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言盗行——《花花公子》与更新世

如果你还是对自己过于“人性化”而耿耿于怀的话，也许你可以怪罪演化过程。人们常常狭义地认为演化是远古的生物选择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最优的生物行为被集中起来，然后通过基因原封不动地传给世世代代。杰罗姆•巴可（Jerome Barkow）、里达•考斯米兹（Leda Cosmides）和约翰• 托比（John Tooby）在1992 年出版的《适应的心灵》（The Adapted Mind）使演化心理学成为主流。他们提出了一个非常令人兴奋的观点：我们大脑中根深蒂固的行为倾向，是两百万年的更新世期间，人类在非洲草原上生活时形成的，这已经是我们的祖先下到地面，用双腿行走之后很久的事了。有的行为倾向似乎能够支持这个观点，例如，一般来说，除了自己成长的地方之外，人们最喜欢的地点是稀树草原；女性在记忆桌上物品的关系方面比男性强，这似乎是因为她们以前是“采集者”；而男性在大范围方位记忆方面更胜一筹，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曾经是“狩猎者”。 让研究人员和公众感到备受启发的是，这个理论暗示，我们在更新世获得的这些行为倾向，最初是为了适应一个充满危险的自然环境、一种采集和狩猎的生活方式以及一种范围较小的择偶游戏，今天我们生活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这些行为倾向却没有丝毫变化。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虽然拥有先进的科学技术和全新的社会准则，但却被困在了更新世的身体里。真的是这样吗？似乎有不少研究人员是这样认为的，而且他们也尝试用“错位”的更新世本能来解释我们的许多现代行为，就像托马斯• 布朗爵士（Sir Thomas Browne）在1643年的《一位医生的宗教信仰》（Religio Medici）中所写的那样：“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残留着非洲的禀赋。”因此，对于一些演化心理学家来说，开宾利车或者演奏爵士乐只不过是一种比较复杂的求偶策略，本质上其实跟孔雀尾巴的作用是相同的。同样，一生中偏爱某种食物，比如巧克力蛋糕（奥普拉）或者炸花生酱和香蕉三明治（猫王），反映了我们相信野外安全食物的本能。 演化心理学总是围绕食物和性，尤其是性。现在整整有一个学科分支都在研究我们的性吸引力是如何演化的。早期的演化性学研究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其中最典型的一项研究针对的是《花花公子》。研究人员分析了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出现在《花花公子》中间页的美女，意在证明男性对女性外观的评价当中有一些生物性的，也就是说难以改变的因素。研究人员在比较中间页模特的腰臀比时发现，在几十年时间当中，这一比例一直稳定在0.7。为什么？是因为比腰部宽三分之一的臀部是年轻和生育能力强的表现吗？ 在同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还给约100名男性大学生观看了一系列女性白描。这些女性都穿着连体泳衣，但腰臀比各不相同。学生们偏爱的腰臀比与《花花公子》中间页模特的一致，都是0.7。研究人员还在学生们观看裸体女性时为他们进行了大脑扫描，结果显示，这一黄金腰臀比能够刺激他们大脑中的神经奖赏中心。这个结果再次证明了我们继承着更新世大草原生活的遗产。 1993年的这项《花花公子》研究被引用了数百次，而且引发了大量相关的学术研究。例如，有的研究人员放弃《花花公子》，转而去了香艳的热舞酒吧，他们在那儿发现，脱衣舞女郎在排卵时挣的小费更多，因为那个时候她们发出的性信号更多。另一些研究人员对普通酒吧——或许我们应该说“人类性展示场所”——就很满足了，在那里，女性通过舞蹈来吸引男性的注意，尤其是富有、健康的男性。 这些酒吧中的研究为我们带来了许多非常有趣的信息，对吸引力进一步的研究也为我们解释了很多人类行为的共同点和差异。主要的研究结果包括，男性和女性都更喜爱面部对称的人，研究人员们认为这是因为对称代表生殖健康，尽管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婴儿的健康与母亲脸部是否对称似乎并没有关联。另一个很有意思的结果是，研究不止一次地证实，女性在排卵时更偏好男性化的脸（更加棱角分明），她们的这种偏好此时比生理周期中的其他时间都更加强烈；这对男性的声音也同样适用，女性在排卵时更偏好雄浑的嗓音，而在其他时间则更喜爱“温柔”的声音。 尽管研究显示，人类在评估彼此的吸引力时有明显的共同倾向，但生物因素并不是人类交配过程中唯一的因素。一项针对中亚地区人群Y染色体谱系的DNA研究指出，在亚洲的一大块地区，约有8%的男性都是成吉思汗的后代。这听起来难以置信——一个八百多年前就已经去世的人居然有数量如此庞大的后代，但是我们不得不相信这一点。尽管蒙古人实行一夫多妻制，而且成吉思汗在这方面也颇有天赋，但他这一跨越百年的生育成绩并不仅仅取决于他自己有过多少孩子，还由于他的男性后代在生育方面与他同样杰出，这种能力被世世代代延续了下来。从表面上看，他们真的非常成功，尤其是他们中的许多人是成吉思汗的直接后代。这个家族的男性一定有什么吸引女性的秘密武器。 这也许能为我们关于吸引力的研究带来一些启示。性偏好在多大程度上是固定的，在多大程度上又是社会与文化影响的结果？让成吉思汗魂牵梦绕的女性会吸引现代男性吗？或许不会。吸引力会随着潮流改变：20世纪90年代时人们喜爱纤瘦的女性形象；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启蒙时期和罗马时期，丰满的女性更受欢迎，因为那时长在适当部位的脂肪是财富的象征。在某些缺少食物的发展中国家，这种偏好仍然存在：胖和梨形的身材被认为是有吸引力的。 在1998 年发表的一项研究当中，道格拉斯•俞（Douglas Yu）和葛林•夏帕（Glenn Shepard）把用于《花花公子》中间页研究的白描画（下页图）带到了土著人部落，把这些画给一些土著男性看。在亚马逊地区，正如研究人员所料，人们更喜爱梨形的体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健康的呢？）。来自秘鲁境内亚马逊东南部丛林的一个马特斯根卡人认为，美式的沙漏体型看上去好像是一个人拉了肚子，而且他认为其中一个偏瘦的体型是“瘦弱，几乎快没命了”。显然，对吸引力的判断在一定程度上会受到文化的影响。不过，并不是所有生活在偏远地区的原住民都喜欢丰满的身材：沙漏形身材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高原地区就很受欢迎。吸引力的标准会随着时间和社会改变，对于个人来说也因人而异。 因此，有一个问题值得探讨：今天我们是否还能用在更新世获得的本能来解释吸引力和配偶选择呢？现代社会提供给人们的选择是我们史前祖先的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亿倍。在城市里，或是通过在线约会和社交网络，我们几乎拥有上千个潜在伴侣，而这其中的大部分都健康、漂亮而且单身。而史前社会则截然相反：那时配偶的可选范围要窄许多（即便考虑到可以从邻近的部落抢夺配偶），人们的口臭十分严重（只要看看史前农耕者的蛀牙），而且疾病十分普遍。 从有书面记录的历史开始，婚姻和性最重要的作用之一就是社会作用。比如，亚马逊雨林中的雅诺玛米人（Yanomam.）有交换姐妹的传统。世世代代以来，结成联盟的部落都可以互相交换妻子。女孩常常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许诺给未来的丈夫，她在婚姻中几乎没有任何选择。在母系社会，如纽约的易洛魁部落（Iroquois），土地为女性所有，男性必须依附于女性，但好处是，男性可以自由地旅行、打猎、贸易或者打仗——做生活中一切“有男子气概”的事。也就是说，在亲属关系紧密的社会中，对爱情和浪漫的幻想总是让位于部族联盟、财产继承这些更强大的社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