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之吸着烟,回忆起母亲当时的笑脸。或许是因为煤气炉盘上的火的热气蒸腾到屋子的上部去了,所以香烟冒出的烟便不高不低地飘浮在哲之头部周围不升不沉,宛如静静流动的浓雾,悠悠荡漾在房间里。 哲之拿出起子,站到柱子前。他想拔掉钉子,把断了气的蜥蜴扔出去。当他把钉子头插入起子的空当,使足力气正要撬的一刹那,只见蜥蜴全身猛地动了一下。哲之慌忙从钉子头上取下起子,注视着这条仍然活着的蜥蜴。何其旺盛的生命力呀!他厌烦地盯着它,真想拿起刚才扔到被子上的锤子,朝着蜥蜴的脑袋砸下去。但是他没能这样做。他感到了恐惧。哲之第一次全神贯注而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蜥蜴的身体。它的背部是略带绿色的暗褐色,在昏暗的房间里又变成了深灰色。尾巴是青色;身体的两侧各有一条从鼻子附近下来的宽黑线,边缘处是黄不黄青不青的细条纹。从背上到侧腹部有五条黄白色线条,其中有三条直伸到尾巴的中央。被钉子钉住的部分周围稍稍陷了进去,表明蜥蜴的肉已开始和钉子粘在一起。 “也差不多了,你就给我死了吧。”哲之出声对蜥蜴说。 “杀死你很容易,可我心里不舒服。就是十米远的地方有条蜥蜴,我也会逃开的。更何况我还要住在这间小屋里呢。想一想,身上就起鸡皮疙瘩呀。”哲之喃喃着,身上真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我的过错,对不起……”说着,他又把小碟盖在蜥蜴身上。哲之不愿再用胶纸将它封死,他想:或许最多再过三两天就会死的。他关了煤气灶上的火,打开窗,放进新鲜空气。 哲之在指定的时间——下午五点整来到梅田一家大饭店的办公室。本想早些到的,因为误了一班片町线电车,等下一班又用了三十分钟,结果差一点就要迟到了。姓岛崎的人事科长唤来一名青年,他胸前佩戴着印有“服务员领班”的胸牌,科长把哲之介绍给他: “这位是井领,从今天起来打零工,工作时间从五点到十点。” 这个名叫矶贝晃一的领班似乎有些不满意:“不干到十二点不好安排呀。” 岛崎那四方脸又转向哲之问道:“你家远吗?末班电车是几点来着?” “十一点零三分。”哲之回答。 岛崎频频点头说:“十点干完活儿,换好衣服,乘环线到京桥,也就差不多到这个时间了。做零工嘛,这一点我是想到了的。” 矶贝身穿驼色的工作服,肩头、袖口及裤子两侧各装饰着两条金带。他瞟了哲之一眼,默默走出办公室,同时动了动下巴,示意哲之跟他去。狭窄而又昏暗的通道里充满了食物的气味和并非暖气带来的异样的热气。 “为什么这么热呢?”哲之打听道。 矶贝是个清瘦的青年,看上去比哲之略大一些,他用指甲敲着通道两边的墙壁说:“这里是西式小餐厅的厨房,这边是洗衣房,里面没有冷气,一到夏天就成了地狱。” 通道的尽头有扇很重的铁门,里面就是职工更衣室。矶贝从房间靠里的一只大箱子里取出事先为哲之准备好的工作服,说声“接着”,便扔了过来。 “是不是有点小……”矶贝看着换上工作服的哲之,考虑了片刻,接着又板起脸嘟哝道,“反正只是打零工的,就这么凑合着吧。”说着打开没有人用的小柜,“你就用这个吧,要锁好,这个饭店里也有贼呀。” 这座饭店拥有几家连锁店,是两年前毁掉旧楼重建的一座二十四层的豪华建筑,谁知绕到背面,却是又简陋又肮脏,大煞风景。哲之想:今后这家伙肯定会百般刁难的。他朝矶贝脸上望去:脸色不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不过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笔直挺立的身姿与这套镶有金饰带的工作服非常协调,显得很神气。哲之把自己的衣服收到小柜里,上了锁。 “先大致把整个饭店都看看吧。男服务员一共有八十名。” “嗬,这么多呀。” 听了哲之这句话,矶贝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虽说都叫服务员,可有各种不同的分工。我们叫行李员,把住宿的客人领到各自的房间,为客人搬行李或是安排汽车等。做这项工作的有十名正式员工,零工包括你在内共有三名。还有三十人负责宴会,包括饭店的配膳师,忙时招零工。西式小餐厅有十五人,咖啡厅十五人,那里也有五个打零工的。最后是地下酒吧间,有四人。刚才说的都是男的,另外还有三十个女孩子,负责会客室,在西式小餐厅、咖啡厅,还有宴会厅。” “这么说,男女一共有一百二十人啦。矶贝,你是这一百二十人的领班?” “我是行李员的领班。”矶贝答道。 突然,他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瞪着哲之说:“干零工的都没有责任感,想着反正是临时干干而已。我对职工和零工同样严格要求,你可要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