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如故——2

呜呼…… 优太不由得仰天长叹。 还是被这个家伙知道了。 虽然早晨上学的时候捏了一把汗，但千夏完全没提这件事，班里的同学似乎也都不知道。 这么说来…… 本以为藤堂叔叔理解我的心情，没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女儿。觉得胖子叔叔也有好的一面，还打算感谢他呢。 果然，我想得太简单了。 “爸爸对我说，”千夏一边抿着嘴，一边说道，“看似完美无缺的桐人君其实也有一个缺点。” “什么缺点？” “有你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弟弟，是桐人最大的缺点。” “……” “优太，你可以做傻事，但请你别再拖桐人君的后腿了。因为每次你做傻事都会牵连到桐人君，这会给他添麻烦的。” “那是哥哥……”优太欲言又止。 “反正你就像是掉进臭水沟的小狗一样，一开始就浑身沾满了泥巴。可我们的桐人君不一样，他就像是一尘不染的白色床单一样纯净洁白。所以，请脏泥巴离他远一点儿！” 千夏说的话很像母亲对他说的那番话。优太努力保持沉默。 “有了，我看还是这样吧！”千夏眼前一亮，“如果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偷东西的事情。可是，如果你说的不是真的……”千夏用魔女般的眼神注视着优太，“知道结果了吧？谣言的传播速度犹如洪水猛兽，更别说不好的谣言了。” “……” “而且，现在还有网络。” “……” “明白了吗？” 优太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心想，这个千夏简直就是中世纪的魔女，骑扫把比握着笔更适合。要是魔女猎人复活，帮我抓住她，烧死她或者刺透她的心脏就好了…… “你还在画一些恶心的漫画啊。”优太低头看了看千夏画的漫画，接着说道，“这个半死不活的长发女人是干什么的？还留着胡子，真奇怪。” “这不是女人，是基督。” “基督？这是基督？怎么看，都像是留着胡子、营养不良的女人。” “你真过分！” “还有，他旁边的那个满眼星星的黑发美男又是谁呢？” “这个？这是犹大。” “犹大？”优太瞪大眼睛说道，“犹大就是背叛了基督的那个门徒吧？应该是坏人吧，你怎么把他画得这么帅气？” “因为这是漫画。圣德太子① 在漫画中不也被画成了美男子吗？加上犹大是这部漫画的主人公，那就更得把他画漂亮了。现在，我正在画基督和犹大的故事，身为基督的门徒之一的犹大为何背叛基督并害死基督，是这部漫画的主题。” “不是因为钱吗？你是这么说的。” “《圣经》上是这么写的，说犹大为了得到银币出卖了基督。但是，我的理解和书上写的不太一样。”千夏用手指夹着笔，继续说道，“犹大背叛基督后，将得到的银币送回神殿，然后自杀身亡了。” “哦。” “虽然有人说，犹大是因为后悔背叛了基督才这么做的，但是，为了钱而置基督于死地的犹大会因为后悔而自杀吗？况且，他把钱都还回去了。所以，我产生了疑问——莫非犹大不是为了钱才出卖基督的？也许还有别的动机？” “别的动机指什么？” “《圣经》上说，在基督的门徒中，犹大是最缺乏信仰且不诚实的一个。但是，我觉得事实恰恰相反。” 千夏看上去更像在总结自己的想法，而非和优太聊天。她玩弄着手中的画笔继续说道：“犹大之外的其他门徒并非一开始就持有强烈的信仰。实际上，当基督被抓到的时候，其他门徒害怕自己受到牵连，都声称自己‘不认识基督’，逃得远远的。所以，背叛基督的并非犹大一人。不仅如此，我反倒觉得，对基督最最忠诚的也许正是犹大……” “那犹大为什么背叛基督呢？你说得有些前后矛盾吧。” “这个问题不是一句两句就可以解释清楚的，该怎么说好呢……犹大曾经信任并深爱着基督。但是，越爱基督、越遵守基督的教义，他就越发感觉到自己与基督的不同，觉得身为凡人的自己和‘神之子’基督简直是天壤之别。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多么严格地遵守教义，他都还是那个平凡的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基督。加上犹大本身就是个凡人，他的身上也存在着许多缺点。所以，正因为他深深地敬爱着基督，当他明白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基督那样的时候，强烈的绝望感油然而生，驱使他背叛了基督。” “……” “也就是说，犹大的背叛是因爱而产生的绝望行为。我们不也听说过某人因为爱得太深而将自己所爱之人杀害的事情吗？犹大的心理应该和这个类似。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了？” “一点儿都没明白。”优太毫不犹豫地说道。 “也是，像你这种单细胞生物怎么可能理解这么复杂的问题呢？”发完牢骚后，千夏接着说道，“但仔细想想，当时遭到残酷迫害的基督教居然延续至今，并且得到了广泛的传播，身为教祖的耶稣的地位更是坚不可摧，究其原因……” 没等千夏说完，优太便好奇地问道：“耶稣是谁？” “耶稣是基督的名字。” “基督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或者，‘基督’是姓，‘耶稣’是名？” “笨蛋，‘基督’是‘救世主’‘主’的意思，来源于希腊语Christos，是‘受油者’的意思。” “油是石油吗？” “怎么可能浇石油呢？是橄榄油。当时，为了显示某个人的特殊身份，会在他的头上浇橄榄油。” “哦。” “也就是说，所谓的‘耶稣基督’是‘救世主耶稣’的意思，‘基督’是省略的说法。其实，基督教、伊斯兰教以及犹太教的起源都是相同的，因为他们所崇奉的神是同一个人，只是称呼不同而已，所以这几种宗教如同兄弟一般。可以说，中东地区战乱不断，就好比断绝了情义的兄弟之间的无休止的争吵，或者说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逼迫的一方是谁？” “这个嘛，应该是那些企图通过战争发财的人吧。在现在这个年代，战争俨然成了一种商机……这些话其实都是从爸爸那里听来的。”千夏叹了口气，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说道，“啊对了，咱们接着往下说，基督教之所以传遍世界，其实可以说是托了犹大的福。” “为什么？” “犹大告密导致耶稣被抓且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但正因为此，他才能够复活。而复活恰恰证明了耶稣确实是‘神之子’，从那之后信徒陡然增加。” “……” “如果没有犹大的背叛、没有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话，那么，他是‘神之子’将无法得到证明。也许，那时的人们认为耶稣只是一个满脑子奇怪教义的神经老头。无论他如何宣传教义，仍然有许多人怀疑他，并逼迫他拿出证明自己是‘神之子’的证据，所以只依靠宣传教义是无法增加信徒的。可是，死而复活的华丽表演是一般人做不到的。耶稣的死而复生却使那些原本怀疑他的人也成了基督的信徒。这么想会不由得觉得犹大有些可怜。” “可怜？” “因为耶稣基督的美名建立在犹大的罪名之上。耶稣复活之后，其他背叛过他的门徒再次以耶稣门徒之名自居，开始热心传教。直到今天，耶稣和他的十二位门徒依然受到人们的尊敬。唯独犹大因自杀而无法洗脱罪名，所以他的名字成了背叛者的代名词，被人们唾弃……” “真没意思。”优太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聊，打了个哈欠后打断了千夏，“《圣经》上写的那些东西，不都是人们编出来的吗？全是谎言！真不知道那些相信耶稣死而复生的人是怎么想的。” “阿姨就是基督教徒，你这么说合适吗？” “虽然妈妈是基督教徒，但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愿。我们家那本落满灰尘的《圣经》就是最好的证据。”优太说到这里，咯咯地笑了笑，“但是，你的想象力还真挺丰富的啊！不管怎么说，至少犹大可以在你的漫画中洗脱罪名了。”说完，他觉得该回家了，于是朝教室门口走去。 “啊，对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千夏，麻烦你转告叔叔，没什么事的话，别总往我家跑。” “嗯？”千夏吃惊地再次用手向上推了推滑落的眼镜。 “告诉他别再打我妈妈的主意了。我妈妈不打算和任何人再婚，无论对方长得多帅都没机会，更别说你那位胖墩儿老爸了。” “这是什么意思？” “叔叔明明没什么事却还经常来我家，一定是看上我妈妈了吧。他们俩目前都是单身，运气好的话没准就会……叔叔的想法根本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早就看出来了。” 千夏听到后，小声嘀咕道：“……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你和你爸爸的理想都太高了吧，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优太恶狠狠地说道。 “爸爸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的理想没你说得那么高远。”千夏不满地说道，“说过低也许更合适……” “不是你说的这样吧，你不是想得到我哥哥吗？” “我没想要得到他，只是把他当做校园偶像来崇拜罢了。什么成为他的女朋友啊、霸占他啊之类的，我从来都没想过。毕竟我是个现实主义者，知道自己和桐人君之间的差距。” “胡说！你还送哥哥巧克力呢，虽然被我吃掉了。” “那个是……”千夏慌张得有些语塞。 “总之，你别忘了向叔叔传达我的话就行。虽然我爸爸已经去世了，但妈妈依然深深地爱着他，所以根本不会把叔叔放在眼里，只是迫于工作不得不和他接触而已，别让他想歪了。” “嗯？莫非你有……”千夏一边看着优太，一边饶有兴趣地问道，“恋母情结？” “……” “果真有恋母情结啊！看来我猜得没错，你都初二了，还无法接受妈妈再婚，不愿把妈妈交给其他人。这不是恋母情结是什么！满脸疙瘩的矮子还有恋母情结，咦，真是恶心到家了！” “别说了！我就是喜欢我妈妈。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恋母情结的话，那我就是妈妈控，不行吗？”优太翻脸了。 “你放心，我也反对他们再婚。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们的。”千夏沉下脸来反驳道。 “咦，你会这么做？”优太对这番话感到很意外。 “不过你别误会，我并不反对爸爸再婚，不像你那样孩子气。而且，我也没有恋父情结。毕竟爸爸也是个男人，他需要完整的人生，作为女儿，我会尊重他的选择。但是，我唯独反对他和你妈妈在一起，倒不是因为讨厌阿姨，其实我还挺喜欢阿姨的，只是……” “真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会赞同呢，因为如果他们结为夫妻，你和哥哥就成了兄妹，可以住在同一屋檐下了。” “这个嘛，能和桐人君成为兄妹我自然会很高兴，但是……”千夏似乎有些犹豫，停了一下后接着说道，“我坚决反对和另一个人成为兄妹，这就是我不赞同的原因。” “这是我们第一次达成一致吧。”优太突然觉得有些受伤，但马上又逞强道，“我也不想和你这个眼镜猴成为兄妹，不想和你住在一起！因为那样我家会有一股猴臊味儿！在学校见到你已经够我受的了，如果回家还要见到你，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再说，我也怕被你传染成高度近视。” “我还想说呢，我早就受够你那满脸的疙瘩了，更不想回家后看到，更不想被你传染成小矮子！”千夏毫不示弱地争辩道。 “都说女孩个子低点儿比较可爱，你怎么这么大块头啊，再加上近视眼，你真是丑到家了！”优太甩出这句话后走出了教室。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了千夏一人。她在课桌上趴了一会儿后，冷不丁地冒出一串话：“臭矮个，知道我为了做巧克力花了多长时间吗？反应真够迟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