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天下(上下卷)非梦_独步天下(上下卷)非梦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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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上下卷)——非梦

“阿步,快点……” 又催?!他们这帮超级无敌的机器人,难道就一点都不懂得要怜香惜玉吗?我就算称不上是人见人爱的绝代美女,好歹也是摄制小组中唯一的一名女性,难道偶尔照顾一下女同胞会死啊? 更何况,我身上可是背着三架不同型号的“重量级”相机呢,当然不可能比他们的狗腿跑得快! 真是一票没人性、没血性的男人! “阿步?”走在前面的Sam突然停下来,转过头瞪着我。 好冷的眼神!即使在光线幽暗的黑夜里,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他那种犹如刀锋般犀利的目光。 可是……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脚步开始有些虚浮,跑起来感觉全身都在晃悠,快散架了似的。 昨晚捧着笔记本电脑筛选照片,熬到凌晨一点多,好不容易忙完,爬上床刚闭了眼睛,就又被他们残暴地从被窝里拉了起来。说是得到最新内幕消息,在喀尔喀草原的某处地下挖出了一座古墓。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且挖掘和考察古墓跟我们这次来蒙古草原搜寻古迹遗风的目的好像也没什么重合点,可是Sam这家伙却说,这座刚被发现的神秘古墓是迄今为止保存得最完整的,也是最豪华的一座古代地下宫殿。 反正他解说的时候我都在打瞌睡,没怎么听明白,不过有一点倒是听进去了,那就是草原上很少能发现类似的地下宫殿。即使有古墓存在,基本上不是被盗墓人洗劫一空,就是早被当地的气候腐蚀得残破不堪。然而据说这座地下宫殿里面却是连半点灰尘也没有,每一件陪葬品都完整崭新得吓人。 为了拿到第一手的资料,Sam他们买通了关系,准备连夜偷偷潜入墓地——我怎么听着我们更像是去盗墓的,而非是去拍资料的? “阿步,很累吗?”不知什么时候,有宏与我并肩走在了一起。 我点点头,有气无力。从上海飞到蒙古大草原已经三天了,我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加上对气候环境的不适应,我是吃什么吐什么,就连平时很爱喝的牛奶,现在闻起来也觉得很难接受浓郁的奶腥味,嗅到就吐。 就我这副平时像铁板一样壮实的身子骨,如此折腾了三天,竟也一下子掉了七八斤肉,真比吃任何减肥药都有效。 “今天下午我们就能回去了,你再撑撑……”有宏靠近我,小声地说,“别看Sam对你好像漠不关心似的,其实他已经订好了明天回上海的飞机票,还是头等舱哦。” 我对他虚弱地笑了笑。也许是我的脸色太过苍白,加上手里的手电筒光线晃得有点眼花,有宏看我的眼神竟如同见到鬼一样。 “到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Sam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在黑暗中与对面凑上来的一个人商谈了几句,然后那人就领着我们拐了个弯,走到一处用石板覆盖的坑道旁。 “沿着这里下去……小心点,因为怕被空气腐蚀,底下还没通过风,你们最好点了蜡烛下去……一有什么不对劲,就赶紧上来……”那人交代完就走开了。 沿着狭窄且陡峭的阶梯往下,约莫走了十多分钟,便踩到了平地。 空气里没有发霉的味道,反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檀香的气息。可是对于胃里空荡的我来说,这种味道简直要我的命——我从踩下最后一级石阶起,便开始不停地干呕。 Sam照例给我一个冰冷的白眼。 三四盏探照式的手提白炽灯在空旷的墓坑内照射,最后聚在了一面墙上。 弯腰蹲在一边的我同时听到他们四个人齐刷刷的抽气声。 “怎么了?”我抬头,忽然愣住,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狠狠跳了一步。 被光线照亮的并非是一堵真正的墙壁,而是墓碑样的屏风墙。墙体四周雕刻着繁杂的花纹,墙面雪白,从上至下刻了一串蝌蚪状的文字。 我虽然不认得这些文字,却也能看出这种蝌蚪状的文字跟北京故宫里牌匾和门额上的文字很相似。 那么……这些文字是满文?这座墓室的主人是清朝的满人? 怪不得保存得如此完好,原来是座近代墓葬,就算是前清早年的坟墓,应该也不会超过三百年。 我回过神,准备拿相机取景拍照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四个大男人已经趴在墓碑上,研究起那些看不懂的墓志铭了。 “闪开啦!”我不满地低叫,可惜没一个人理会我。 刚准备捋起袖子冲过去赶人,却听见有宏在那儿突然兴奋地低叫:“快看!这里居然有汉字……” “在哪里?在哪里?” “这里!虽然比满文小很多,可是还是写得很清楚——”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大家把所有的灯光全打到他所指的角落里。 这么一来,我所站立位置的光线立即暗了下来。虽然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是在一座埋着死了好几百年的古人墓室里,被阴冷的黑暗渐渐笼罩时,也忍不住心里发毛,身上一阵阵地泛起鸡皮疙瘩。 “喂,我说你们……” “布,喜……布喜娅玛拉——”有宏兴奋地大叫,“写的是布喜娅玛拉,这算什么意思?是名字?好拗口的名字!” “咚!”我的心脏像是被人突然狠狠地敲了一下。 “下面还有……咦,阿拉伯数字?不会吧?” “写什么了?” “1582年至1616年?布喜娅玛拉,1582年至1616年?……”有宏的声音猛地顿住,诡异的气流在我们五个人中间流淌。 “哈,哈……”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想缓解一下这种压抑的氛围,打趣笑道,“少来了,古代哪会用阿拉伯数字来计算公元纪年?四百年前,那时候还是明朝万历年……” 我愣住了,脚底有股冷气直冲上头顶。 对面是他们一副副见鬼般的惧骇表情。 “嘿,这座……这座墓是假的吧?”有宏尴尬地讪笑。 好半天也没人接口。 “是真的……”自从进墓后就一直没讲过话的Sam突然开口,“这墓室里先前挖出的两件陪葬品已经经过有关部门鉴定,的确是明末清初时的古董。”他说这话时很冷静,果然不愧是冷面少女杀手。 我皱皱鼻子,想忽略掉袭上心头的异样感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频频摁下快门。 咔嚓…… 眯起眼,从相机的镜头看出去,我忽然觉得有些眼晕。刚开始并没怎么在意,还以为是没吃东西给饿晕的,这种头昏眼花、手脚无力、心跳加快的感觉在这三天里我是常常领略的。 然而等到耳边幽幽地传来一声叹息时,我只觉得汗毛倒竖,吓得差点没失声尖叫。 “怎么了?”有宏他们这时候已经绕到墓碑后面去了,只有Sam还停在墓碑旁边等我。 “你……”我迟疑了一下,“刚才是不是喊我名字了?” Sam挑眉,摆出一副很不耐烦的表情。 我松了口气,脸上扯出个大大的笑容,急忙跟上他的脚步,从墓碑边绕了过去。 后面是间更大的墓室,足有二三十平米大小,略呈长方形。墓室正中摆了副镶嵌着耀眼宝石的黄金棺。 有那么一瞬,我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古埃及金字塔里面的木乃伊人形金棺。 有宏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围住那副黄金棺材,在那里啧啧称奇地赞叹不已。很显然,Sam在看到金棺的刹那也有种难以置信的震撼。 我也觉得十分好奇,到底这墓室的主人生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能在死后如此奢侈地睡在黄金打造的棺材内,这种待遇恐怕连皇室中人也很少能享受得到吧? 打量墓室内其他的随葬物品——仅是羊脂白玉器皿就有二十几件,还有难以计数的白银和黄金制品。 我边摁快门边吸气。太不可思议了!这座古墓如果被完整地挖掘出来,肯定会震惊世界。难怪Sam会如此紧张了,他的职业嗅觉一向比任何人都要灵敏。 咻——咻—— 墓室内的空气在快速流动,带着十足的檀香味的冷气从我的后颈背直吹了过来。 好冷。 我一个哆嗦,手里的相机险些滑落。 心里毛毛的,刚才勉强压下的怪异感猛地又蹿了上来。 我猝然回头。手中相机的闪光灯亮起的刹那,我分明看到一双清澈冷冽的眼眸,毫无波澜地凝视着我…… “啊——”发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我连退三四步,直到后背撞上那副黄金棺。 “搞什么……”Sam薄怒。 我指着对面的墙,哆嗦着连话也说不出来。 终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他们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纷纷看了过去。 “啊!”他们同样不可避免地惊呼。 谁也不曾想到那堵墓碑似的屏风墙后面居然另有乾坤——在那墙后,竟然有一幅真人大小的绘画像。 一个盛装打扮的美艳女子正蹲在湖边戏水,娥眉淡扫入鬓,眼眸明若秋水,红唇吟吟带笑……一个恍惚,我仿佛听到了她唇齿间逸出的欢快笑声。 “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一声又一声,像缠绵的喘息,像痛彻的低吟,更像是一声声绝望而又悲凉的呼唤,“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 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掐住了脖子,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心脏的跳动比我想象中还要疯狂,那一声声叹息似的呼唤仍在耳边肆虐不去。 “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要离开……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回来……回来……布喜娅玛拉……” 脑子里因为缺氧,我开始感到一阵眩晕。 可是那幽怨的声音,女子含笑的唇角,冷冽的目光,却像是一道又一道密密匝匝捆在我身上的绳索,紧紧地勒住了我。 终于,眼前彻底一黑……在我瘫倒之前,风中飘来一阵空灵的乐声,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在乐声中歇斯底里地歌唱: “……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舒服,真是舒服啊。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美美地睡上一觉了? 虽然身体因为疲乏过头透出了难以忍受的酸软,但是…… 对了,现在是几点了?有宏说下午就要乘车赶到机场去的,我若是还贪睡赖床不起,会不会错过时间? 一想到错过飞机就会被那帮没良心没道德的家伙抛弃在茫茫大草原上,我在睡梦中打了一个激灵,大叫着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咣——”先是听到一个细细的女声惊呼,等我睁开眼时,却看到一个穿着古怪衣服的女孩子手里抓着一只红木托盘噔噔噔连退了三四步,最后竟一跤跌坐在了地上。她面前的一只青花瓷碗正滴溜溜在地上打着转,暗红色的汤汁泼得满地都是。 我瞪着那只碗,心里惊骇莫名,那女孩看着我却是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紧接着她突然扑了过来,扑通在我床前跪下,“格格,你醒了?天哪!格格醒了——格格醒了——” “你……”还没等我问个清楚,那女孩已旋风般“刮”出了我的视线,我刚刚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这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指尖传来的阵阵颤抖泄露了我此刻的内心恐惧。 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里——说熟悉,是因为这床、这桌椅摆设,像是在哪个电视剧的场景里看见过;说陌生,是因为我记得自己昨天明明是在蒙古大草原,怎么可能一觉醒来就跑进剧组的拍摄现场呢? 难道是我睡迷糊了? “嘎吱!”好像是外屋的门被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一群穿着古装的人一股脑地涌进了这间屋子。 有男有女,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关切地盯着我。 可是他们的打扮,实在是…… 我被盯得头皮发麻,噌地跳起,心虚得直往床角缩退。可还没等我退到头,手臂上骤然一紧,倏地被人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那人无论是声音,还是环抱住我的胳膊都在轻微地颤抖。 我僵住,本能地要拿手去推,可是这个人的手劲好大,我那点力气仿若蜻蜓撼柱,起不到半点作用。 我忍不住朝屋顶翻了个大白眼,却意外地接触到一双温润清澈的眸子。 我愣了一下,那双眸子似乎洞察了些什么,透出一层淡淡的笑意。我一惊,整个人清醒过来。 那眸子的主人是个十岁上下的男孩,之前我没留意,可是眼前这个男孩头顶上那光溜溜的脑门,却真真切切地告诉我,这是清朝满族人的打扮。难道是集体在演清宫戏?可是……演戏就演戏呗,干吗扯上我?还叫人一直勒着我不放?有完没完?这导演干吗去了? “呃……”我想开口,可是喉咙里发出的嘶哑难听的嗓音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大哥!你快放开东哥吧,要是被阿玛看到你抱着她不放,一定又会生气了!”说这话的是人堆里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娃娃,虎头虎脑的,年纪不大,讲话倒是中气十足,活像个小大人似的。 我刚想笑,忽然察觉到站在那小娃娃边上,之前还深深望着我的那双眼眸的光泽黯淡了下去,然后,那双眼睛的主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闪入人群中。 我有些讶异,抱着我的人却突然放开了我,转身一把将小娃娃腾空拎了起来,“你说什么?莽古尔泰,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那个小娃儿哇哇大叫,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这个……不大像是在演戏啊!四周没有导演,没有摄像机,没有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我心里寒丝丝的,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冷得不行,上下牙齿互相交击,咯咯咯地打起架来。 “大哥。”碍于周围的人全都默不作声,之前的那个男孩子终于开口,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但那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却冷哼一声,将小娃娃从半空扔回了地上。 那家伙,一副横得不得了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而已。 我抱着膝盖,从床上拖来厚厚的棉被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冷眼旁观。 “东哥!”他却突然毫无预警地转过身来。 呃……好大的一张脸!干吗靠我这么近? “你欺负我!我要去告诉阿玛!”从地上狼狈爬起的小男孩大叫了一声,随即冲出房间。 身前的那张脸骤然一寒,眼眸中透出的巨大怒气将我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眼神啊?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怎会有如此凌厉的眼神?还没等我想明白,他突然将我身上的棉被扯走,一把拦腰抱起我—— 等等! 他抱起我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抱得动我吗?难道是他天生神力,还是我身上吊着钢丝之类的东西? “大哥!”蓦地腕上一紧,好凉的手啊,我打了个哆嗦。居然是那个有着温润眼眸的男孩,“冷静些!阿玛一会儿就会来了……” “来了正好!我豁出去了,不会把东哥让给任何人!包括你……代善!” 嗞——有火花在两人的视线中间爆起。 难道……他们并不是在演戏?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期盼听到导演喊那一句:“卡——” 可是没有。 闭上眼,也许是我在做梦!对,一定是的,我还在梦中没有醒来。 “东哥……”带着热气的呼吸在我发顶压下,他吻着我的发,轻声说,“一会儿阿玛来,我便向他求了你来,东哥……东哥,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一震,身子像触电般弹了起来。 上帝啊!这梦做得也太离谱了吧?不行!不行!即使是做梦!我也绝对没道理让一个小不点儿的毛孩子大占便宜。 我睁开眼,对着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小鬼,等牙长齐了再来。” 我话音还未落,就听见满屋子的吸气声。他原本还柔情万丈的脸刷地变得阴冷,咬牙道:“难道,你真的喜欢我阿玛?” 听不懂他说什么,我摆手冷哼:“劳驾,先放我下来!”这个梦做得太离谱了,我得快些醒来,回到现实中去。 环住我的胳膊一紧,我闷哼一声,感觉骨骼快被他捏碎了,好疼。 一直站在对面没吭声的那个孩子,哦,他叫代善是吧?管他叫什么呢,反正是做梦,真有名字也只是个虚假的代号——我这辈子还真没做过如此清晰的梦,梦里的人物居然还有各自不同的名字,通常不都是甲乙丙丁的有个概念就完了? 代善默默地把我从他手中解救出来,他先还硬挣扎着不放,可是在代善柔软的目光注视下终于还是放手。 我嘘了口气,总算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矮小?我甚至比他们两个都要矮半个头!这算什么鬼梦境?怎么一下子把我缩成那么小? 我哭笑不得地跳了跳脚,正要说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个爽朗的笑声先一步传了进来:“东哥格格醒了么?快让我瞧瞧!” 门帘掀起的同时,满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口里呼道:“请淑勒贝勒安!贝勒爷吉祥!” 我眼前一亮,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只见他头戴貂皮帽,颈围貂皮巾,身着貂皮的五彩龙文身,腰系金丝带,佩悦巾、刀妇、砺石、獐角,脚穿鹿皮靰鞡靴,浑身上下透出一种难言的贵气。 跟着他一块儿进来的,除了一堆下人外,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眉目如画,端庄秀丽,堪称美女的典范,她看似娇柔的身子,在重重华丽的衣饰下却也难掩其高高隆起的腹部。 看我惊讶得说不出话,那男子微微一笑,伸手过来摸我的额头,我条件反射地一缩,却没逃得开去,被他温热的手心贴了个正着。 “嗯,烧退了。格格若是再不醒,我就把那些不中用的汉医统统给砍了!”他音量并不高,但我听着却莫名地感到一股心寒。 这时那美女含笑走过来拉了我的手,低声地对我说:“东哥,记得以后别再耍小性子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这个做姑姑的如何跟你阿玛交代?”我的手一抖,情不自禁地甩开她。 她错愕而惊讶地望着我。 只见淑勒贝勒爷朗目一扫,不怒而威,气势迫人地说道:“褚英,你方才可是欺负莽古尔泰了?” 站我身边的男孩抿唇不发一言,脸色苍白,低垂的眸子里流露出倔强的神情。 “阿玛!”代善忽然上前一步,慢腾腾地说,“没什么要紧的事,大哥只是和五弟闹着玩罢了。” 贝勒爷冷哼一声,那个口称是我姑姑的女子伸手揽住他的胳膊,轻声笑言:“只是孩子们嬉闹而已,爷不必当真。” 我低下头,看见褚英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凸起的指节泛出白色。 我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感觉屋子里塞满了人,压抑得一丝氧气都没有了,有种快窒息的痛苦感觉重重围困住了我。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隐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惶恐和慌乱。 无意间,我扭过头,瞥到身侧梳妆架上搁着的菱花镜,平滑的古铜镜面将一张惨白陌生却又完美得令人屏息的脸孔清晰地映照出来。 我一震,飞快地抢过镜子,再看——那张脸绝美处透着稚嫩,然而那眉、那眼、那唇……每一处都透着熟悉的感觉。 是她! 我心里飞快地闪过一道影子。 是她! 虽然年龄有偏差,但是,这张脸——镜子里倒映出的这张脸,绝对是她的没错—— 是她——布喜娅玛拉! 那座古墓的主人! “东哥!”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那么紧,那么冰,传递出那人内心的焦急、紧张。 我的视线凄惶茫然地从镜面上挪开,扫过那张温润儒雅的脸孔,而后,张口对着自己的左手食指狠狠咬下。 “东哥——”代善惊呼,攥紧我的手剧颤。 好疼!人都说十指连心,原来竟是这般的痛!疼得心都揪在了一起。 这不是梦——昏倒时,我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样的一个念头。 但愿这只是一场梦! 我现在已经能够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 因为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那双温润的眼眸并没有消失,我也没有回到自己原本生活的真实空间去。 现在唯一也是必须要弄清楚的是——我到底在哪里?我又是谁?为什么我明明二十三岁了,现在却突然变回十岁大小的孩子?还有这张脸…… “别再捏你的脸了。”一声轻柔的叹息声后,我的手指被人轻轻拢住,包入一双略显冰冷的手里。 00代善,一个据说比“我”小一岁的阿哥——是那个淑勒贝勒的第二个儿子,那个叫褚英的是他的长子,被褚英欺负的莽古尔泰是第五个儿子——看那男的年纪也不大啊,居然已经有五个儿子了……啊,说不定还远远不止。 我从代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三天了,食指上的牙印宛然如初,虽然一直在涂那些止痛清凉的药膏,但在不经意的扯动间仍会让我感到丝丝钻心的疼。 像我现在这样的状况,算不算是言情小说情节里才会出现的,从现代穿越回到古代呢?不……我觉得自己更像是借尸还魂! “还是想不起来吗?” 我摇头。除了装失忆还能有什么法子可想?我对这个小女孩,呃,也就是我现在的肉身,十岁的东哥格格可说是一无所知。 “不要紧……”代善轻轻地说,“记不起来也不要紧,只要……你还在,只要,你没事就好。”莫名的,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丝颤意。 他在害怕和紧张些什么? “那个……代善。”我舔舔唇,尽量对他展开一种善意的亲和微笑,“现在是什么朝代?”见他目光古怪地望过来,我心头一跳,赶忙重新寻找别的词汇来表达我的意思,“我是说……现在是大清哪个皇帝坐朝?” 呃!我说错了吗?为什么他的眼神看上去是如此的吓人?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 “大明天朝万历二十年,今儿个是壬辰龙年九月二十一……”他看我的目光中掺杂了些许怜惜与悲悯。 我想他是在可怜我吧,可怜我脑子坏掉,居然连最基本的年月日都给忘光光。 “……你今年十岁,是海西女真叶赫部首领布斋贝勒的女儿,我阿玛的侧福晋叶赫那拉氏是你的姑姑……” “我姑姑?就是前几天来的那个小……美女?”我差点脱口喊她小女孩。 “嗯。”他顿了顿,忽然对着我深深地看了一眼,“你比她更美。” 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一个九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叫美吗? 可是……为什么他的表情是那么的严肃而又认真?他的眼底闪动着一些我看不懂,却又令我心悸的东西! 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低下头,假装害羞。 “东哥,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喜欢我阿玛吗?”轻描淡写的语气下隐藏了一丝紧绷。 我在脑海里重新勾勒出那个淑勒贝勒的长相,英明神武,威风帅气,长得很精神,算不上顶级帅哥,可也属于那种肌肉运动型俊男。 “你喜欢我阿玛!”见我长久不吭声,代善倏地站了起来。 我抬头,奇怪地问道:“干什么?” 他一脸的紧绷,眉宇间是淡淡的忧伤,眼眸像被一层雾气笼罩,朦胧得不见底,“你心里果然是……” “胡说什么呢!”我不耐烦地挥挥手。那种老婆儿子一大堆的“老”男人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东哥……” “好了,别尽说些小孩子不该讲的话,装大人也不是这么个装法!”我拿手指弹他的额头,笑,“我们还是说些别的……比如说,这里是哪里啊?你阿玛是做什么的?还有,我为什么会失忆?我失忆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话语就好比机关枪膛里的子弹一般,突突地直往外冒。 代善的双唇抿得紧紧的,好半天才见他那张紧绷的脸孔松弛下来,重新在我身边坐下。 他的语调很慢,虽然还带着男孩变声期独有的沙哑,但是别有味道,“东哥,我会长大的。” “啊?” “所以……不要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 “哦……”看他一本正经的死样,原来刚才就是为了这个在生闷气啊,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闹别扭都透着孩子气。 我忍不住摸摸他光溜溜的脑门,笑道:“代善,你真可爱!”要不是这具肉身是东哥小姑娘的,我还真想抱住他狠狠亲他一口。九岁的小男孩,换在现代也不过才上小学三年级的样子吧? 代善白嫩的小脸蛋涨得通红,我正要借机取笑他,忽然敞开的大门被人用力踹了一脚,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又是那个不讲理的小恶魔加小色狼!我在心里骂了句,反正这里是你家,别说你踢门了,就是要把门板全卸了也跟我无关。 褚英脸色铁青,站在门口手指着代善怒斥:“你,给我出来!” 代善缓缓站起身。 我见不惯褚英以大欺小的跋扈样,在代善跨步的同时一把拖住他。 代善愣了愣。 褚英看看我,又瞅瞅代善,脸色愈发的难看,“出来!咱们比射箭去!大姐作见证,谁输了谁便放弃东哥!” 代善不答,默默地低下头来看我,眼色复杂。 “胡闹!”一声娇脆的呵斥穿堂而过,我这才注意到原来今儿个褚英并非是独自一个人前来,身后还跟了位十四五岁的少女,白净的鹅蛋脸孔,圆圆的大眼睛里透着一股利落和干练。 “姐……”代善低低地喊了句,似乎对这位少女颇为敬重。 既然有贵客到,我也不好意思再赖在暖炕上窝着了,站起身,有点手忙脚乱地抚平长袍面料上的褶痕。 少女右手扶着婢女,脚下踩着高高的寸子底迈进房门。我见她年岁虽小,全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凛然的贵气,不由得多瞄了她两眼。 “东哥格格!”她冷清清地开口,因为年岁比“我”大,脚下又踩了“高跟鞋”,看上去足足要高我大半个头,那种居高临下的睥睨让我顿觉气势大泄。 “这是我大姐,东果格格,你叫她东果姐姐好了。”代善体贴地在我耳边提醒。 东果格格?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可是记不起在哪听过。 “东果姐姐……”我很小声地说,心里却在为喊一个明明比自己年龄小的女孩做姐姐而怄得要死。 “嗯。”东果格格挨着我原先窝着的暖炕坐下,抬手指了指对面,“坐着吧,你受了风寒才好些,别累着才好。” 我状似乖巧地坐下,宽大的袖子下仍是攥紧代善的手——这小子的手冰冰凉,真比任何的止疼药膏还要管用。 “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东果格格柳眉一扫,目光冰冷地落在门口的褚英身上。 褚英冷哼一声,不情愿地挪步过来。 “还不快给东哥格格赔个不是?那天要不是你胡搅蛮缠,她哪会跌到水里去?” 褚英面色一白,垂睑飞快地瞥了我一眼,我不明白那算是什么眼神,愧疚?难堪?委屈?还是悲痛? “这个……不用了。”开玩笑,我看要他道歉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他那倔强的脾气要是真被逼着当众向我道歉,还指不定会在背地里怎么算计我呢。 我初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朝代,还是少得罪人为好。 褚英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只当未见,装出一副无知纯真的样子,冲他嫣然一笑。 他似乎料不到我竟是这种反应,表情一呆,傻傻地愣住了。 “姐姐,东哥格格她……不记得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了。”代善惋惜地瞥了我一眼,轻声说。 我正为戏耍褚英而乐不可支,却不料褚英在听完这句话后,面色大变。 东果格格也“哦”了声,很惊讶地问道:“是真的么?那大夫怎么说?可有什么法子能治?” “大夫说这是因为高烧烧坏了脑子,怕是治不好了,这次格格命大能活过来,已是万幸!” 褚英脸上刹那间闪过一种痛苦和愧疚混杂的怪异表情,他突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合臂抱起我就往门外跑。 和代善相握的手指被硬生生拽开的同时,伤口上一阵钻心的疼,我“啊”地大叫起来:“做什么?放我下来!” 我就像沙包一样被他扛在肩上飞快地跑出屋子。 这几天我被严令待在屋里养病不准出去,看守我的丫鬟老妈子一大堆,即使我嚷着要出门,也没人敢违令让我出去。 这下倒好,托褚英的福,我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古代生活。虽然被他颠晃着扛出门,硌得我胸口肋骨一阵阵的疼,但是眼见马厩里那一匹匹货真价实的骏马离我越来越近时,我那兴奋劲一下就把应该具备的那点警觉性给轻易地丢在了脑后。 虽然在蒙古大草原待的那三天里也见过不少马,可是Sam那个工作狂只顾着催我工作,根本不给我时间和机会去和那些可爱的马儿们做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果不其然,褚英把我扔上了马背。 我在心底满足地叹息一声,激动得手脚都在颤抖。 天哪!我终于有机会可以骑马了! 褚英翻身坐在我身后,双手从我腋下穿过,握住缰绳。许是感觉到了我的颤抖,他贴紧我,沉声说道:“不用怕!有我在,不会像上次那样了……再也不会了!” 上次?上次是怎样? “嗬!”他一夹马肚,那马嘶鸣一声,咻地冲了出去。 一阵翻天覆地的头晕目眩,我这才意识到骑马其实并非是件好玩的事,与我想象当中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啊——”我失声尖叫,揪住鬃毛死死不敢放手,只听耳边呼呼的风声,四周的景物嗖嗖地往后急速倒退。 “东哥——” 是代善的声音。可是被颠得晕头转向的我根本不清楚这声音来自何方,我只能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意识拼命尖叫:“代善!救我——救命哪——” “代善救不了你!没人能救得了你!”背后的小恶魔咬牙切齿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你!” “呕……”早起吃的那点东西全部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我一边呕得眼泪直流,一边忍受着反胃的折磨。 一只手悄悄拍上我的背,我怒从心起,使劲地推开他。 褚英皱着眉头看我,“就那么讨厌我?” 我不吭声,事实上我除了忙着继续吐酸水外,根本腾不出嘴巴来答理他。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他好像比我还窝火似的,竟然一把抓过我的肩膀,用力摇晃,“在这里,就在这里,你跟我说过的话,你怎么可以忘得一干二净?” 让我死了吧!或者彻底晕过去也行!无论如何总比被他摇得全身散架强。 “放开……”我哑着声喊。 “你说你喜欢费阿拉,喜欢这里的族人,就跟自己的家人一样,你向往着能够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死小鬼!姑奶奶不发威,你真把我当病猫?! 我是真的生气了,虽然跟一个只有自己年龄一半大的孩子生气实在有失长辈风范,但是现代哪有这样讨人厌的小魔头? “放开我!小鬼!”毫不客气的,我一拳捣中他的下颌。只可惜“东哥”的力气实在有限,褚英的头只是略微偏了偏,等他重新转过头来时,脸上又惊又怒的神情却把我吓了一跳。 我下意识地撒开两腿就想逃,却被他揪住我脑后的小辫硬拉了回来。 “啊!”头皮险些被拉掉。我踉跄着往后倒,后腰上却被他伸臂托住,只能错愕地望着他骤然压下的脸,感到唇上一凉,竟被他牢牢吻住。 “咝……”我倒吸一口凉气,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拿手背去擦嘴唇。可恶啊,居然被一个小鬼吃豆腐,这都什么世道啊! 他脸色一暗,眼底泛起一阵暴风般的怒意。 “你恶不恶心啊?”没见我刚才吐得稀里哗啦的?嘴里到现在还是一股子酸味。这小色鬼是不是青春期萌动,逮谁都想尝试啊? 我斜着眼瞅他,却见他气得脸色铁青,身子微颤,看样子似乎是真想立刻扑上来一把掐死我。 我不寒而栗。 “呵呵。”这时突然有人在我背后笑出声。 猛回头,却见一个年轻人牵着马慢慢地走到我跟前,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容,“啊,女真族的第一美女,我们又见面了……” 褚英一把将我拖到身后,紧张地瞪着那人。 我有些好奇,偷偷从褚英身后张望——国字脸,黝黑的皮肤,看起来并不像是奸佞之人,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却实在让我难以心生好感。 “拜音达礼!你今天应该带着你的族人回辉发去了才对!” “是啊,今天下午动身,努尔哈赤留我吃过饭再走!”拜音达礼嘴上和褚英说话,可那双眼却死死地盯在我身上。见我也在打量他,拜音达礼忽然咧嘴冲我一笑,伸手在我下巴上轻轻一拂。虽然立即被褚英挡了回去,他却浑然不当回事地哈哈一笑,“布喜娅玛拉,跟我回辉发去吧,你在建州待长了难道不会腻吗?我保证扈尔奇城绝对会比费阿拉城要有趣得多!” 我一震,在他喊出“布喜娅玛拉”这五个字的时候,如遭电击。 “她不会跟你走的!布喜娅玛拉说过,她要永远留在费阿拉城!” “哦?”拜音达礼阴沉沉地笑,“这么说,布斋那老家伙已经决定要把第一美女许给努尔哈赤了?叶赫部和建州部……呵呵,再次联姻啊……” “布喜娅玛拉要留在费阿拉城,并非一定得嫁给我阿玛!”褚英气势汹汹地辩驳。 “哦,是么?”拜音达礼将眼光从我身上挪开,别有用意地瞥了褚英一眼,忽然仰天大笑。他也不管褚英拿敌视的目光瞪他,自顾自地牵着马往海子的另一边绕了回去,边走边听他用粗犷的嗓音高声歌唱:“我美丽的姑娘啊——快到我的身边来……” 他的歌儿唱得欢畅,但在我的内心世界里,却已然掀起了滔天大浪。 “呕……”我痛苦地蹲下身子,继续吐酸水。 恶心啊,胃里一阵阵地抽搐,心在隐隐作痛! 我到底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时空? 努尔哈赤……建州……我抑制不住全身都在哆嗦,怎么也停不下来。 “东哥!”褚英大叫一声,蹲下来紧张地看着我,“怎么又吐了?” “布喜娅玛拉是谁?”虽然隐隐已觉得不妙,但我仍是很害怕知道这个事实。 褚英古怪地看着我,“布喜娅玛拉……就是你啊!东哥,你不要吓我,这样的你看起来好陌生!” “呵……”我用手背抹唇,虚弱地笑,“那么东哥呢?东哥又是谁?为什么你们大家又都这么叫我?” “东哥——这是你的小名啊!因为你姑姑这么叫你,所以大家才都这么称呼你的啊,难道你不喜欢?”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肉里,惨然一笑,“告诉我!那我又是谁?我到底是谁?” 许是被我惨淡绝望的冷笑吓住了,褚英颤抖地呼喊:“你是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啊!我不管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总之,我绝不会让你嫁给我阿玛!”他用力一拽,我被他拖进怀抱。 “你阿玛……努尔哈赤……”我悲哀得想哭,可是偏偏眼眶里干涩得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你的阿玛是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是。” 我自嘲地冷笑。名人啊,世上有几个像我这样的现代人能够一睹古代名人风采的? 看着他那张还略带稚气的脸,再想到他的阿玛,我不停地打冷战。怎么一开始没注意到呢?怎么一开始没想到呢?明万历二十年……二十年…… 我发疯般地推开他,凭我仅有的浅薄历史知识,我所能粗通的仅仅是清兵入关后的康乾盛世而已。那再往前……再往前是什么? 明万历二十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只知道这个时候,北京紫禁城里的明神宗是个敛财成癖,连续二十五年没上过早朝、理过朝政的浑蛋皇帝! 忽然间,一道灵光闪过,不由想起古墓墓碑上刻着的汉字——布喜娅玛拉(1582—1616),“我”今年十岁?那不就是公元1592年?! 1592年发生了什么事是我所能知道的?我呼呼地喘气,可恶啊,为什么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一般都会穿越到康乾盛世,然后凭借着丰厚的历史知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我却倒霉地多穿了一百多年? 这是个什么样的历史时段?努尔哈赤……三十出头的努尔哈赤……明末时候的努尔哈赤……我拼命思索,拼命挖掘脑子里微薄的历史知识,可是,一无所获。 接下来最大的问题,便是这个身体! 啊——我真想抱头尖叫,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我如果算是借尸还魂,那难道要等这具肉身作古的时候,我的灵魂才能得以解脱吗? 1582年至1616年,布喜娅玛拉香销玉殒要等到她三十四岁,那是不是代表着我还要在这个朝代里熬上二十几年? 天哪!这里没有电,没有空调,没有暖气,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更没有我最最挚爱的数码相机! 这一刻,我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懒洋洋地靠在软垫子上,身边的美女时不时地向我展露和蔼怜惜的笑容。 叶赫那拉氏孟古姐姐,这是我身边这位“姑姑”的名字。天可怜见,我对叶赫那拉的熟知程度仅限于慈禧太后!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有机会和慈禧的老祖宗坐在一块儿共进午餐。 唉,再次叹气。 其实我这个肉身不也姓叶赫那拉?叶赫那拉家族尽出美女了,怪不得慈禧太后能稳坐后宫,以致垂帘听政。唉,我就是附身在慈禧身上也比现在的情势强上百倍啊! 这里有什么?在大明朝,无论建州女真部落也好,海西扈伦女真部落也罢,都还只是属于蛮荒的少数民族部落而已。此时的努尔哈赤不过才三十三岁,仍是世袭受封于大明天朝的建州都督。 那么,二十年后会如何呢?我茫然地想,等到我回去现代的那一刻,努尔哈赤的势力会发展到多大?唉,反正他是有名的马背上的皇帝,又不是真的皇帝,他穷其一生好像也没有称帝吧?称帝的是谁?他儿子——皇太极?! 对了!皇太极! 我一凛,那个东果格格是努尔哈赤的长女,褚英是长子,接下来次子代善,据说这三人乃是一母所生,可惜他们的生母佟佳氏哈哈纳扎青早些年已经撒手人寰,目前努尔哈赤的大福晋乃是富察氏衮代,也就是莽古尔泰的生母。 我眼珠滴溜地转到对面坐着的女子身上,她不算很美,但沉稳内敛,是个颇有气质的妇人。平时衮代的话就不多,此时摆宴虽然这一桌以她为尊,但仍是少言寡语,连个笑容也不多见,任由边上伺立的婢女布菜。 衮代不说话,其他人也就不好多言,是以这桌酒席吃得是冷冷清清,一点乐趣也无。倒是边上男人们的席面上热闹非凡,飞扬爽朗的努尔哈赤,任性桀骜的褚英,温和含蓄的代善,外加阴沉内敛的拜音达礼。 是了,这是给拜音达礼的饯行宴,吃过饭他就该收拾包袱滚蛋了!说句实话,我不喜欢这个人,他盯着我的眼光总是阴沉沉的,不知道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让我浑身不舒服。 此刻让我觉着奇怪的是东果格格,她居然没在女眷席面上用餐,而是堂而皇之地坐到了努尔哈赤的身边,难道是她这个长女身份特殊?还是努尔哈赤对她特别宠爱? 拜我的职业习惯所赐,我特别爱偷瞄人,观察每个人的表情变化,猜测他们的内心活动,是我的一项恶趣味。 目光逐一扫过那些男人,除了努尔哈赤的兄弟舒尔哈齐外,还有些是他的部下,年纪都太大,我自动将他们摒除在外,那么席面上剩下的那些小男孩哪个又会是皇太极? “那个……姑姑。” “什么事?东哥。”沉闷太久的筵席,终于因为我的一句话而打破僵局。看到一桌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我,我不禁一阵心虚。 “呵呵,我只是想问问,那边……哪个是皇太极?” 孟古姐姐表情古怪地看着我,“东哥你说什么?”我的第一直觉是我又说错话了。看到努尔哈赤的那些福晋们一个个困惑的眼神,我真想钻到桌子底下去。 “咳。”衮代轻轻咳嗽了声,边上的小丫鬟赶紧替她端过一盘羊肉。 额头滑下一滴冷汗,我尴尬得坐立难安。 孟古姐姐看出我的难堪,在桌底下轻轻拍了拍我的膝盖,轻声问:“你要找的皇太极可是爷的部下?你若是有什么急事,等宴席散了我便着人去找好不好?” 我心突地一跳,“不……不是。他……”扭头再次去瞧那些阿哥们,偏巧褚英和代善也正往这边看过来,匆匆一瞥,代善已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倒是褚英,冲我咧嘴一笑,甚是自得。 “皇太极……”我艰涩地苦笑,怎么会没有皇太极呢?难道历史还会有错不成? “唔……”身边的孟古姐姐突然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痛楚。我侧目看她,却见她捂着肚子,皱紧了眉头在微微喘气。 “怎么了?” 孟古姐姐尚未回答,那头衮代倒先开口问道:“算算日子也快了吧?” “应该还有一个月呢……”孟古姐姐勉强坐直身子,脸上淡淡地洋溢着幸福甜蜜的笑容。 我恍然,原来是说分娩的事。这事我可没经验,所以也就没有发言权。只是,为什么会没有皇太极这个人?这个困惑就像根尖锐的刺一般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 难道……因为我的介入,历史开始转变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这个人,还会不会在三十四岁时,顺应天命的亡故?我到底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时空中去呢? 正心慌意乱间,忽听堂上发出热烈的哄笑声。扭头看去,只见那边褚英突然噌地起身,一张脸涨得赤红。东果格格见状,放下手中的酒盅,打了个眼色,坐在她身侧的一个三十岁左右、长相白净的青年男子立即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酒碗递了过去,不着痕迹地笑道:“大阿哥真给我何和礼面子,来!我敬你……” 我心里一惊,满满一碗酒让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一口气喝干,这岂不是要活活把人灌醉么? 褚英愣了愣,狠狠地瞪了拜音达礼一眼,伸手接过何和礼的酒碗,仰头一口喝尽。一碗酒下肚,就见他脸上先是一白,转瞬双颊逼出一抹绯红。 虽然我也知道古时女子多数都很早就嫁作他人妇,可是书上不是说一般都要过了及笄才论婚嫁的吗?那怎么着也应该是十五岁以后呀? “怎么了?” 我猛然清醒,脸上不自在地发烫,如果按这种逻辑推断,是不是不久的将来我也会被这样胡乱找个人早早嫁掉?!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代善微凉的手指轻柔地抚过我的刘海,我苦笑着脱口而出:“我不想那么早嫁人……我才不要嫁给那些老得都可以做我阿玛的男人!” 代善双眼陡然绽放奇彩光芒,亮晶晶的瞳孔此刻看上去分外的漂亮迷人——这小子,再长大些肯定是个大帅哥。我心里模糊地想着,却不料被他突然用力一拉,猛地腾身坐到了他的腿上。他紧紧地抱住呆愣的我,低声道:“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东哥……我好高兴。相信我,终有一日,我会和你围坐在一起吃饭……我保证!” 这是说什么呢? 我强忍着酥麻的感觉,无奈地任由他微凉的双唇在我耳后游走,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一天之内,我居然被两个未成年的小鬼轻薄了两次,说出去大概都没人信——看来不只是古代的老男人有恋童癖,幼齿男孩同样有严重问题。 万历二十年十月二十五,卯初。 当我还窝在被窝里重温我那点现代的旧梦时,被房外吵吵嚷嚷的声音给吵醒了。带着点窝火的情绪,我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外屋替我守夜的丫鬟阿济娜正和一小丫鬟在争辩着什么,见我出来,两人俱是一愣,表情呆呆的。 我打着哈欠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下。阿济娜这才反应过来,低呼:“格格,那茶是冷的……”任由她从我手里抢了茶碗,我也懒得去争,回头见那陌生丫鬟正红着眼,一脸焦急地望着我。 “有什么事?”我问。 “东哥格格!”那丫鬟突然朝着我跪下,我不禁一愣,这是怎么了?满人的礼节我是不大懂,可也不兴见面动不动就磕头啊?“东哥格格……你,你快去瞧瞧我家格格吧,晚了……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小丫鬟掩面哭泣,伤心欲绝。 我心头一跳,阿济娜在边上婉言劝说:“海真,不是我们格格不去,实在是不能去……格格还没嫁人,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这不合规矩,不只要被人背后说闲话,还有去了若是真有个冲撞……那个,神灵会怪罪的……” 海真只是伏在地上嘤嘤地哭,“可是格格昏沉沉的,嘴里只是念着东哥格格的名字,她已经挨了两天了,我怕她万一撑不下去可怎么办?她心里惦记的无非是想再见见叶赫的亲人罢了!” 我纳闷不解地问:“出什么事了?哪位格格要见我?东果大格格?”我可想不起在这里还有哪个格格和我有交情。 “不是!不是!”海真跪着爬了过来,拉着我的袍角痛哭流涕,“我家格格生小阿哥,痛了两天两夜,昨晚上已经昏死过去好几回了!如今不仅是接生的嬷嬷没辙了,就连萨满法师也说恐怕没指望了……东哥格格啊,念着我家格格出嫁前疼爱你一场的分上,求求你,去见她最后一面,了了她的思乡之情吧!” 我越听越糊涂,脑子昏沉沉的,似乎还没能够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阿济娜见我迷惑,叹息着小声解释:“格格忘了?海真是叶赫那拉侧福晋的陪嫁丫鬟!” “哦!”我恍然惊醒,怔了怔,猛地回味过海真的那些话来,惊跳,“你说什么?孟古姐姐难产?”我还是没习惯喊那年轻女孩“姑姑”,这一急,就把她的名字脱口叫了出来。好在海真和阿济娜都没在意听,我慌忙冲出门去,只听阿济娜在身后尖叫:“格格!格格!你不能去……” 哪管得了这许多,我从院子里出来,东转西转竟迷了方向。到古代好些天了,我却仍是没能摸清这座费阿拉城的一些主要殿阁的方位,谁让我这人在现代就是个有名的路痴呢。 “东哥格格!这边!”不知什么时候,海真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却未曾见到阿济娜的身影。这样也好,有那丫鬟在,反而碍手碍脚的。 等海真领我到了孟古姐姐的住处后,见院落里挤满了人,三个萨满法师围着一堆篝火在那抽筋似的狂跳。 我被戴着面具的萨满法师给吓了一大跳,那些丁零当啷的响声,加上嗡嗡的念咒声,让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啊——”唯一亮着烛火的那间屋子里突然传出撕心裂肺般的凄厉呼声,那声音拔到最高处时,陡然没了声音,留在空中的余韵让人心更是一阵抽搐。 我想也不想,直接奔着那道紧闭的门冲了过去,手还未触到门扉,有道人影拦住了我,满脸的怒气,“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回去!” 我恨恨地咬牙,毫无畏惧地瞪着这个始作俑者,他老婆替他生孩子就快死了,他却还拦着不让她和亲人相见? “我要见姑姑!” 隐忍的厉芒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你不能进去!” “我要见我姑姑!”我再次重复了一遍,我就不信他听不懂,深吸一口气,我厉声说,“她就快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如果真爱她,就让我进去见她,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心愿!”我见他不置可否地保持沉默,隐埋在眼眸深处竟有一种清淡的蔑然,不由更加地恼火,“你,如果不爱她,当初就不该娶她!也许是你老婆太多了,死一两个对你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我鄙夷地冷笑,“可是在她而言,你却是她唯一的丈夫,是那个害得她此刻生死悬于一发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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