于父母与孩子之间的牵绊,我有许多无法深刻体会之处。所以,请您告诉我,亲生儿子难道真的会固执地仇恨亲生父母吗?真的会发生我所看见的那种怨念燃烧的事情吗? 有—— 您是这样认为的? 这样啊……不过,我至今仍无法相信。 您去过那所房子,想必已经知道了吧。是的,北边最里面的那间地下打了一个洞的房间,建造得坚固无比,对吧。那所地牢,是在大老爷治郎兵卫大人去世后的第三年,阿夏夫人为了囚禁多津夫人而造的。 阿夏夫人是市兵卫大人当上冈田屋的老板之后才急匆匆娶进门的。她很年轻,比市兵卫大人小一轮。她娘家殷实富足,开了家名叫五十铃屋的和服批发店,从小过着奢华的生活。 市兵卫大人和阿夏夫人的婚事谈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还造了很多谣言——冈田屋终于要把老板的位子传给那个没出息的浪子了,这实属无奈之举,可为何偏偏让阿夏那样的女人当市兵卫的老婆呢?难道是来不及找个聪慧伶俐、贤淑大方的女子吗? 当时,我对冈田屋的内情了如指掌,我知道世人质疑的真相,却缩头缩脑,不敢走漏了风声。 冈田屋表面风光,实则举步维艰,只因市兵卫大人四处冶游,借了不少钱。治郎兵卫大人和多津夫人看似镇定,我们店里的人却都知晓内情,他们其实吃了不少苦头。 阿夏夫人还是姑娘的时候,有关她的传言就不绝于耳。她是五十铃屋的三个女儿当中最小的,虽然长得最漂亮,但风评最差。她还是个黄毛丫头的时候就喜欢招惹男人,动不动就迷恋上男演员,然后离家私奔,要不就是挑逗下人……这话有失风雅,我就不赘述了。大家都谣传她曾怀上过父亲不知是谁的孩子,秘密打胎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明眼人能看出来五十铃屋也拿上蹿下跳的阿夏没办法。两个姐姐性格温和,招进来做继承人的上门女婿也很优秀,唯独阿夏不断惹是生非,将来没准儿会闹出什么乱子,家里人肯定想早早打发她嫁出去。阿夏玩得过了头,别人对她评价不高,过了二十五岁了还没找到婆家。就算长得漂亮,要是年纪一天一天增长,亲事也会一年比一年难找。 于是,两家达成了一笔交易——五十铃屋替冈田屋偿还借债,冈田屋娶阿夏为妻。 我认为,治郎兵卫大人与多津夫人订下的这门亲事实在不般配。不过,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解决燃眉之急。 在娶了阿夏小姐做媳妇之后,多津夫人为了锻炼培养她可真是煞费苦心。多津夫人觉得过于严厉反倒是坏事,因此对就连自己的家人都说无可救药的阿夏夫人,真可谓温柔至极,与其说是婆婆,倒不如说更像母亲——这是我亲眼所见。通过这件事我学到了这样一个道理,如果看错了对象,人的真心可能遭到误解。 没错,阿夏夫人讨厌多津夫人,因为多津夫人是她的婆婆,因为那位婆婆上了年纪之后仍旧艳丽动人,因为多津夫人比她更受下人仰慕。与其说是讨厌,似乎“憎恨”这个词更加贴切,也可以说是“嫉妒”。 治郎兵卫大人过世后,多津老夫人忙里忙外,但其实冈田屋已经暗潮涌动。多津夫人并非愚蠢之人,正是她事无巨细地打理一切,冈田屋这艘航船才能在危险中前行。 但是,后来竟然出了那样的事—— 那天刚好是治郎兵卫大人的忌辰,天气如今天一样,虽说已进入早春时节,但还是下了场冷雨,仿佛要乍暖还寒似的。多津夫人被堆在店里的货物压在身上,腿骨折了。 也许您知道吧,蜡烛这玩意儿,在我们这样的批发店经手时,呈方块状。它们被事先称好,装在模型里,固定成四方形,堆起来分量不轻,要是小孩子被压在下面,会喘不上气来。 此事有些蹊跷,因为蜡烛形状规矩,一旦堆成堆,一般是不会塌下来的。可是,那堆一人多高的蜡烛偏巧在多津夫人靠近的时候,哗啦啦地倒了下来。 啊……是的,如您想的一样。我和店里的其他人都觉得,肯定是有人为了袭击多津夫人才故意推倒的。不过,仅仅是猜想的话,小孩子也能想到,我们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因此不敢四处声张。 受伤后,多津夫人的身体骤然虚弱,大半时间都卧床养病——形势急转直下,阿夏夫人马上欢天喜地修了那间地牢。 您问为什么要修地牢吗?这个……事到如今就连我也说不明白。阿夏夫人当时只是吩咐说:“母亲大人自从受伤以来脑子也不灵活了,大白天经常看见些没有的东西,深更半夜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来回走动,这样下去实在危险,为了母亲大人的身体着想,还是把她关进地牢锁上为好。” 您问我作何感想?是的,我当然反对,而且是强烈地反对。多津夫人身体确实日渐衰弱,不过脑子比阿夏夫人还灵活,店里的其他下人也都是这个看法。 不过,矶部大人,下人终究处于被动地位。 大家最看重的就是各自的工作和微薄的薪水,这无可厚非。不干活就吃不上饭,吃不上饭就活不下去。阿夏夫人和市兵卫大人恐吓那些年轻女佣,逼迫她们说自己确实看见老夫人大半夜在走廊上来回走动,若不这么说不会有好果子吃。她们全吓得战战兢兢,终于,有一两个人缩头缩脑地流着眼泪按市兵卫大人和阿夏夫人吩咐的做了,还有两个人无法忍受,离店而去。我如果也有这种霸气,可能也会那么做。 不,也许我本来就应该那么做。事到如今……我觉得,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说服了包括我在内的几位坚持到最后的反对者的,是多津夫人本人。她笑着说,她实在不忍心看我们痛苦的样子,要是自己乖乖被关进地牢就能皆大欢喜,那根本算不得受罪……只是,她低下头对我说:“松五郎,你身为大掌柜,店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拜托。” 现在,我一想到这些,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我最后一次见到多津老夫人的笑颜,是把她的床铺和日常用品搬到地牢的那天。往后的两年时间,我再也没有见过多津夫人,也没听到她的声音。阿夏夫人规定,只有她才能进入多津夫人所在的地牢。矶部大人,您已经看过了,应该知道吧?那间地牢建造得异常牢固,通往它的走廊上了两道锁。那是阿夏夫人后来叫木匠安的。钥匙只有一把,阿夏夫人用绳子把它拴着挂在脖子上,片刻不离身。那个木匠也是阿夏夫人特地从川崎一带请来的,无人知道他来自何方,姓甚名谁。 作为下人,我非常担心多津夫人的处境。我向阿夏夫人恳求过多次,问她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见见老夫人。我每次都被无情地回绝了,她说老夫人谁也不想见,只想静养,还叫我少管闲事。我们也只好相信阿夏夫人的话,以为多津夫人尚且安康。 市兵卫大人对这些当然都是默许的。他没有对阿夏夫人说过一句抱怨或批评的话——说了也听着恶心。就这样,他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阿夏夫人掌控着多津夫人的生杀大权。 三个月前,那件惨事终于发生了。善后之时,官府的人走进地牢,但随即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那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发着高烧连躺了三天三夜。矶部大人,您知道这件事吗? 化作白骨的多津夫人仍旧保持坐在床上的姿势。据验尸官说,死了有一年了,还说应该是因饥饿干渴断气而死——多津夫人双手被套着枷锁,地牢里一片狼藉,简直像是野兽住的洞穴,臭气熏天,让人喘不上气来。想到生性干净的多津夫人受到如此虐待,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矶部大人……容我再问您一次:世上真有这种人吗? 就算从小被宠坏了,可居然听凭年轻妻子残忍对待亲生母亲,有这种人吗? 矶部大人,您知道千代小姐去修行的前因后果吗?千代小姐说了什么,是吗?没错,千代小姐其实是脾性温和的人。 我们觉得,市兵卫大人和阿夏夫人的夫妇关系还算和睦——甚至可以说,根本没见过他们不愉快的时候。但这并不是因为二人心灵相通、互相理解,而是他们觉得要想反抗大老爷和多津老夫人,联合起来更方便吧。 市兵卫大人喜欢女人、爱好冶游,此事批发业界无人不晓。尤其是大老爷过世后,有良心的佣工介绍所都不肯把年轻姑娘介绍到六间堀的冈田屋去帮佣——他就下流到这种程度! 另一方面,阿夏夫人找男人淫乐的爱好自少女时代就不曾中断,甚至越发猖狂起来,一直挥金如土。冈田屋的财产最后其实是被市兵卫大人和阿夏夫人挥霍糟蹋完的。 世人通过这桩惨事得知,长子久一郎少爷并不是阿夏夫人所生,次子清治郎少爷也并非市兵卫大人的骨肉,只有最小的春治郎少爷才是夫妇俩所生的孩子。不过他天生孱弱多病,去世的时候刚满十五岁,真可怜哪。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还能再活一年吧……最近两三年,他几乎不怎么走出家门,总是整天关在房间里低声哼唱,要不就是在纸上画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矶部大人,您所认识的千代小姐,其实是弃婴。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了,有个过路人发现六间堀的桥墩处扔着一个婴儿。本来自会有人过来处理这件事,找专人照顾她的,可多津夫人瞧着可怜,就恳求治郎兵卫大人把她收为养女。恕我直言,千代小姐性格直爽,根本看不惯市兵卫大人和阿夏夫人的胡作非为。 事到如今,我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七年前,千代小姐刚满十二岁。把那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以什么“学习礼仪”的名目送到矶部大人您的家里,其实另有隐情。说起此事,我觉得自己的嘴都会被玷污——市兵卫大人四处放荡,最后竟然盯上了千代小姐……是的,听上去虽然可怕,不过的确是真的。 总不能扔下她不管。我和一位老女佣照顾千代小姐的日常起居,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合计着去找当时还健在的大老爷和多津夫人商量。 我们做下人的,本来是不该对主人说些谗言妄语的,不过也得看具体情况。大老爷和多津夫人听取了我和其他几位老女佣的意见,并立即采取了措施。他们内心一定无比愤懑、同情和心酸吧。矶部大人,大老爷在跟世交甚好的您父亲商量过后,终于决定把千代小姐暂时送到位于八丁堀北的矶部家。 我以为,千代小姐总算逃过一劫。依照我的想法,千代小姐就在矶部大人家里长此以往地待下去,并从那里出嫁,或者——我现在不便张口——啊,是吗?矶部大人,您家里也说过娶千代小姐做您的媳妇的事吗?啊……要果真如此,该有多好。 我等浅薄的满足并没有维系多长时间。如您所知,大老爷过世后不久,千代小姐就被叫回了冈田屋。不过在多津夫人的监视下,倒还相安无事。多津夫人被关入地牢以后,千代小姐就成了个可怜的姑娘—— 三个月前的夜里发生的那件惨事,也许从千代小姐被叫回冈田屋之时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那是今年春节刚过的一个雪天。千代小姐喝了灭鼠灵打算寻死,她痛苦难耐地挣扎,恰好被春治郎少爷撞见,这才险险保住了性命。 千代小姐自杀的理由不言自明,我们再也无法保护她了。不久前出了骇人听闻的丑事,据说对方这次不止市兵卫大人一人…… 真是难以启齿。矶部大人,恐怕您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吧。 我可以接着说吗? 是吗?那我就硬着心肠继续说吧。 千代小姐出落得美丽大方,而久一郎和清治郎两个人的性格都像其父母一样偏执。他们共居一个屋檐下,这对千代小姐来说是更大的灾难。 阿夏夫人对这些也有耳闻,不过有人曾听她一边笑一边说:“千代小姐差点就要垂死荒野了,是我们好心把她捡了回来,对那种姑娘,我的儿子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差一点就命丧黄泉的千代小姐哭着对我说出一切,然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陪她一起哭泣。那时—— 我突然听到了多津夫人的声音:“松五郎,别担心。千代的仇我会替她报的。我们都是女人,我不会对千代的痛苦不闻不问,一切就交给我吧。” 正如我刚才所说,多津夫人一直被关在地牢里。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已经过世,活生生地化作一堆白骨。我还以为是多津夫人身体恢复了健康,偷偷地从地牢里溜了出来,也许是不知何时被人救了。我甚至以为,冈田屋终于可以靠着多津夫人的领导重新成为一家本分经商的店铺了,我高兴得想上蹿下跳。我大声呼喊,声音响彻房间。我说,我听到多津夫人的声音了,她马上就会回来了,一切都将走上正轨云云。市兵卫大人、阿夏夫人和下人们都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我没有退缩,因为我相信多津夫人的话。 从那天开始,好像多津夫人的身影经常会不分昼夜地出现在冈田屋,似乎是在证明我的信念。 您是说我吗?不,也许我的威望还不够吧。后来店里闹得沸沸扬扬,不过谁也没有直接看过多津夫人的身影。正如我刚才所说,我倾听千代小姐袒露心声的时候,也只是听到了多津夫人的声音。 不过最开始时,市兵卫大人和阿夏夫人好像受到了相当严厉的威胁。据说两人所见的多津夫人,面部异常恐怖,这也合情合理。久一郎少爷和清治郎少爷说多津夫人总是在他们做梦的时候站在枕边,拼命地掐他们的脖子。后来他们晚上不睡觉了,一直点着灯,就连白天都畏首畏尾地待在灯光下。 不可思议的是,春治郎少爷不停地画起了多津夫人的脸,大多是她笑嘻嘻的模样。他说:“祖母过来了,她的脸惨白如雪,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我画的就是她当时的模样。” 阿夏夫人盘头的时候,多津夫人常在镜子里现身,伸手拽她的头发——这种事情也不少见。还发生过这样的怪事,阿夏夫人尖声厉叫,歇斯底里得快要把整所房子掀翻了,闻讯赶来的女佣因受惊而抽风。 千代小姐也逐渐精神异常,她整天跟谁都看不见的多津夫人亲密地说话。 三个月前的晚上为何发生那件事,原因至今无人知晓。不过,市兵卫大人、阿夏夫人、久一郎少爷和清治郎少爷当时都微微醉了,这倒是实情。 究竟是谁在厨房的水壶里放进了灭鼠灵呢?——我不知道,大概是春治郎少爷做的吧。也许,是祖母在他那早已破碎的心里命令他必须这么做的吧,为了家庭的清净。他在断气之前,曾对赶来救他的人透露过。 春治郎少爷从小被父母和两位哥哥欺负,在这个家里无容身之地。可能是碰到千代小姐喝灭鼠灵寻死的事后,他才动了心思,想要与可恨的家人同归于尽。说什么是多津夫人命令他这么做的,也许是春治郎少爷自己编出来的吧。 店里的下人与东家喝水用的不是同一个水壶,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东家的一家人得知喝了有毒的水后,不是相互责骂,就是相互纠缠,光想着救自己而生怕别人获救。他们撕扯殴打,浑身是血,最后全死了——这经过只是想一想就让人难过。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唯独千代小姐一人死在自己的房间,去世时面容安详。 阿夏夫人快要断气的时候不停嘶喊、怒骂多津夫人的名字。她一边说着“滚开,不要过来”,一边手舞足蹈地扭打。有位老女佣看到她那癫狂的样子,头发都变白了。据说,因为阿夏夫人骂得实在是太过分了,有一刻,甚至连女佣都觉得多津夫人从地牢出来了,就站在屏风附近,守望着阿夏夫人挣扎的样子。可仔细看看,四周没有多津夫人,她是不可能出现的。我和女佣们当时还不知道,多津夫人早在一年前就因饥饿而独自惨死在了地牢。 我们对此一无所知,但阿夏夫人肯定知道此事。市兵卫大人也许知道,久一郎少爷和清治郎少爷也隐约察觉到了吧。我想,他们看到的是多津夫人的亡灵,是冤魂。 啊……雨好像停了。您这就要回去了吗?您又把这件惨事听了一遍吧,虽然无济于事,不过心情总该痛快点了吧。 ——啊?木匠,木匠怎么了?川崎的?阿夏夫人雇他建了地牢,还在走廊上安了锁头的那个木匠? 矶部大人,您见过那位木匠了? 说什么了?那位木匠——莫非—— 他说他见过我——大掌柜松五郎吗? 那位木匠说,松五郎在多津夫人被押入地牢后不久找到了他,并俯身磕头,希望他能把备用钥匙交给自己。 哦……那个木匠答应了松五郎的请求。 松五郎拿到钥匙之后,究竟想要干什么呢?矶部大人,您如何以为? 不过,松五郎还真是个怪人。拿到钥匙本应赶快救出多津夫人,这才是智者的做法。 松五郎好不容易搞到了钥匙,偷偷钻进地牢,此时多津夫人已经被阿夏夫人折磨得奄奄一息了……她就快死了…… 啊,矶部大人,您是这么认为的吗? 松五郎不可能就此放了多津夫人。 她迟早会因虐待而死。 松五郎想到,想要救多津夫人,眼下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亲手送多津夫人轻松上路。 矶部大人,原来您是这样想的呀。 您说得差不多,被折磨得就要死去的多津夫人拜托偷偷溜进地牢的松五郎,让他帮自己早些解脱。 松五郎遂了多津夫人的心愿。 松五郎知道,多津夫人的尸骨就在地牢,她是愉快上路的。 因此——唯独松五郎的四周未曾出现多津夫人的亡灵。 松五郎是否会被问罪呢,矶部大人? 想一想就能明白,亡灵是不可能使用灭鼠灵的。往水壶里投毒的,肯定是人。 您真要走了吗?我就在这儿送您吧。 失礼之处,敬请海涵。现在,我的身体很衰弱了,可能就要不行了。 矶部大人,我每天夜里睡着之后都会做梦,梦见我和多津夫人被一起关在那间地牢。在那儿,我和多津夫人的身体会无声无息地变得像影子一样单薄,我们绕过地牢那坚固的大门,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 那是我们真正的亡灵。 您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此地乃是来世,请您不要再来,也不要回头。 这就是我——松五郎——临死之际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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