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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腔调——将心比心读木心

以世俗论,木心可能是个“失败者”——在《我纷纷的情欲》中,我意外窥见这一“结论”。读一本诗集而悬想作者的世俗成败,不免乖张,何况成败观因人而异:成功者看出成功, 失败者敏感于失败。当然,无非是种种世俗的“成”与“败”。 在这本诗集中,木心先生作于二十岁上的诗,仅只三首:《英国》(十七岁)、《阿里山之夜》(二十一岁)、《思绝》(二十九岁)。其余诗作几乎全部写在六十岁之后——论诗,年龄不应该是问题。然而读者不免会揣度作者在诗中透露的情感状况。以我看来,木心青年时代的诗与晚年的诗,情感表达是“不对称”的。换个说法,他的青年诗作仿佛出自老人之手,而写在晚岁的一百一十六首诗作,则耀眼如年轻人的白昼! 这奇异的反差,稍事阅读即意趣纷呈。不难想象,木心二十岁上的诗作大抵散失,与晚年的大量创作相比,越是年迈,作者越显青春。我甚至认为这种“青春感”出于两种可能性: 一是体力上的机智,一是智力上的机智。一位诗人在晚年开发诗歌的可能性,是为机智,而反复追怀昔年的情感履历,则很可能成为文学上的不智。木心的策略是“俭省”的、轻盈的, 惜墨如金而直抵情爱的本真。诗集题曰《我纷纷的情欲》,整本读过,处处感知作者将“情欲”的精魂与无尽的美,散落诗集的各个篇章与词句,既从容,亦不露声色。 有谁的情欲是“不深刻”吗? 是成功者,因其成功,志得意满,丧失了深刻的可能。为什么说木心是“失败者”?因其深刻,尤其是因阅历丰富而迟迟到来的“事后观”,“情”历历俱在,“人”成熟了,成熟为精辟的诗。 看木心六十八岁时在英国的照片,费翔之流的标致,岂可攀比。这等目光、气质、神韵,在风流潇洒的年岁必定潇洒而风流。他精通美,珍惜一切美的人事——我心下不禁赞叹,这 样一张脸,难怪诗中了无岁月的年轮,若非一颗诗心,哪得长生不老。时间的旅程在木心笔下无效、无痕、无迹,此地即在彼地,此时即在彼时。 我自知这是玄而又玄的感叹。且读木心的诗。 《寄回波尔多》,一九八八年,木心六十一岁。“吃鱼的日子不吃肉/ 我认为是良心问题”。令人叫绝的结尾!这种近乎奇迹的洒脱,缘出何种技术与手法?在当代艺术家用拙劣的拼贴挪用批量制造画作的时代,木心的神乎其技,直如托尔斯泰对于一幅绘画的形容:“这样地富于技巧,却看不出技巧在哪里!”我尚未细赏,仅这两行,已足够无穷的回味。 《大卫》,一九九○年,木心六十三岁(诗前注明“交给伶长,用丝弦的乐器”),其中无一字涉及“情欲”,每段十六字:“莫倚偎我/ 我习于冷/ 志于成冰/ 莫倚偎我”,又言:“来拥抱我/ 我自温馨/ 自全清凉/ 来拥抱我”。且看,只在两组四句十六字之间,大卫与作者、主体与客体、读者与他者,往还交迸,不暇顾及,反射紧接反射,而字面、句式、节奏、用词,莫不隐动着情感性状的跳宕变异。在诗作中,形式感与音乐感的谐趣是可能的、可及的、可学的,然而情感的矛盾、悲情、彻悟、平静,能在诗中如此诸般转折指归,岂是“文字游戏”所能说通。 《南欧速写》则是木心诗作中容量甚大而用词精严的一首。作者的笔端触及八个人,每人一段,各占三句。个个面面俱到、有远近亲恶之感,如戏出里的角色。最末两段是:“近月以来,H 勤奋/ 顾盼生姿,不知何故/ 心情太好是不好的/ / 谅必在寂寞/ 只能由E 去寂寞/ 我已寂寞过了”。啧啧,这个木心,他的漫不经心,他的闲谈式的用句,看来浅,却浅而不薄,逼人再三回味。而这样的诗句,在诗集中比比皆是,不故作端庄,不故作勾引,读到了,停下来,心中会意。 木心,无疑拟西洋诗传统及观念入于诗,然而斟字用句莫不透射东方人的思维(含而不露)、东方人的视角(不具有侵略性)。他的诗、诗句、诗意,具有纯正的东方的文字美。本雅明所发明(或占用)的“最后一瞥”,作为都市化的产物,陌生人之间的“一见钟情”被“最后一瞥”所替代。这样一种状况,及隐藏其间的现代人的“即时审美”,在木心这里已做成转换。他所见及者,是集体的失重,即集体相较个体而言,缺少重量感。本雅明从人群中发现了个人与个人相遇的优美与震撼,木心发现什么呢? 且看《巴黎俯眺》:“许多打着伞/ 在大雨中/ 行走的人// 我们实在/ 还没有什么/ 值得自夸”。 “我们实在还没有什么值得自夸”,虽是复数的指认与代言——无论是在一九九○年代的巴黎、二○○○年代的纽约,或者,二○○七年的北京——但是,真的!我确信:“我们实在还没有什么值得自夸!”我忍不住以我们这两代作诗人的所谓“超现实主义风格”,将这首诗篡改为《巴黎仰望》:“我们实在/ 还没有什么/ 值得自夸/ / 许多打着伞/ 在天空中/ 行走的人”。而如此一来,我的戏拟之作与木心先生那种原汁原味的经典感、那种经得起篡改的原创性,划分出多么显著的差距。 木心原是画家。他将绘画的观念与直觉直引入诗。《旷野一棵树》,纯然是绘画的“诗歌版”:“渐老/ 渐如枯枝/ 晴空下/ 杈桠纤繁成晕/ 后面蓝天/ 其实就是死/ 晴着/ 蓝着/ 枯枝才清晰/ 远望迷迷濛濛/ 灰而起紫晕/ 一棵/ 冬之树/ 别的树上有鸟巢/ 黄丝带,断线风筝/ 我/ 没有”。这诗,稍有绘画敏感的年轻朋友理应警觉,学得如何“读画”,学得“我”与“一棵树”的同构关系。写诗的人,则如何是层层叠叠的笔法、触目的清晰度,如何是意境的采摘、意象的衍生,读这诗,尤其可以警醒。 而我所最感兴味的,仍是诗中散落的“纷纷情欲”。我愿指木心为“男人中的尤物”,这“尤物”的情欲,何其“优雅”,但不是“一个人”的优雅,而是全人类的优雅。“从前的人,多认真/ 认真勾引,认真失身”(《还值一个弥撒吗》);“那夜晚/ 接连三次一见钟情”(《纸骑士》);“切齿痛恨而/ 切肤痛惜的才是情人”(《肉体是一部圣经》);“谁愿手拉手/ 向白夜走/ 谁就是我的情人/ 纯洁美丽的坏人”(《论白夜》)。最可惊异的一首,我以为是《醍醐》,男子不可错过,一旦读过,受益终生:“你在爱了/ 我怎会不知/ 这点点爱/ 只能逗引我/ 不足饱饫我/ 先得将尔乳之/ 将尔酪,将尔酥/ 生酥而熟酥/ 熟酥而至醍醐/ 我才甘心由你灌顶/ 如果你止于酪/ 即使你至酥而止于酥/ 请回去吧/ 这里肃静无事”。 这是木心诗作的神髓,或者,是“纷纷的情欲”的归结性陈词。写情欲的西方诗,纷纷纭纭,漫若星河。惠特曼的“我歌唱带电的肉体”,金斯堡的“用酒精和阳具和数不清的睾丸”, 里尔克的“杜依诺哀歌”……皆可谓气韵贯通之作。而木心从不宣示情欲的强悍的一面,而是情欲的“反复”性,就此再三再四纠缠不已,乃成诗集。 我不拟将木心先生与中国当代诗人作一比较,他是彻底的异类,有着完全不同的异质,他的诗,可能不入我辈的“诗眼”,因为我们对于诗歌的理与知(白话诗、当代诗),无法在木心的诗中获得求证,因为我辈的审美经验从未遭遇这样的诗。用冯唐的话说,就是:“You have to be out to be in(你必须非主流才入流)”。我也不欲阐发他诗学的根底与涵养。有关木心的修学背景和海外经历,已被言说太多、太偏,反而不利于对木心的认知,使他不复可亲可近。现在他的诗集出现了,荡平了所有虚妄之说——修为和学识,与作诗不是因果关系,诗直逼心灵,凡诗,必是心灵史,阅读木心的诗,须得“将心比心”,以致“诛”了他的心,这才领教作者的诗心竟能如此纯粹。这超越时间、葆育完好的“心”,便是诗的灵魂——木心先生将和莎士比亚那样,被后世称为“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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