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如故——5

家里？ 优太心想，指的是母亲出生的那个家吧。 “桌子上总是铺着一张洗得干干净净的纯白色麻质桌布。因为我妈妈特别喜欢白色，所以家里的窗帘、床单都是白色的。” “……” “那颜色还真有点儿吓人。” “吓人？”优太不可思议地问道。 白色吓人吗？ “我虽然喜欢白色的整洁，但还是觉得白色有点儿恐怖。你想想，白色的东西只要染上一点儿污垢就会非常明显。所以，为了不在吃饭的时候弄脏桌布，我总是小心翼翼的。其实，我妈妈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她很和蔼可亲。每次我不小心弄脏了桌布，她总是默默地把桌布洗干净，从不埋怨我一句。所以，我常想，要是我家的桌布不是纯白色，而是彩色或者有图案的就好了。这样的话，即使弄脏了也不会太明显，吃饭的时候会比较轻松吧。” “也是，”优太说道，“怪不得我们家的桌布、窗帘都是彩色图案的，床单也不是白色的，原来是因为妈妈喜欢这样的啊？” 沙罗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唐突地说道：“桐人就像是纯白色的桌布。” “嗯？” “白得可怕。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可是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会不由得有些紧张。这和小时候坐在纯白色桌布前的感觉一样，小心翼翼地不敢弄脏一点点。如果是彩色图案的桌布，即使弄脏了一点儿也不会太明显，这样我就轻松多了。对我来说，你就是彩色图案的桌布。” 优太满脸不解，似乎不太明白母亲这番话的意思。 “举个例子来说吧，”母亲重新说道，“妈妈吸烟，对吧！可是我在桐人面前抽烟的时候总觉得不太舒服，因为他总是用一种指责的目光看着我。但是，在你面前，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抽烟。” “我对妈妈抽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知道香烟对人体有害，但是有的时候，还是会禁不住想要抽一根，尽管自己明明知道这样不好。” “我能接受。虽然我不喜欢藤堂叔叔抽的雪茄的味道，但是，我很喜欢妈妈抽的香烟的味道。” “而且，”母亲迟疑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说道，“在爸爸的葬礼上，你看着遗像，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叫道‘这是白白送死啊’，对吧？” “……嗯。” “所有人都夸奖他是英雄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大叫‘爸爸不是英雄，他这是白白送死’！” “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后来，哥哥揍了我一顿，说我侮辱了爸爸，爸爸就是英雄，是一个不顾个人安危勇敢救出孩子的英雄，不是白白送死。还说，如果我再这么说的话，他绝不放过我。” “其实那时，妈妈和你想得一样。” “嗯……”优太吃惊地看着母亲。 “他根本不是英雄，就是白白送死！” “……” “作为一名学者，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他明明可以完成更加出色的研究，明明可以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报纸上，可是……他却用自己宝贵的生命与一个不听劝告的小屁孩的生命做了交换。他救了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孩子，同时，也让自己的孩子们失去了父亲，这哪是什么英雄？我在心里喊道：‘老公，你真是个大笨蛋，你怎么可以这样白白送死？’当我差点儿就叫出来的时候，你先开口了！于是，我冷静下来，把那句话埋藏在了心里。” “……” “毕竟，有些话孩子说了可以被原谅，大人说了就无法挽回了。” “……” “这些话，我是绝不会对桐人说的。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打心眼里认为爸爸是一个英雄。可是，我愿意对优太讲出自己的心里话。这就是优太的优点，明白了吗？” 这算是表扬吗？ “对了，既然咱们都聊到这里了，干脆就说一说哥哥的坏话吧！”母亲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似的说道。 “哥哥的坏话？”优太虽然赞同母亲的提议，但是，哥哥真的有缺点吗？他抱着疑问，高兴地说：“快说，快说！” 尽情地说吧！ “你不觉得桐人说话时吞吞吐吐的样子很让人讨厌吗？” “吞吞吐吐？” “就是说起话来不直截了当，喜欢绕弯子！”母亲接着说道，“比如说，我抽烟这件事，如果真的讨厌，那就直接说‘别抽了’不就行吗？可他偏偏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什么‘抽烟对皮肤不好哦’‘听说有种口香糖的戒烟效果不错啊’之类的，你喜欢他的这种说话方式吗？” “不喜欢。”优太强烈地表示赞同。 “还有，关于开车的事情，他也常常说一些让我不爽的话！” “什么话，什么话？” “他说‘妈妈，停车停那么多遍有意思吗’。” “要是我，我就说妈妈开车的技术真差劲！” “这就是你和哥哥的不同之处。也许在你哥哥看来，直截了当地说会伤害到别人，所以才拐弯抹角的吧。” “只是讨厌而已，除了讨厌也没什么。哥哥确实有说话拐弯抹角的毛病。之前，他还对我说过，妈妈开的车简直就像过山车！” “……” “还说妈妈明明打出了右转的信号却突然向左转，不看倒车镜却猛地向后倒车，所以还是趁早放弃开车改骑自行车比较好，以免闹出人命！” “他是这么说的？” “这么说的。” 准确地说，这话其实是我说的，但是哥哥听到后微笑着表示赞同，就算是他也说了吧。 两人沉默了许久。 “要保密哦！无论是偷书的事情还是说哥哥坏话的事情。”母亲先开口说道。 “嗯！” “呀，都这个时候了，我得赶紧回家做饭了。”母亲看了看手表，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别啊，我们再说一会儿哥哥的坏话吧！” “没什么了吧。” “没有的话，就说说我的优点！”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那才不算什么优点呢！妈妈说点儿靠谱的！” “想不出来。”母亲为难地说道。 “妈妈想不出来的话，我就一直待在这里，不回家了！”优太紧紧地抓住秋千的绳子，露出一副不愿罢休的样子。 “啊，我想到优太的优点了！” “是什么？”优太期待地看着母亲。 “非常大的一个优点！” “快说啊！” “逃跑的速度极快！” “……” “你上幼儿园的时候，捣蛋后逃跑的速度可快了！” 这是在表扬我吗？ “我们赛跑吧，看谁先到家！预备，开始！”话音刚落，母亲便拎起裙子跑了起来。 “这圈套下的！”优太埋怨道，然后不情愿地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他望着拎起裙摆朝家里跑去的母亲，心想：妈妈，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谢谢你不拿我和哥哥作比较，谢谢你愿意去发现我的优点。妈妈，我对你的爱胜过任何人！全世界，我最爱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