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居眠心中_怪居眠心中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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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居眠心中

享保初期,江户城在一年半内接连出了四起俗称“手巾殉情”的自杀事件。 为了即便跳入水中也不分开,四起事件的男女二人都无一例外地用手巾绑住双方的手。其中的三对男女都顺利地死掉了,唯独最后一起,两人飞身跃入水中之时,手巾松开了。男方本能地划水扑腾,最终获救。幸存的男子很是懊悔,心想要是不用流行的手巾,而按照殉情的规矩用女式整幅腰带把手绑起来的话,恐怕就不会独活着丢人现眼了。据说当时营救他的人听了无不流泪。 所谓“流行的手巾”,是当时一家位于日本桥通油町的染色棉手巾批发店做的,除他家之外无处可卖。前三起殉情事件用的都是这个。批发店的本业应是批发,不该亲自负责染色制作之事。不过,据说这家店的店主是个时髦人物,平常偶尔会做一些在花色上颇下功夫的手巾,以便在中元节和年末时送给老客户。就是说,这手巾本来不过是兴趣使然之物,不料竟然广受好评。店主心想说不定能赚钱,就把它拿出来卖,热销的盛况大出意料,就连他本人都很惊讶。 世上的成功必有理由。这手巾就好在设计不错。它的新颖之处在于“物语图案”,也就是把《源氏物语》、《伊势物语》和御伽草子等名著的场景画成图,印到手巾上。不过,要想做一条精致清爽的手巾,最好还是选用恋爱物语的场景,最受追捧的当然非《源氏物语》莫属。在上述四起殉情事件中,男女二人用来互相捆住手腕的,都是这种源氏物语图案的手巾。 前三起遂了心愿的殉情事件中的手巾,图案的素材分别取自《若紫》、《浮舟》和《明石》。唯独第四起事件中用的手巾图案来自《夕颜》——葫芦花搭配“片轮车”,这图案看上去就让人感觉冷冷清清,仿佛真会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当时,日本社会严禁殉情,虽说第四起以未遂告终,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政府也不得不重视起来。虽未实施旨在紧缩经济的改革,但政府还是指责店家不该在本来属于实用物品的手巾上装饰不必要的图案,更不该大肆倾销,勾引殉情男女之心。最后,批发店的老板被流放孤岛,财产也被悉数没收,因为这个沉痛的打击,此店在老板这一代就倒闭了。可以说,他为自己的兴趣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世人不久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印有物语图案的手巾只在同行间窃窃私语地被讨论。这既是一则提醒人们从商之本为何的训示故事,又是一则述说染色手巾这一工艺品的风雅之处的逸闻趣事,很多店主和老板娘都对此事津津乐道,这也不无稀奇。 话说,时值文化四年(1807年)—— “大黑屋是一家对下人要求严格的店,所以很辛苦。不过,严格到最后反而轻松。毕竟,要是能在那里做下来的话,以后到任何地方都没问题。俗话说,年轻的时候要主动吃苦,真是没错。想要快乐地生活,捷径就是认真工作。记住,可别忘了。” 把银次送到位于通濑户物町的棉花批发店大黑屋的时候,万年屋的老板微微向右歪着光溜溜的圆脑袋,用一种奇怪而语重心长的语调说了这番话。银次觉得这是在指桑骂槐地说他哥哥。老板帮自己的哥哥介绍过好几家店,可他每次都干不长,最后落到了无业游民的地步,如今都不知道在哪里,干什么。银次听了很心酸。 万年屋是一家位于大伝马町一丁目的佣工介绍所,虽说只有老板一人经营,但长期以来向大伝马町一带,甚至室町、宝町、骏河町、日本桥通町等地的多家棉花批发店输送了不少下人,很有信用。说这位老板坏话的人,就算拨开沿河生长的茂密的芦苇仔细寻找,也不会找到。 银次的妈妈年轻时也求这位老板介绍过工作,后来在帮佣的地方碰到了银次的父亲,并与他成了家,随后陆陆续续生了六个孩子。如今她为了把孩子们挨个送去帮佣,又来找老板了。银次听妈妈说,她再见老板的时候吃了一惊,虽说隔了十五年,可老板一点儿也没有变,简直像个妖精。 大哥几年前在万年屋的安排下去了位于大伝马町的柏屋,前些时候终于当上了二掌柜,很被器重。二哥确如刚才所说,混得落魄不堪,把大哥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声誉全都抵消掉了。要不是凭着万年屋老板的信用,银次差点儿连帮佣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银次今年十四岁,在男孩里排行老三,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最小的是个弟弟。弟弟还小,可妹妹们也都到了去替人家看孩子或做女佣的年纪。为了不妨碍她们将来的饭碗,银次必须鼓足士气大干一番。他年龄不大,决心不小,可老是被人在后面追着屁股千叮咛万嘱咐“认真干活”,心气也锐减一半。 也许是这个原因,他在实际做了下人以后,才觉得根本用不着瞎担心、生闷气或空欢喜。他觉得干活极有意思,心情顿时轻松不少。确实,大黑屋是个啰唆又严格的店,根本不把刚来的学徒或小伙计当人看,就连银次的名字到现在还没记住,每天只是追着他四处干活。然而,这是每个下人都会受到的理所当然的待遇。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工作,直到累得骨头发软。不过,他心里倒很平静。 以前,大哥借着休假回家的时候,曾絮絮叨叨地跟银次说,在他帮佣的那家店,老资格的下人总是旁若无人地耀武扬威,年长的二掌柜总是恶狠狠地欺负新来的伙计。他不是被克扣饭菜,就是被推进茅坑,要不就是被他们用被子裹起来拳打脚踢。银次听了大哥的话,觉得大伝马町的棉花批发店根本就是监狱。可是,这些事却从来没在大黑屋的银次身上发生过。万年屋的老板果然没撒谎。“严格到最后反而轻松”这话真有道理。 大黑屋的老板夫妇双双四十有余,总是在店里麻利地上上下下指挥。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得周到细致,这也是这家店的规模不断扩大的原因之一。万年屋的老板曾说过,大黑屋之所以经营得好是因为老板掌舵,银次想起这话也若有所思地表示赞同。 老店主十年前就隐退了,如今住在位于向岛的别墅里,钓钓鱼、写写俳谐,过着文人雅士的闲趣生活。银次一般没机会见到这位老店主。不过,某年天气还不稳定的早春时节,老店主因患感冒卧床不起,差事也就突然多起来。最多的时候,要在通濑户物町和向岛之间跑三个来回。多半是把东西或信送过去,然后取了再送回来。这些工作自然都落到了还是半拉子下人的愚笨小学徒身上。若被吩咐跑着去,他们会真的跑到向岛。银次也因常去向岛,见到了老店主。他是一位个头不高的瘦老头,也许是生病的缘故,他脸色青黑,眼皮莫名其妙地肿着。因此后来银才意识到,他患的也许不是感冒,而是更为严重的疾病。 大黑屋有位继承人,他就是老板夫妇的独子,年方二十,名叫藤一郎。据说他生于藤花怒放之时,小时候眉清目秀得好像人偶一般。虽说现在已长大成人,可仍旧是位名副其实的年轻美男子,常惹得日本桥通町附近的年轻姑娘哇哇乱叫。 这位年轻少爷藤一郎,小时候备受向岛的老店主疼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现在也是老店主最喜欢的人。一听说老店主生病卧床,他总是频繁地去向岛给病人鼓劲。常被派去向岛的银次也常与少爷同行。 也许出身好的年轻人都这样。藤一郎稳重大方、温文尔雅,觉得对任何事都怯生生的银次很可怜,因此待他极亲。也许是银次拼命跑着当差的样子招人喜欢吧。后来,就算没什么差事,少爷去向岛时也总爱带上银次,下雨天让他撑伞,走夜路则让他提灯笼。这么一来,管银次的二掌柜们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刁难他了。银次本人并不觉得自己尤其受少爷器重,说实话有时还觉得这种荣幸反倒是累赘。不过,想要赶走喜欢自己的人,比逃脱仇恨、虐待自己的人还要难。没办法,每每被少爷叫了,银次只能硬着头皮跟去。 跟少爷一起去的时候,总能碰到年轻姑娘跟他们打招呼——“啊,你好”,大多是在对方上学、购物、拜佛回来的路上,银次起初是这么认为的。不过,这种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位小姐不是前天刚碰到过的那位吗?对了,之前已经在这儿见过了——次数一多,银次也察觉这是早就设计好的邂逅,对方知道少爷经常去向岛,才在必经之路上埋伏着等他。 银次虽是个孩子,到底也是男的,为此很羡慕被女人追着满世界跑的少爷。少爷出身于有钱人家,不仅长相好看,还无须受苦,自己却不得不早早地离家辛苦劳作。他明白人不能选择出身的道理,可对照着比较一番,他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二哥误入歧途、成了不务正业之人的原因了。 话说刚过端午,他们照例去病人那里问安,不料在向岛的别墅里,老店主和少爷竟言辞激烈地争吵起来。他们说的好像是买卖上的事,老店主扯着沙哑的嗓子说什么“狂妄,早呢,还得十年”。说得很难听,把偷听的银次吓得大吃一惊。 陪少爷去别墅并不意味着银次可以偷懒,他在这里一样忙得团团转。在别墅负责贴身伺候老店主的女佣和男仆们,早就迫不及待地等着从通濑户物町来的银次了,一见到他就让他不停干这干那。这大概是店里发来的命令吧。 这天,他先提了水,劈了柴,然后因为后院的矮竹疯长得走了形,又被派去砍树。他被迫握着柴刀进了树丛,一边忍受着飞虫的叮咬,一边不熟练地挥舞着柴刀,忽然听到客厅的吵架声。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少爷说着手巾如何如何。银次听了觉得奇怪,因为大黑屋从未做过手巾的买卖。就在少爷继续说染色如此这般的时候,被老店主一声严厉的“住口”喝住了。 “你究竟是被谁灌了迷药?总之,那件事最后的结局如何,你听说了吗?” 老店主情绪激动地大声喊道。 “知道,那家店垮了。不过,这与我说的无关。没收财产毕竟是因为改革……” “不,不,不是这样。”老店主急切地抢过话题,“记住,听好了,他们最大的过错就是——勾走了殉情男女的魂儿!这才是不对之处,在商业上是最忌讳的。” “这种说法,太荒谬了吧。” 少爷毫不示弱。 “殉情的时候用物语图案的染色手巾,这是使用之人的自由。错的并不是制造者。商人的想法,不就是生产能卖出去的东西吗?” “可是,批发店的本业不是做东西。弄错这点的话,可就了不得了!” 银次专心地偷听他们的对话,直到传来女佣绕过后院走近的脚步声。因为不见矮竹摇晃也不见它倒下,女佣怀疑银次在偷懒,才打算来治治他。银次急忙挥起柴刀,四周顿时响起沙沙的声音,客厅的对话也听不清楚了。 那天回去的路上,少爷显得很不高兴。在春日西斜的阳光下,银次缩头缩脑地默默跟在少爷后面。端午明明已过,他看到远处的杂树林背阴处还挂着一对鲤鱼旗,不禁感伤落寞。他想安慰少爷,可不知从何说起,又觉得说什么也说不到点儿上。 从那以后,少爷便不再去向岛了,与那儿一下子疏远起来。银次从女佣闲话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老店主不断让少爷去,可少爷不想去。那次的争执果真留下如此深的怨恨了吗——他忍不住想。 不用陪少爷出行,银次又回到了以往忙碌的学徒生活中。入梅,出梅,夏日的太阳开始毒辣辣地照起来,银次的名字还是没被记住,不过挨骂的次数明显减少。只要流汗干活,就能看到难缠的掌柜脸上也会露出淡淡笑容。银次在梦里见到,说过“想要快乐地生活,捷径就是认真工作”的万年屋老板在心中暗喜。 说话间,来到了七月末。 有人来给少爷提亲了。 提亲的事儿以前也不少,多如潮涌,这次好像是正式订下来了。大黑屋突然染上一种沸腾似的快活气氛。 对象是位于小石川伝通院前的味噌批发店的女儿,芳龄十六,名叫阿夏。这家人是大黑屋的老板娘的亲戚,两家关系密切,老板娘从阿夏垫尿布的时候就对她了如指掌。女佣们私下聊天的时候,有一半人都说这下婆婆和儿媳该不会争吵了。 这事来得突然,银次后来听说,这是按照向岛的老店主的希望安排的。老店主已经来日无多了,他真切地希望看到可爱的孙子娶媳妇,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若能赶得上,还想看看曾孙子的模样。 听了老店主的想法,大黑屋的老板夫妇也觉得有道理,何况邻近的姑娘们都被少爷惹得心花怒放,如果不早日让他成家,一旦捅了娄子可就麻烦了。他们想,与其从那些疯丫头里找一个当媳妇,不如娶背景和脾性都知根知底的亲戚家的女儿,让模样长得跟古装玩偶般的两人成婚,才是明智之举。 出于这两方面的考虑,此事一经提出,就进展得极为顺利。少爷被逼无奈,但好像也没有异议地接受了。银次早就不用跟少爷一同出门了,平常也无须到少爷跟前走动,可听了那些老资格的下人和女佣交头接耳的闲话,银次觉得少爷很幸福,也就放心了。他甚至心思凝重地想,少爷肯定对在向岛的别墅吵架一事后悔呢,他是为了让老店主高兴,才甘愿接受了这门亲事。 银次想,少爷以前对自己那么好,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件喜事。他们这些下人想要有些作为、成为店里的基石,恐怕还要等少爷做了老板吧。现在就当修炼吧,虽然不足之处还很多,可一定要忠诚地为东家效力——想到这儿,银次觉得自己好像成熟了几分,不免高兴起来。 然而,事情又有变故。 八月过半,两家把婚事大体谈拢了,剩下只等安排明年年初的婚事了,没想到这时发生了一桩丑闻。少爷另有女人的事暴露了。 这女人还是大黑屋的女佣,名叫阿春,年方二十六,来这里帮佣已经十二年了。她是数一数二的干活能手,是店里的中坚力量,就连负责内务的女佣总管都离不了她。银次平时几乎没有找她帮忙的时候,但知道她干活麻利,办事放心,不过又给银次这样的新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她不是一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皮肤略黑,总是仰着小小的尖下巴眼神坚定地注视前方。那真挚的目光,让她看上去不像女佣,而是掌握了经营之道,可以独当一面的伙计。 挑明事情的是阿春本人。她负责内务杂事,有很多直接面见老板娘的机会。一次,她借机哇地边哭边将此事和盘托出。当时无他人在场,老板娘听完之后也没了主意,便慌慌张张地叫来女佣总管。赶来的女佣总管也乱了阵脚,粗暴地抓住阿春的肩头,想把她从客厅里拽出去。阿春大喊着甩开她的手夺门而去。 “你别乱来,我的肚子里可怀了少爷的孩子!” 老板娘听了立刻昏厥,真没想到会突生这等怪事。值得戒备的原来并非那些尖声细嗓地围着少爷乱叫的城里姑娘,而是在少爷身边照料他的日常起居、分享他的一喜一忧、在他心灵的崎岖小道上默默攀登的寡言少语的女佣。 老板听说后大动肝火,便找来少爷。少爷蔫呼呼地坦白了,承认一切都如阿春所说。两人的关系已维持了两年多。他尝试过断绝关系,可毕竟每天都要与她见面,就这样一直拖着维持到现在。 不过,少爷说他从未想过要娶阿春为妻。他也跟阿春说过,这绝不可能。她每次都会不卑不亢地说自己拎得清身份,让他放心,可没对少爷说过已怀有身孕。虽然从道理上来说是自己的孩子,可少爷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也不想退掉亲事想办法娶阿春为妻。 阿春可怜归可怜,却也别无他法。 就在全店为之哗然之时,银次想起妈妈过去讲过的一件事。妈妈说,她准备去做女佣的时候,曾被介绍人万年屋的老板严厉地教育过,要不想在帮佣之路上出现差错,必须恪守一条规矩,那就是绝不能爱上东家的少爷。 妈妈当时听了反驳说,不爱上他倒是可以,可万一被少爷盯上了该怎么办呢?万年屋的老板笑也不笑地说少爷是不可能爱上女佣的,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他斩钉截铁地说,就算他本人说“爱上了”,那也是假的,这种事绝不会发生。他还一本正经地说,就算眼看少爷就要下手了,店里还有其他好多人在,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无论如何都能坚守得住身体,关键是自己的心理防线不能松懈。 阿春大概不是万年屋介绍来的,因此没听过这般说教,也许是听过忘了。她完全忘了身为女佣的最重要一点,就是要自重自爱。 最后,阿春被店里赶了出去。不过,因为她没有亲戚,再说少爷也有不妥之处,于情于理不能将她一人,不,是两人扫地出门。最后,东家决定在深川前面新开发的一个名叫大岛村的地方借一院房子,让她在那儿住下,直到足月生下孩子。然后大黑屋会把孩子接回去,并尽快为他找到养父母后再送走。大黑屋还给阿春开出了极尽好意的条件——从今以后不再与少爷见面,不找孩子的下落,死心塌地地只考虑个人的安身之计。如果能做到这些,无论阿春以后去哪儿帮佣,大黑屋都不会干涉,并且还答应给她在此帮佣十二年的薪水。 阿春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况且大黑屋的老板夫妇为人和善,或多或少也还理解阿春,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以她下人的身份,就算在怒骂声中被身无分文地逐出家门,也容不得她半点抱怨。 性格刚烈的她没有叫苦。不过事情刚刚败露时,她的态度惹了祸,不仅与女佣总管树敌,后来就连在她手下干活的女佣都背叛了她。最终,她在众人冷淡目光的扫射下,悄悄搬去了大岛村的住处。银次碰巧看见,她刚从厨房后门离开,女佣总管就在那儿撒盐。 “脸皮真厚,岁数也老大不小了,却妄图色诱少爷,其实是盯上人家的财产了吧?店里不会把这种好事‘批发’给她的。而且,谁知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少爷的。” 银次想,事已至此,就不必多加诘难了吧,不过转念又想,也许女人对这种事情更加苛刻。阿春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她那直勾勾的眼神,大概是看见了不该做的梦吧——她放松了不该松懈的那根心弦。 除掉阿春之后,大黑屋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办少爷的婚事,仿佛从来就没有阿春这个人。大家其实没有忘记阿春,而是用抹杀她的方式求得自我满足。 银次有时会怀疑,难道少爷觉得这样真的皆大欢喜吗?把怀了自己骨肉的恋人阿春逐出家门,然后娶回别的女人,这事反正银次无论如何做不来。他想,少爷一定会想阿春,一定会想念孩子吧。每当他微微流露出此种想法,都会被店里的伙计耻笑。 “要是有钱做后盾,被女人围得团团转,可以随心所欲地挑三拣四,我肯定也不会再要阿春那种人了。” “可是,少也曾喜欢过阿春吧?” “他不是喜欢才上床,没有感情也能上。男人就是这样。你连这些都不懂,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银次不禁骤然讨厌起了大黑屋。他想,要是一直在这儿做工,过几年等少爷继承家业当了老板,树立了威望,自己就必须一直在他身边从下向上仰视他。银次忘不了阿春,更不会忘记阿春的孩子。在幸福的少爷的身后,说不定会有两个影子,一个是阿春瘦弱的身影,一个是抱在阿春怀里的脑袋还没长好的婴儿的身影。银次在他还不懂男人就是这么一种东西的时候,看到了被迫离开的阿春的背影,这真是不幸。 后来,但凡被派出门办事,他就会顺便去万年屋向老板倾诉感想。他觉得,老板一定会告诉他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就这样,他一边琢磨心事,一边在烈日当头的残暑中度日。一天,他独自打扫仓库的时候,少爷忽然走了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吓得他差点儿跳起来。 “让你受惊了,对不起。我有事相求。” 少爷穿着略显华美的和服,上面印着流行的葫芦和蝙蝠花纹。他还蓄起了小小的发髻,与他那不大的脸庞相得益彰。自从订下亲事以来,少爷越来越有男人味儿了。 “喂,我待会儿叫你,让你帮我去芝口的内藤先生那里办点事,你听到以后答声 ‘好的’,然后出门。我想让你去还从内藤叔叔那里借来的和歌书。” 少爷一口气说完,然后环视四周一圈,向银次凑近一步,压低了嗓音。 “不过,我其实要你办的不是此事。我想让你代我去大岛村走一趟,去阿春那儿。” 银次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少爷盯着他点了点头。 “我希望你去看看那边的情况。我待会儿还会交代你的,我想让你把和服交给她,就说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能帮我传话吗?” 银次不知该说什么,等了好半天才开口:“这……没事吗?” 少爷怯怯地笑了笑:“父亲和母亲恐怕不会答应。不过,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她……” 少爷把双臂环抱在胸前,失落地垂下脑袋,袖口露出白皙的手腕。 “最近,我几乎每晚都能梦到阿春。她面色苍白地走来,站到我的枕边。” 阿春还没死,这故事听上去却好像幽灵一般。 “这,就是所谓的生灵——活人的冤魂吗?她一定在恨我。毕竟现在看来,是我玩弄了她,之后又将她抛弃。与其这样,我从一开始不找她就好了。” 少爷看上去悲痛万分,不,应该说是惊恐。银次这才发现,少爷那暗沉的瞳孔离自己近在咫尺。接着,少爷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仿佛流水从倾斜的水壶里源源不断地淌着一般。 “自从与我好上之后,她总说如若此生不能白头偕老,就来世再续前缘吧。还说命中注定的男女二人从出生时起脚掌就盖上了印章,是不能分开的,如果强行拆散,两人都得死……净是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她骨子里是个可怕的女人。她嘴上说没有当夫人的痴心妄想,可我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还是个百事通,她还给我讲过一个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故事,说一家批发店靠染色手巾大赚一笔,好多殉情男女用的都是他家的东西……那故事很有意思。我不想走父亲为我铺平的道路,觉得这样很无趣,想放开手脚干点儿属于自己的买卖。我觉得那个染色手巾不错,就去向岛找祖父商量,没想到被他臭骂一顿,还大吵一架。我把此事跟阿春说了,没想到她也很生气。现在,每晚站在我枕边的阿春,就是当时生气的样子。所以我很害怕,觉得照此下去她是不会原谅我的。” 向岛的吵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少爷为什么对自己说了这么多呢?银次想,就算不特意说阿春是个恐怖的女人之类的话,自己还是会答应替他跑腿的,况且这些又不是银次想听到的。 “好的,我明白了。”银次尽量礼貌地回答,“不过,少爷,我不知道阿春在大岛村的住处。” “啊,没关系。我会在和服的包袱里放一张地图。你应该会认字了吧?” 从夏天开始,银次已经在直属小掌柜的辅导下开始学习读书、写字、打算盘了。 “是的,平假名我能认得。” “那好,就拜托你了。” 少爷踩着轻轻的脚步回上房去了。银次出神地望着他那纤弱的背影。 不一会儿,银次就被少爷照刚才安排的叫了过去。他听完少爷的吩咐,假装去芝口,然后在半路转身去了大岛村。去那儿要经过大川,比深川还远。 银次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在出门时拿的包袱里来回摸索,在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刚做好的和服中间,果然夹着一张画着地图的纸片。和服与少爷刚才穿的一样,也是葫芦和蝙蝠花纹。这图案是当年市川团十郎在舞台上穿过的,因广受好评而一下子流行开来。要是被人发现阿春也有如此华丽之物,一定能猜出是少爷送给她的。另外,这东西到底是少爷让谁做的呢?银次很纳闷。 其实,那天银次从一大早就又累又困。不光是那一天,连续十天都是这样。原因只有一个,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练习打算盘。银次喜欢读书写字,但最打憷的就是打算盘,与同他一起学习的另一个小伙计相比,两人在进度上差距很大,简直是一个快跑一个慢爬。教他们的小掌柜要求严格,动不动就严厉地批评银次,银次自己也很不甘心只有他一人落后,于是挤出睡觉时间不停练习打算盘。有月亮的时候不用点灯,没有月亮的时候他就去点着长明灯的厨房门口,这样就不会被他人妨碍,可以尽情地拨弄算盘。 他废寝忘食地练习,难免劳累。白天给别人打下手的时候倒还没事,每当他一人打扫,或是核查账面和衣料的库存时,他的眼皮就不由自主地上下打架,有时还会因为头突然沉下去而惊醒。 现在,他独自一人无精打采地走在路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边走一边快要睡着了。为了不打瞌睡,银次加快步伐,尽力赶路 。银次不知道,从日本桥地区的通濑户物町到芝口,与到大岛村相比,哪个更远。从地图上来看,过了神将猿江町的御仭仓以后是一片白色,连个显眼的建筑都没有,那里大概都是农田吧。大岛村还要往前,虽说是新开发的地方,但实实在在是个农村。银次只想着专心赶路。 他总算赶到了,这才发现,大岛村果真如想象的一样,四下是一望无垠的农田,牛呀马呀在悠闲地吃草,到处都飘荡着粪肥的味道,脚下的土踩上去很松软,散发着暑热的太阳闪耀着光辉,蓝色的天空万里无垠。 他在途中向割草的人问了问路,马上知道了阿春的住处。对这一带的村民来说,外人并不多见。那人马上用手指了指一间房顶铺着稻草的平房,它孤零零地伫立在一大片农田的正中央,好像被人抛弃了似的。它显得孤独而无依无靠,与被大黑屋赶走的阿春一模一样。 银次以为阿春不可能独自居住,一定带着侍女之类。他走近房子,站在篱笆院前,朝四周扫了一眼。看来没人。他想,难道就不能有谁走出来,在自己主动打招呼之前发现他吗? 然而,一个人也没有。没办法,他只好走进篱笆院内,规规矩矩地踩着扁平的踏脚石,朝能看到灶台的后门走去。 房间里鸦雀无声。 “打扰了。” 没人回答。 “打扰了,通濑户物町派我来办点事。” 无声无息。 银次在厨房门口坐下,叹息着往身旁的柱子一靠。他太累了。这下该怎么办呢?干脆放下少爷吩咐的包袱就走吧,但对方拿到后恐怕会莫名其妙。要是不知详情,阿春就不会消气,更不会原谅少爷,还会在少爷的噩梦中继续站到他枕边去。 必须要将此事办好。银次并非袒护少爷,可也多少同情他;银次觉得阿春可怜,但也明白道理,知道就算现在恨少爷也没有用了。银次想完成少爷交给自己的任务,以便让他的心情轻松一些。或许,银次虽然是个孩子,但终归也是个男人。 他使劲站起身来,又回到踏脚石处。四周无垠的农田稀稀落落地分布着人和牛的身影,可他已经没有力气跑过去打听这户人家去哪儿了。 他再次回到厨房,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想,干脆等等吧。也许是阿春带着小侍女去散步了。再说,这里是穷乡僻壤之地,就连买头油都得到深川去。她们一定会回来的,而去阿春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 地上凉快,坐上去很舒服。银次伸开走累的双腿,优哉地闭上眼睛。他吐了一口气,身心随之放松下来,打起瞌睡。他被这种轻松愉悦的气氛所吸引,甜甜地坠入梦乡,好像一个吃饱了奶的婴儿,连他本人都没发觉。 他做了一个梦。 银次站在漆黑的夜色当中,周遭是无名的深渊。他正抬着头往上看,头顶一片黑暗。与此相比,他脚底要亮堂得多,水底发出蓝色的亮光。 那水看上去冷清清的,透亮而清澈。 水上漂着一对男女,仰面躺着。他们从漆黑的远处,漂到银次的脚边。 原来是少爷和阿春。 两人都穿着印有葫芦和蝙蝠花纹的和服,右手和左手分别被紧紧系在一起。他们闭着眼,表情安详得好像睡着一样。等漂到近处,银次才发现,浸泡在水里的阿春的发髻已经松散了,头发拖在水面,又黑又长,好像水藻。 银次屏住呼吸地凝视,阿春突然睁开眼睛。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扑通”的入水声。 银次啪地缩了缩身子,连忙睁开眼睛。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完全睡着了,不禁吓出一身冷汗。他的心脏咚咚地跳了起来。他想,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看上去太阳尚未西斜,大概只有一小会儿吧,他还是不知道。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因为靠着柱子,后背发酸。 “打扰了,有人吗?” 银次害羞地大声补充道,他想问问有没有人回来。银次的声音震响了厨房那高高的天花板。 “打扰了,阿春小姐,您在吗?” 这时,从短短的走廊前面的拉门一侧,传来了年轻女人的嗤笑。 笑声越来越大。 银次这才安下心来,原来有人啊。大概是因为自己睡得太香了,才没被叫醒吧。他觉得很难为情,又转念一想这下总算能完成任务了。银次把放在身旁的包袱紧紧搂在胸前,然后脱鞋走了进去。 “打扰了,我进来了。” 银次边大声招呼边走到拉门处,说声“我开门了”,把手轻轻放了上去。门大概上过油,没怎么用力就打开了。 那是一间六榻榻米大的客厅,里面只摆着一个小衣柜和储物柜,墙角还摆着衣架、火盆和铁壶。 客厅的正中央胡乱躺着一对衣冠不整的男女。 女人脸朝上,毫无疑问,那是阿春的脸。男人俯身趴着,就算不细看,那扭向一边的脸上的高鼻梁说明,他肯定是少爷。 阿春的眼睛在笑。至少,从她的眼神里丝毫看不出她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何惊讶。 少爷的左手腕和阿春的右手腕被一条罕见的染成紫色的手巾牢牢绑在一起。手巾的边上隐约可见白色花粉。也许是绑得过紧,少爷和阿春都显得皮肤惨白。 他们死了吗?当然死了。可是,派银次来这里的少爷,又是如何事先死在这里的呢? 少爷身上的和服图案与在店里穿的那件一样,阿春也穿着同样花色的和服。真奇怪。银次正是为了送这件和服才来的。如果不把银次紧紧搂在怀里的包袱拿去,阿春绝不可能穿上这件印有葫芦和蝙蝠花纹的和服。 啊,是做梦吧,我肯定还在继续做梦。银次想,他自以为醒了,其实还在打盹儿。 一只苍蝇“嗡嗡”地拍着翅膀飞了过来,划过银次的鼻子飞走了。它乱转了几圈,落在了阿春那双半张半闭的眼睛上。 这时,又传来了年轻女子的笑声。 咒语总算解开了。银次清醒了,他觉得刚才确实是在做梦,吓得一阵哆嗦,抱在怀里的包袱一下子掉在了脚边。他“哇”地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飞奔出去,趿拉上鞋子就跑远了。 他一路朝通濑户物町跑去,好像被鬼神追逐着一般。他气喘吁吁地一刻不停,速度比风还要快。他途中被守城的人叫住好几次,可因为害怕,他甚至不敢停下脚步回答。有人大喊着对他穷追不舍,他仍旧不回头。很快,他过了大川,跑到永代桥前面。这时,不知何人突然跳到他的背后,银次一下子瘫倒了。 “喂,小伙子,你没事吧?你怎么口吐白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是躲什么呢,快说呀?” 银次看了看,才发现问话之人是位四十出头的男子,他表情严肃,腮帮子气呼呼地上下鼓动。银次的下巴咯吱咯吱发抖,男子盯着他自我介绍说,他是负责管辖这一带的捕吏。他还苦笑着说:“你跑得实在太快了,简直就像韦陀,我的两名手下都被你超过了。” “你要是这么一路跑到桥上,扑通一下跳进河里可就麻烦了。小伙子,怎么了?难道是被狐仙跟上了?深川一带这种东西可不少啊。”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道:“老大,这小伙子被涂脂抹粉的狐仙迷住,可还早呢。” 银次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他口齿不清,一开始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眼泪涌了上来,身体不停颤动,最后呜呜大哭起来。 银次卧倒在地,全身发热,没有返回大黑屋,而是先被万年屋老板接走了。他发着高烧整整睡了三天三夜,退烧之后也没有立刻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花了十天的功夫才开始讲话,这着实让万年屋的老板担心。 在永代桥东救下银次的那位捕吏并不是个粗心大意的冒失鬼,他没有把银次说的话直接告诉大黑屋的人,也没有轻率地处理银次发疯似的遁走一事。他反而觉得,银次不停奔跑的样子不同寻常。他调查了大岛村的租赁房,也到大黑屋附近走访了大家对阿春的评价。调查清楚之后,他去向银次汇报。这时,银次也正好能起身了。 “叫阿春的女人其实不住在那个院子。”捕吏说道,“也没有你说的什么尸体。阿春被送到那儿之后好像不久就连夜逃走了。大黑屋安插在那里的小侍女,也被阿春打发回自己家去了。听那位小侍女说,阿春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老老实实地待下去,她还扬言要离开那里。” 银次不由得哆嗦一下,万年屋的老板为他披上一件宽袖棉袍。 “还有,大黑屋的少爷根本没事,精神着呢。”捕吏说完,脸上飘过一丝愁云,“他没有殉情。我跟他说了你昏迷的事,他显得很茫然,大概是当着父母不好表示什么吧……” 捕吏一边咯吱咯吱地抽动着他的大下巴,一边眼珠朝上地瞟着万年屋老板的脸,老板朝他使了个眼色。 银次开口问道:“怎么了?告诉我啊,大人。” 捕吏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说道:“我去找大黑屋的少爷的时候,发现他的左手腕有一道被什么东西绑过的痕迹,淤着青紫色的斑。就像这样,狠狠的一道。” 银次闭上了眼睛。 这时,万年屋的老板淡然地开口了:“银次,你最好还是离开大黑屋吧。” 口气听上去无情而冷淡。 “发生了这样的事,那家店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找到干活的地方。” “小伙子,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可不少呢。”捕吏说完,扬起嘴角笑了。 直到现在,银次仍旧不知他在大岛村看到的究竟是梦,是印证,还是征兆。少爷在那件事之后也没什么异样,第二年年初娶了阿夏为妻。 与此同时,银次去了另一户人家帮佣。因为他不想离大黑屋太近,万年屋的老板为他选了骏河台下的一家药材批发店。在新东家的工作辛苦而快乐。这家店的继承人是个独生女,已经找到一位下人出身的稳重男子为婿。这家店气氛轻松,待着很舒服,甚至还有种暖洋洋的感觉,这大概也是万年屋老板特别看重的地方吧。银次在这里继续学习读写计算,不过再也不用不分昼夜地练习了。 ——那年夏天,你在大岛村的那所房子里无意间睡着了,还做了一场噩梦,就当一切如此吧。 银次不会忘记捕吏对他说的这番话。他立志以后再也不打盹儿了。 去了骏河台下的那家两年之后,银次休假回家的时候,听从大伝马町的柏屋回来的大哥说了这么一件事。大黑屋的年轻夫妇上个月死了,据说一点儿苗头也没有。他们进卧室睡下,第二天早晨怎么也不起来。女佣进去查看,发现床铺上到处是血,两人死了,身旁还掉落着一把大概是从厨房拿来的菜刀。无人能想出他们殉情的理由,而且少奶奶的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大黑屋的老板娘因为悲恸欲绝,从此一病不起。 银次只听得心头一惊,当着母亲的面,他没有显露在脸上。不过,他觉得有一件事情必须向大哥问清。 “他们两人的手腕是用手巾绑着的吧?” 大哥说:“这谁能知道呢?” 他还说,那件事发生之后,向岛的老店主坐卧不安,后来也死了,大黑屋真是惨啊。 那年夏天的事情已经结束了。银次至今也不知道,他所看见的究竟是噩梦,还是即将发生之事的征兆。银次想,这下阿春总算可以了却心病了。不过,他转念又觉得,这种想法会把她招惹来,于是赶忙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年屋的老板说得果然没错,发生了这种事,那家店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又过了半年,大黑屋塌了,仿佛摊在水里的泥巴一样,那家人随后也离开了。新房东买下后调查一番,发现这所房子虽然表面豪华气派,但根基早已腐烂,倒塌实属必然。 银次后来再也没有去过通濑户物町。他不打盹儿,不喜欢华丽的花纹,从不手拿物语图案的和服和手巾。他在药材批发店勤勤恳恳地工作,俨然一名成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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