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香港——十七岁学生族之适者与生存

（一） 与十七岁的一位中六同学讨论社会上的价值观问题，他说："主流和大趋势，我们是一定要跟的。就像读书就是为了考试--如果不要考试，那又何必读书？--不论有多少不情愿，有很多事也由不得你，因为一旦偏离了'大众'，你就没法'生存'了。"明显的，这个现象对他来说，与其说是压力，不如说是推动力。 另外一位，横看竖看都是温室的花朵，便假设他对"生存"不会有相同的忧惧，但听他说多了两句话，我还以为面前的是个大机构里的行政人员："师长（特别是有实际权力的）当然要取悦、讨好，而同学们（尤其没有自己般好条件的）则不妨轻视，或当他不存在。"如此这般，人际之间便只存在以争名逐利为目的，及以权术为手段的关系。 许是我少接触这类文化，才会不知道某些"学校"对于某些年轻人来说，早已是实习将来如何"加官晋爵"的场所，对另一些则是"武林"、"江湖"和"三不管地带"，而两者竟又是共通的比不同之处多，那就是同样滋生了同学彼此之间的disapprovals（互不认同），例如，许多人不耻别人"巴结"老师、校长，却又唯恐自己因没有这样做而吃亏。 因此，就算你不主动跟人钩心斗角，别人也会找机会来"出卖"你、"插"你。"出卖"和"插"都是很流行的"学生常用词汇"，难怪那位十七岁青年毫不犹疑就把人生各种有趣的小问题暂搁一旁，先去肯定"适者生存"的大道理。 （二） 问一位十七岁的中学生："你能说明'生存'的定义吗？"之前一直强调"要跟主流或社会认定的游戏规则走，否则没法'生存'"的他，听了我的问题，答道："应该是些最基本的东西吧……""哪一些呢？""食物啦，空气啦。""你刚才说的'生存'，就是这两样？" 我当然知道较早前他用"生存"所指涉的，不是"基本的东西"，但我好想了解他是否明白"基本"一词的意义，所以我再问他："能够生存到十七岁，你认为你靠的是什么？"想了一下，他答："家庭的支持。""怎样的支持？""给我生活上的需要，包括金钱。""那么，你每天需要多少金钱才能'生存'？"他忽然无甚头绪似的："二十来块吧？"身边的同学哗然，他马上改口："百来块钱吧。""那一个月便是四千余元。你认为凭你目前的能力，可以找到这一笔钱吗？"他实时回答："不可能。我能做些什么呢？又没有学历……"另一位同学却不同意："洗碗月入会有三千元。"这一来引发了更多提议："麦当劳呢？七仔（便利店）呢？"这时候，"问题"明显已经不在于类似的工作是否存在，而是该位同学愿不愿意做--如果"生存"真的只是为了不致饿死和渴死，他应该不会表现得如此迟疑吧？ 在他的心里，一定挂着另一幅名叫"生存"的图画，只是他不愿意把它公开地描绘--而他不介意继续把"生存"常常挂在唇边。 …… （四） 对于"生存"，社会上普遍有这样的认同：它和"灭亡"是对立的，而在两者之中，没有人会选择后者，所以我们无时无刻都应把握机会，以求远离"灭亡"和不要受到任何威胁。这即是说，在许多人心目中的"生存"，只是"灭亡"的反面，反映出大家看似是在追求存活，其实不过是不想死。难怪有些人对于"生存"在不同层面上的定义，若不是没有兴趣，就是意识不到。 如果"生存"不是一件可以由自己主宰的事情，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常常把"适者生存"挂在口边。问题是，就算立场如此清晰，他们仍旧可以拒绝为"生存"下定义，我的意思是，你不会从这些经常用"为了生存"来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的人口中，清楚得知这个词在什么时候是抽象的，又在什么时候才是"空气、面包和水"。 我甚至怀疑他们总是在有意无意间把它们混淆--唯有这样，才可以把一些不怎么说得过去的事情变成理所当然。像一位中学生说的："如果我不仿效其他同学般讨好老师、奉承校长，我就'生存'不了……"他所指的"生存"，是"升班"吗？"升班"不是靠成绩吗？成绩不是靠努力吗？努力为什么又会比不上逢迎巴结呢？ 很明显，这青年是看见了另一条通往成功的门路（快捷方），并且跃跃欲试，只是他又觉得欠了自己（别人）一个交代，而往往最现成与方便不过的，便是借助那句"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