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佳展开双翅试图起飞,可是巨浪来势迅猛,完全将她吞没。等她浮出水面,天都黑了下来,她拼命地晃了晃脑袋,才明白是海洋中的祸水蒙住了她的双眸。 肯佳,这只银羽海鸥,好几次把头埋进海里,直到几丝光亮透进她那已沾满油污的瞳孔。她的翅膀上全是黏黏的污液,黑黑的,散发着阵阵恶臭。于是,她划动爪子,希望游得再快一些,好离开这片黑色污染的中心地带。 差不多累到浑身肌肉痉挛,她才到达油污的边缘,进入洁净水域。她费力地眨着眼,不断埋头水中洗净双眸,然后朝空中望了望,只见辽阔苍穹与茫茫海水的交接之处浮着寥寥几朵云彩。那些与她一同来自“红沙灯”的鸥群早已远去,飞得无影无踪了。 这是他们的戒律。她也曾目睹其他的同伴突遇诸如此类的黑色潮水,尽管她也想飞下去帮他们一把——明知道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但她还是不得不飞得远远的,因为海鸥的规矩不允许他们亲临同伴死去的现场。 海鸥的翅膀一旦不能动弹、耷拉着紧贴在身上时,他们就很容易成为庞大鱼类的猎物,要不就会因为羽毛沾满油污毛孔全被堵塞而窒息,然后慢慢死去。 这就是等待她的命运了,她宁可落入鱼口死个痛快。 黑色的油污,黑色的恶臭。在等待厄运降临之际,肯佳诅咒起人类来。 “不过,我可不是针对所有的人,这样未免有欠公允。”她无力地呻吟。 好多次她从高空极目远眺,眼看着一艘艘巨型油轮如何乘着雾霭驶进远海水域清洗他们的贮油筒。他们往海里倒入成千上万公升那种浓稠的还散发着恶臭的液体,然后这些液体再随海浪扩散到四面八方。有时候,她也会看到一些小船驶近这些油轮,阻止他们往海里倾倒石油,可遗憾的是,这些五颜六色的小船总是不能及时赶赴现场制止这种危害海洋的行为。 肯佳停驻在水面上度过了她平生最难熬的几个小时,她毛骨悚然,默默地在心中问自己,是不是她所面临的将是最可怕的一种死亡,比葬身鱼腹或窒息而亡都要可怕,那就是活活地饿死。 一想到即将被慢慢折磨至死,她深感绝望,不禁重重挣扎了一下,她惊奇地发觉石油并未完全粘住她的翅膀。她的羽毛虽然浸满了油污,但双翅还能张开。 “也许我还有可能离开这儿,倘若能飞高一点,飞到很高很高的地方,没准儿太阳会把石油晒化了。”肯佳这么鼓励自己。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故事,那还是从弗里希亚斯岛的一只老海鸥那儿听来的:一个名叫伊卡罗斯的男子,梦想有朝一日能展翅翱翔,于是他用鹰的羽毛制成两只翅膀,最终飞了起来,飞得很高很高,一直飞到了太阳附近,由于太阳热度过高,烧熔了他涂在翅膀上的蜡,他顿时坠了下来。 肯佳拼命地扇动翅膀,提起爪子,她刚飞起一点点,旋即又趴倒在水面上。第二次奋飞之前,她先将身子埋入水中,翅膀在水里晃了晃。这一次,她在落水前飞了一米多高。 可恨的油污粘住了她的尾羽,使她没法控制起飞的方向。她又一次潜入水中,再用嘴一点一点地清除尾巴上的污油。她强忍着羽毛撕裂的痛楚,终于感到尾部的污渍少了些许。 在第五次尝试时,她终于飞了起来。 她拼命地挥动翅膀,因为沾了油污的缘故,她无法滑翔。只要稍稍喘一口气,她就会直线下坠。幸亏她年纪尚轻,肌肉还能收缩自如。 她越飞越高。她不停地扇动双翅,一边向下望去,看到了一条狭长的宛若白丝线的海岸。她还看到徐徐前行的船只,仿佛蓝色缎面上的细碎点缀。她飞得更高了,但是太阳并未如她所期待的那样发挥效用,也许是阳光释放的热量不够,或者是她身上的污油膜结得太厚的缘故。 肯佳明白,她的气力已差不多消耗殆尽,她沿着易北河蜿蜒的绿色河岸,朝内陆地带飞去,想寻找一处着陆点。 她的翅膀越来越沉,扇得也越来越慢。她的体力逐渐不支,已经没有原先飞得那么高了。 她紧闭双目,憋足最后一点余力,拼命试着再飞高一点。她不知道眼睛究竟闭了多久,等她再度睁开眼时,已经到达一座塔楼的上空,塔很高很高,上面还饰有金制的风向标。 “圣米格尔!”她叫出声来,认出这是汉堡教堂的塔楼。 她的翅膀再也扇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