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一连三天,哲之都是干完饭店的零工便前往本町那条高楼林立的街道,住在位于那里的中泽的房间里。第四天是星期六,他干完活脱下工作服便立即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向环线的站台跑去。他想,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坐上前面一趟十点四十六分开往住道方向的车,而不是最后一趟去长尾的车。哲之已有五天没洗澡了,公寓里又没有洗澡设备,所以他想去那家离车站几步路就到的澡堂,洗洗头和油腻的身子,还要换换内衣。要等回到公寓再买就迟了,所以他在白天就买好了内衣,还向管客房的年轻姑娘要来了饭店里供客人用的毛巾和肥皂。在京桥站下车,一看站台上的表,已经十点四十五分,于是他用最快速度跑下台阶,看见去住道的电车已经进站。他一跑进车里,车门就关上了。 电车缓缓行驶。在放出站有相当一部分乘客下了车。到鸿池新田,车内几乎空了。透过车窗,可望见远处的一片灯光,那似乎是新兴住宅区。 到站下车后,穿过商业街,同车下来的几个公务员模样的男子陆续从大街拐进了小巷,漆黑的夜路上只剩下哲之一人。他从上了板的酒铺处左转弯,再顺着一排公寓向左拐,便看到澡堂的布帘了。哲之仔细地洗过身子,在热水里一直泡到头部有些充血。换上新内衣,顿时感到心情舒畅,便对着大镜子端详起自己的面容来。他觉得两颊稍稍有些消瘦,目光变得刚毅了。上体重计一看,轻了两公斤。 春天的寒风吹拂着走夜路归家的哲之,走着走着,他开始感到有必要提防什么。无论怎么说,那条蜥蜴应当已经死掉了,然而哲之的内心深处却有一种预感,认为它还活着。 四天没有住人的狭小房间,比春天的寒风还让人感觉阴冷。哲之开灯看柱子,看到钉子头,看到罩在那里的褐色小碟发着光。他悄悄走过去,从小碟底部钉子孔那一点点缝隙向里面窥视,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他一狠心,猛地把小碟从柱子上取下来。哲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两手抱紧了自己的头。蜥蜴还钉在原地,缓缓地动弹了一下。盯着盯着,哲之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那蜥蜴伸出细长的红舌头,但那舌头一直贴在柱子上不动。他想:蜥蜴是怎样摄取水分的呢?可能是像狗和猫一样用舌头吧嗒吧嗒地舔吧。他走到厨房,把水盛在一把小匙中,转回来后把身子尽量躲着蜥蜴,而把手拼命伸到它的舌边。蜥蜴只是偶尔眨眨眼睛,也不想缩回吐出来的舌头。哲之绝望了,正当他要把小匙从蜥蜴眼前拿开的一刹那,蜥蜴的舌头舔了一下水,就像狗和猫一样,用舌头喝了匙中的水。右手累了,哲之便改用左手拿匙,一直让蜥蜴喝了个够。不久,蜥蜴把红舌头缩回嘴里,再不动弹了。 哲之铺好被褥躺下来,眼睁睁地一直盯着蜥蜴。他只顾看着这条蜥蜴和穿过它身体的钉子,忘了用小碟盖住它,看着看着睡着了。半夜醒来一次,他起身关上电灯,又睡熟了。 耀眼的晨光照在哲之的脸上,他睁开眼睛,已是十点多钟。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也照在蜥蜴身上。哲之在被窝里吸着烟,耳朵贴在枕头上趴着等待阳子的到来。他在被中脱掉睡衣和内衣,赤条条地躺着,心里只有阳子那富于弹性的身体。他在想:等阳子一进屋,就一声不响把她拽进被窝,用粗暴的手段达到目的,直至最后也不说一句话。阳子将会怎样接纳他呢?哲之觉得这洒满房间的春光仿佛便是自己情欲的回光返照。突然,他“啊”地叫了一声,赤身裸体地站起来。原来是醒悟到不能让蜥蜴就这样待下去。阳子见了这条被钉在柱子上的蜥蜴一定会大吃一惊,必然要询问缘由。她若问到为什么不拔掉钉子放走它这种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说因为觉得恶心,所以选择等它自己死掉,似乎还说得过去,可哲之的内心深处总觉得潜藏着什么东西,这种回答无法交代。他把小碟穿在钉子头上盖住蜥蜴,再用网球帽遮住。修饰好后打开房间的锁,光着身子去洗漱。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哲之慌忙用毛巾擦好脸,钻到被中蒙起头,一动不动。门开了,接着听见上锁的声音。阳子去厨房放下什么东西,然后在被子旁边坐下来。 “马上就十一点了。” 哲之没有作声。就在阳子轻轻掀起被子的同时,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过来,一把拖进被窝里。 “果然是装睡。” 哲之拉住阳子,把她的手放到自己下体,告诉她他赤裸着身子。阳子穿着白色上衣和黄裙子,外套一件黄开衫,除去阳子身上的衣物,颇花了一些时间。裸裎相见,哲之开始温柔地与阳子缠绵,两个人在被窝里待了近两个小时。 “肚子饿了。”这就是哲之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阳子环抱着他的脖子,微笑着说:“我老早就起床,做好三明治带来了。对妈妈撒了个谎,说是和朋友去郊游的。”然后吻了一下哲之,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你刚才是故意不开口的吧?” “嗯。” “为什么?” “想试试你会不会生气。” “撒谎……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生气的。” 的确是撒谎。哲之是想把阳子蹂躏一番。 “那么,你认为我是怎么想的呢?” 阳子把已经蹭掉口红的嘴唇贴在哲之的鼻尖上,红着脸说:“虽说……可我很快乐。” “一礼拜到这儿来一回吧。” 阳子点点头,悄声让哲之背过脸去。哲之转过身,背朝阳子,望着挂在柱子上的网球帽,时而悄悄回过头来,偷看正在穿内衣的阳子。阳子低头穿衣,从她颈部到肩头的曲线,仍然给人某种悲凉、颓唐的感觉。 “你穿衣服并没有人看见,为什么还这么害羞呢?”哲之问。 “我是自惭形秽。”阳子回答。紧接着,哲之的头上挨了一枕头。 “你果然看了。” “只看了一眼。” “我穿内衣时最怕别人看见。” 吃着阳子做的三明治,哲之把干零工时发生的几件事讲给她听。那蜥蜴的事,都到嘴边了,但终究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